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雪落又逢君》落雪逢君

2、惊心

　　顾缘君突然就觉得嗓子干渴，声音也有些许沙哑：“庙小屋破，漏风。”
　　“无碍，我不怕冷。”顾缘君此时视感还未能恢复，看不到面前这位衣衫上已经落了一层厚雪的男人，“只要有处地方歇脚即可。”
　　“那进来吧。”顾缘君心神失守，在这座已经呆了五年的小庙里都差点摔倒，还是来人轻轻扶了他一把，“小师傅有眼疾？”
　　“是，是。”顾缘君强撑着回应，跌跌撞撞的回到床榻边，背靠着男人和衣而睡。其实也睡不着，只是有些惊惧，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为什么这个人会来江南，还偏偏来这座小庙歇脚？
　　来人正是如今的清霜上仙，兰月阁阁主唐风韵。五年前他剑斩魔头，已经在天下传为奇谈，人人都说这位唐阁主之前那番吟风弄月的样子不过是装给天下人看的，实则暗地里勤加修炼，这不，一出手就诛杀了魔头，为玄门除了一害。
　　这座小庙叫做不灵庙，名字很奇怪，庙宇宫观都费尽心思宣讲自己灵验非常，偏偏这座小庙的建造者起了个不灵，真是奇也怪哉。庙里供奉的也不是寻常地方的神仙塑像，佛祖金身，是一座木雕的人，头戴斗笠，手里握着一串念珠，看打扮像是一位佛门的俗家弟子。不过能被立庙供奉的佛门弟子里不是没有，但这一位看着没什么能表明身份的，分辨不出是谁。建庙之人也没留下什么牌位，就这么一尊木雕像孤零零的矗立，凝视着身前之地。
　　“小师傅，这庙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啊？”唐风韵像是笃定了他还没睡着，声音如同珠玉落银盘，清脆悦耳。
　　顾缘君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座不灵庙的建造者就是个疯子，根本就没和他说过这庙里供奉的是谁，他也没心思去问。
　　“真是怪了，小师傅看样子是这里的庙祝，怎么连供奉的是谁都不知道？”唐风韵像是很好奇，追问道。
　　“不知道。”顾缘君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此时他真恨为什么五感之中偏偏是听感最先恢复。
　　唐风韵笑了笑，大概是觉得这样有些扰人清梦，也不再追问了，安静的坐在雕像前闭眼冥想。
　　天光初亮，就有人哐哐的拍门，“起床了起床了，该开门了。”
　　唐风韵一晚上没睡着，听见拍门声便起身打开庙门。门外是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诶？你是哪位？庙祝呢。”
　　“来了来了。”顾缘君循声而来，“今天这么冷，你还能起这么早。”
　　“就是因为冷，酒楼的生意也好。”小姑娘名唤苏画，平素里就是给相识的酒楼送酒的，不灵庙没有那么多香火钱的规矩，一张饼子，一块馒头都可以，所以平素来上香的人不少，顾缘君也饿不着。其实来这里烧香的人也不知道这里供奉的是谁，但好歹是个庙宇，拜一拜求个安慰也挺好。
　　苏画拈起三根香，点着了插在香炉里虔诚的拜了拜，将一张还冒着热气的煎饼作为香火供奉，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小师傅看起来日子挺清苦。”唐风韵道。
　　“还行，起码饿不着，挺好了。”顾缘君也有些饿了，拿起饼子要吃，唐风韵忽的道：“我也有些饿了，小师傅介不介意分我一点？”
　　顾缘君闻言直接将饼子从中撕开，毫不犹豫的分了一半给他。
　　唐风韵有些意外，随后笑着接过来，这饼子不是很好吃，比起兰月阁千味坊的手艺差的多。不过这冰天雪地的，有张热乎乎的饼子已经很好了。
　　唐风韵吃完半张饼子，向顾缘君道了谢，就自顾自离去了。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的声音，顾缘君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失落。一边担心他认出来自己，现在看起来他应该也没认出来。也对，曾经的赵寒央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雪夜里，如今活着的是顾缘君，江南一座小破庙的庙祝而已，谁能认出来他是曾经的那位魔头？
　　顾缘君摇摇头，笑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拿起那枚刻了一半的木梅花，坐在庙门旁边慢慢刻着。眼睛看不到，手上动作也会慢上一些。偶尔会有人进来拜一拜，大多数人都是用一些吃的抵做香火钱，偶尔也会有一两枚铜板。
　　“小师傅，见到心上人了？”油腻腻的声音一响，顾缘君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面前蹲着的大叔当即补充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
　　“阴魂不散。”顾缘君头疼不已，“他又让你传话干什么？我现在五感不全，帮不上他的忙。”
　　“以下都是转述他的话，你听了别找我麻烦啊。”大叔清了清嗓子，“别拿五感不全找借口，算算日子你如今应该只有眼睛看不见，又不是手脚残缺。”
