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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牛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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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舞着扇:
“丢脸死了,你不知道我今日从那牛车里面下来,恨不得那坪地里添出一条地缝,好让我直接钻了进去。”
叶九霄挠了挠脸:
“这话你同蒋公说了吗?”
丽娟收回扇:
“这当然没有。”
“蒋公说,以‘一乘之实’送我,我指着那大白牛牢骚一句,我说这车确实实沉。”
“哈哈哈哈。”
叶九霄仰头一阵笑。
“怎么了?”
眉舒面带天真问道。
叶九霄摇摇头:
“这是佛经上的话,这个一乘之实亦不是‘实沉’之意。”
眉舒把丽娟的团扇掏了过来,敲了敲九霄的臂膀:
“大当家的讲讲呢,我最不喜看这些禅啊,佛啊的,但想听大当家的讲讲。”
丽娟难得催促,“快讲讲。”
叶九霄拨了拨眉心,想了一下:
“佛经难解,故多用譬喻,这么讲吧,兴许好懂些……一所宅子,起了大火,烧到了宅门外,快要把里头也烧了,但里面有三个稚子,正玩得高兴,长者,就是……他们的爹回来了,看到宅门口烧起来了,就进去劝说,你们快点出去,着火了,这三个稚子说,我们玩得正高兴呢,不出去……换你们是这个长者你们怎么办?”
“去死!”
丽娟快道。
“让他们去死!”
眉舒道。
叶九霄看着她们两个的姿态,笑了:
“对,就换作是我们,肯定让他们去死,良言不劝要死的鬼么,但这位爹……这位长者不同,他想了个办法,他说宅子外面有一辆羊车、一辆鹿车、一辆牛车,上面有珍宝玩器,比你们现在手里玩的好玩多了,三子听后‘心各勇锐,互相推排,竟共驰走,争出火宅’。”
叶九霄:
“最后长者没有予之三车,赐以大白牛车,长者就是我佛如来,三个稚子比喻的就是迷途中的众生。”
“此喻是法华七喻第一喻,终不予三车,而以大白牛车,显开三乘之权,显一乘之实。”
丽娟面色一震,身子扭了扭,手捏了捏肩胛:
“完了!”
“我说完牛车确实实沉,蒋公面色微微一变……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觉得驾的牛车太瞩目,”
叶九霄劝慰道:
“蒋公厚道人,不会和你计较这些,他回转过来,或许觉得你此言另有一番禅意也未得知,自然流禅,得境得知。”
眉舒显出一些兴味来:
“这样听着好有意思,长孙昌林这个家伙,说因至尊和娘娘崇佛,现在说京中姑娘已不兴只讲诗文了,还要旁通佛老,常说以后也不兴舞了,京中饮伎都要通禅理,我又好胜,但这些经呀,禅呀,一翻就头疼。”
她嘟囔完便一笑,摆了摆首,唇角一勾:
“不过大当家的真厉害!”
叶九霄看着她:
“这年头佛经禅道,若不懂一些,别人我不知道,有些人极有可能同丽娟说的那般,动不动就……不来了……”
二人知道她说的是李崇明。
也知道她此言绝非“危言耸听”。
丽娟兴起了些不安来。
她适才欲言又止,是因她有些傲性在身上——
蒋公今日并非简单一默,而是面上带了三分失望。
这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在蒋公眼里有些跌份了。
与尹长生那日谈起她所经者都是“丽娟”,她欲言又止,是不想扫尹长生的兴——
与她别丽娟有些来往的男子,都姓蒋。
蒋公算一个,今日提起的蒋蝉鸣亦是一个。
人都讲来历,论京中诸伎,何尝又不如是?她们掖庭出来的,原先都是高门大户,簪缨世家。她别家被抄之前,曾与蒋公为友,蒋公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些年让她傍在身边,也有看顾的意思。蒋公年岁到了,人事上已不太能了,四五年间无甚行迹,有一日丽娟叹了口气,为他掏弄,细心别致,前后半个多时辰,一抬眼,蒋公一把岁数,竟是泪眼婆娑。
丽娟的父亲别公抄家之际,带着枷给了她四个字:“观时,度事。”
说家中原本可保她富贵一生,其余人消不说,他唯信她丽娟必可自保,要她“活下去”。
十年前,原本在京中盛极一时的名伎得了圣恩,与母亲一道回了南边老家,想来让京中许多官伎看到了希望,可是前几年突然传来,其母好赌,贪得无厌,原本那伎是靠歌喉立足,却给她张罗了皮肉生意,得了花柳之病,没几年身子就不行,说是死的时候,还大喊了一句:阿母摇钱树无了。
