2、别羡别卑 ...
-
我叫陈羡，名字里带着浑浊的水汽，像极了我生长的那座南方小城。
青石板路永远泛着青苔的潮气，穿城而过的河道里，淤泥沉淀了百年的故事，连空气都带着陈年中药的苦味。
直到遇见许清洋，我才知道，原来有人的存在能像盛夏的阳光，把所有晦暗都晒成透明。
初见是在初三开学那天，
班主任领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进教室。他的运动鞋底沾着北方的雪粒，眼睛却亮得像融化的冰，自我介绍时声音清脆：“我叫李今徊，从哈尔滨转学来的。”
前排女生们窃窃私语，我趴在桌子上数课本边角的折痕，忽然听见有人敲我的课桌。
“同学，这旁边有人坐吗？”
他的影子投在我摊开的《边城》上，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
我摇摇头，看着他把银色保温杯和贴着北极熊贴纸的笔记本摆好，袖口露出一截红绳编织的手绳，在初秋的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酸。
那时候我总躲在教室角落，像块被河水冲刷得失去棱角的鹅卵石。
父母离异后，我跟着开中药铺的爷爷生活，身上永远带着艾草和陈皮的味道。
而李今徊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课间总能听见他给女生们讲哈尔滨的冰雕。
说松花江结冰时能在上面开汽车，把所有人眼睛都讲得发亮。
但他会在放学时等我收拾书包，晃着保温杯问我：
“要去河边吗？我发现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我们踩着暮色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小巷，他总能精准避开那些积着污水的洼地。
河道边的老榕树下，他变魔术似的从书包掏出两块豆沙馅月饼，说是从老家带来的。
“你知道吗？”
他指着天上稀疏的星子，
“哈尔滨的星空像打翻的牛奶瓶，银河粗得能用手捞起来。”
我咬着月饼，看月光在河面上碎成银箔，淤泥的腥气里突然多了股淡淡的奶香。他忽然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陈羡，你眼睛里也有星星。”
那天之后，我们开始共享许多秘密时刻。
他教我用雪松香皂洗手，说这样就能盖住中药味；
我带他走巷子里的近路，避开总追着他要微信的女生。有次暴雨把我们困在石桥下，他从书包掏出把印着北极熊的折叠伞，我们挤在伞下听雨滴敲打铁皮棚。
他哼着走调的《夜空中最亮的星》，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耳垂。
转折发生在初三下学期。那天我在中药铺帮爷爷抓药，听见隔壁杂货店老板娘说：
“老陈家那小子，天天和转学生混在一起，听说人家可是要考省重点的......”
药杵“咚”地砸在瓷臼里，碾碎的陈皮溅出来，在掌心留下刺痒的灼烧感。
从那以后，我开始躲着李今徊。
他在教室后门喊我，我装作没听见；
他在校门口等我，我从侧门溜走。那天放学，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我冲进河道边的老仓库躲雨，却撞见正在整理天文望远镜的他。
“为什么躲着我？”
他的白衬衫被雨水洇得半透明，睫毛上挂着水珠。
仓库漏雨的地方滴答作响，积水中倒映着两张模糊的脸。我盯着他运动鞋上干涸的泥浆，喉咙发紧：
“我们不是同路人。”
“陈羡！”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体温透过潮湿的校服渗进来，
“你总说自己像只会羡慕的烂泥，可你知道吗？”他把我拽到窗边，指着外面暴涨的河水，“暴雨会让河道浑浊，但等水退了，淤泥里会长出最漂亮的根。”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时撞到天文望远镜。金属支架倒地的巨响里，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
“下个月我要回哈尔滨考试了......”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李今徊。
听说他提前办了转学手续，走之前在我课桌里塞了本《时间简史》
扉页写着：“给永远相信星光的陈羡”
。中考结束那天，我独自去了老仓库，在积灰的角落里发现他留下的望远镜，镜头上还贴着张字条：
“下次带你看真正的银河”。
现在我在省重点高中的天文社，透过崭新的望远镜看星空时，总会想起那个暴雨夜。
上周收到许清洋从哈尔滨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印着极光照片，他用蓝色钢笔写：
“松花江又结冰了，等你来看会发光的河面”。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作业本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我摸着口袋里那截褪色的红绳——是他离开那天，我从他书包上偷偷扯下来的。
原来人与人的相遇，就像流星划过暗河，哪怕短暂，也足以照亮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别羡别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