　　顾缘君：“那我要是不想帮呢？老子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把这条命给他。”
　　大叔不单单学了话，连形态动作也学了，起身冷哼一声，“知道你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好啊，你牙缝里敢蹦出来个不字，我这就去宰了那个小白脸。”
　　“你敢！”大叔学的神似，顾缘君当即起身怒声开口，这可把大叔吓一哆嗦，“别冲我吼啊，我就是个传话的。”
　　顾缘君只觉耳边有嗡鸣声，扶着门框慢慢坐下来，“他让我干什么？”
　　“唐千义失踪了。”
　　“谁？”顾缘君愕然，唐千义是玄门里少有的身具上仙修为之人，尽管为人阴暗心思不少，但谁能平白让一位上仙失踪？
　　“目前生死不知，不过连兰月阁阁主都出面了，估摸着应该是凶多吉少。他让你想办法混进兰月阁里，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唐千义失踪一事和魔族搭上关系。”
　　“我上哪儿想办法？”顾缘君烦躁不已，“现在我就是个看不见的庙祝，凭什么插手兰月阁的事？”
　　“这个他也说了，你要是没办法，那他就去兰月阁阁主面前揭穿你的身份，帮你一把。”瞧见顾缘君脸色再度沉了下来，大叔直接脚底抹油溜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自己斟酌吧。”
　　“疯子。”顾缘君直接骂出了声，自己就像被黏上了一样，甩也甩不脱。一直到耳边静谧无声之后，顾缘君估摸着已经天黑了，这才要起身关门，那枚木质梅花到底是没能刻完。
　　“小师傅。”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早上吃了你半块饼子，今晚理当还你一顿晚饭。”
　　唐风韵手里提着打包好的饭菜，还拎着一壶江南名酿檐边月，踏雪而来。
　　顾缘君心头一烫，“公子客气了，半张饼子不值当什么。”
　　“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是冰天雪地里的饭食。”唐风韵笑语吟吟，不过接下来的话让顾缘君笑不出来了：“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让我见识了什么叫恩将仇报，说的难听些，简直是只养不熟的狼崽子，稍不注意就会在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那听起来真是可恶了。”顾缘君不动声色的附和，心里已经掀起了万丈狂澜。
　　“岂止是可恶呢。”唐风韵风轻云淡的说道，“我恨不得能再杀他一次。”
　　“他已经死了？”顾缘君微微歪着脑袋，“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人死如灯灭，既然死了也就无需再为他烦恼了。”
　　“小师傅倒是看得开。”唐风韵将油纸包一一打开，“不过我这人就不成了，心眼小的很。死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能连魂魄一起散掉了？可惜这狼崽子的尸体不知被谁盗走了——尸体总不会长了腿自己跑了吧，小师傅你说呢？ ”
　　“那自然不会了。”顾缘君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知不觉顺着说了下去，“只有活人才会自己走动，尸体怎么会呢。”
　　“那小师傅觉得，会有人死而复生么？”唐风韵状似无意的一句话直接把顾缘君的心思扯了回来，视感未能恢复的状态下看不到唐风韵的神情，这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句话真的是无心之言，还是说这位阁主已经发现了什么？
　　“死而复生倒也不是没有。”顾缘君努力平复心情，“古时传说八仙之一铁拐李不就是借尸还魂么。”
　　“这传说我倒是也听过。”唐风韵想了想，“不过一来那毕竟是神仙传闻，难以考究。二来据传说故事，铁拐李也是先元神出窍其后才肉身损毁。我所问的，是身死复生。小师傅觉得，有这种人么？”
　　风大雪急，顾缘君手心已经有些出汗了，沉默片刻后说道：“道门都说兵解成仙，佛门则说立地成佛，但死而复生之事我着实没听过。不过天下偌大，或许有也说不定。”
　　“那就是有可能了。”唐风韵低头看向自己手腕里那串梅花扣，是用凤血暖玉精雕而成的，状如寒梅层叠，中间的空缺设计的很巧妙，用辟邪金丝穿过作为手链，同时从外面看去又不会喧宾夺主，遮掩了寒梅之姿。此时若非用灵力镇压，就能听到这串梅花扣颤动发出凤凰啼鸣的声响，同时散发着暖意，驱散周身的阴寒之气。
　　“公子是玄门修士？”顾缘君试探的询问。
　　“何以见得？”
　　“若是寻常人，一般不会问这种问题。”顾缘君心一横，“不知公子何门何派？如果想要拜入公子门派又需要做些什么？”
　　“小师傅怎么突然想要拜入玄门了。”唐风韵打量着他，白纱蒙眼，少年面孔还显得有些稚嫩，看上去不至于让人有疏离感。
　　“若是能成为修士，也不必在这所破庙栖身了。”顾缘君轻叹一口气，“寻常人谁不愿意拜入仙门，求个安稳呢。”
　　“原来如此。”唐风韵点点头，“伸出手来，我需探一探你的灵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