传入京中,未免唏嘘。
与其“老大嫁作商人妇”,不如趁着现今就跟一个人。
此人原本选的便是蒋蝉鸣。
只是不知为何,他生意做得那般好,却也同瞎了一般,看中了这个楼渔那个女人。
但她别丽娟从不耽溺于这些。
事情过了便也过了。
从抄家到掖庭,到这个“二当家”,她明白了一个理——
人只要把临到眼前的日子过了,临到面前的事做妥帖了,天无绝人之路。
听叶九霄的意思,太子给李相置了一间外宅。
那她近日的任,便是把这桩事给做妥帖——
丽娟隐隐觉得,李崇明是今后大家的靠山。
她闭目思量了一会儿,双目一睁:
“宣城的檀皮——”
由半乾阴的黄桧木,更发出阵阵的幽香。
李崇明坐在窗边,宣城的檀皮,铺在一张案上。
他笔力老辣,运笔于金箔间,透得笔下佛经愈发典正。
叶九霄将手里的一只熨器打拢,丽娟手中的金粉一落,似乎嵌入了纸缝之间。
李崇明搁笔,转脸看了她们一会儿。
“多谢姑娘,费心了。”
丽娟听得“李相”一赞,知道这些时日的心思没有白费。
太子选的这处地方,估摸着是因为圣上过问,选得仓促,原是久无人住的,但选宅之人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此宅用的是黄桧木,只是此木受了潮,会有一种古旧气味,丽娟是想了许多的法子,才给这楼中熏上了一股淡香。
她谢过李相,便行了一礼。
眉舒看了丽娟行了个退礼,听大当家的说,那日抛头露面,引了陛下的注意,是李相替她解了围,心内感激。
她展了展衣袖:
“李相可要看我一舞,我跳得可好了,比胡姬们跳得还好,旁人要看,我都是‘推三阻四’,李相若是要看,我随时奉侯。”
李崇明笑容温和,像是看自家妹子的眼神,只点了点头。
“只是今日跳不了,丽娟姐说青天白日,若用丝竹鼓乐,怕扰了李相的官声……今日来得仓促,我虽着了舞裙,但未想好跳什么曲子……”
李崇明道:
“今日一事是我唐突了,匆忙让你们过来,是我的不是……”
换了旁人,见宰相同自己“致歉”,定要惶恐,眉舒却报以一笑:
“李相真好。”
说罢伏身,同丽娟一道退了出去。
叶九霄将案上抄满的一张宣拿起来,瞧了一眼:
“李相这是怕我做什么,搁这儿抄经来了。”
说完想起此地没有底本,他是默出,微微一笑:
“李相不愧是神童出身,法华大经居然能默得一字不差。”
宫里的衣物已经制好了,紫色的襦裙,鸂鶒却是白的,鸂鶒的头昂起,嘬在襦裙的边缝。
荣金泰亲自送出来,说娘娘不知叶九霄人物如何,是否撑得起这一身,若得机,倒想见一见。
外头的薄罗衫子也是紫,透紫的披帛。
随着叶九霄的动作流动在李崇明的目前。
叶九霄手里匀了些金箔,将一斗热壶将四角熨平,那宣城纸为法蜡加工,一熨纸便显得坚而透。
她身子微微一沉,是有些刻意的,李崇明眼锋一厉:
“我李崇明也不是朽木腐皮,真要做什么,届时也不会同姑娘客气,只是……你我可都要想好了。”
叶九霄被他望得一怔,想着他这般的人,行此事,要如何不客气,难得,脸红了。
李崇明的眼神在她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唇角一撇,看了一眼楼外。
今日李崇明的人来得仓促,说李相是从宫内出来,太子预备的楼阁才备至不久,不像他李崇明的行事。
叶九霄:
“李相今日这般而来,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至尊兴起,赏了我半日休沐,说正可得会佳人,我便尊旨意而来。”
他说得很淡然。
但帝王之言,其中兴味难辨。
“李相居然没有告罪,而是真的来了。”
“若以朝局为棋,有人出奇制胜,也有人‘以正为奇’。”
“象事知器,占事知来。我楼里有个姑娘,善卜,朝中有不少才举,来我这里只为寻她一卦。李相可否要一试,看看圣上此举,意欲何为?”
李崇明摇了摇头:
“卜卦问占,终是小道,占的终究是我李崇明一人之得失,久而久之,趋吉避祸,怕的反而多起来。”
他声腔很特别,像是那一种鞠躬尽瘁的忠臣该有的声腔。
“是了,若论得失,你今日或许便不会来。”
他手里是一只邢窑白釉绿彩杯。
里头浓茶正温,他就了一口,转向叶九霄:
“若论得失,我或许便不该来。对了,今日有人于崇安门将我拦下,此人与我交情甚浅。”
“什么人?”
“临鹤梦。”
李崇明:
“他说他想领李三郎到你九霄楼来坐坐,但需来问过我的意思。”
那日游宴的情形扑至面前。
叶九霄不动声色:
“李相如何答的?”
李崇明望着她:
“我说我做不得你主。”
“哈哈哈。”
叶九霄放肆一笑,笑完抬眼:
“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