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九》旷宇

31、结构

　　瑞幸咖啡杯握在手里，空杯，纸质的杯壁。
　　也许那个妹子意识到自己的眼神过于“凶残”，取单号“666”报得格外清晰——
　　笑着对她说“一个幸运的数字”，建议她把杯子留着。

　　成子钏当下答应了，她的性格绝不敷衍。
　　将那贴着“666”的纸杯放在玄关，手机响了一下，低头一看——
　　“‘醉梦浮闲’拍了拍我”

　　拇指悬在输入框上方。
　　成子钏的第一反应是：凌晨三点，以他的性格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交流感情”——
　　多半是手滑了。
　　可转念一想，陆浮闲这样细致严谨的人，手滑？
　　或许……是因为那个吻。
　　她已经厘不清那个吻了。

　　光标在屏幕上固执地跳跃——
　　他对着屏幕观看“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姿态跃入脑海，成子钏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这大概是微信最挠心的功能。
　　成子钏忙“<”键退出了聊天框。

　　如果是汪厚处会怎么回？
　　“大半夜拍人又不说话，兄弟你没病吧？”
　　——大概会如此干脆利落。
　　可她自己多年修炼的四平八稳，在这深夜顷刻瓦解。

　　又看了一眼手机。
　　瞥见机关强制要求关注的公众号推送出的最后一条标题——
　　《半夜胡思乱想睡不着？或许是你‘伤肝’了！你需要做这四件小事！》

　　这个公众号常年滚动四、五、六、七、八件小事，基本是重复的鸡汤类。
　　但文字编排不一样，这就是专业。
　　成子钏想着要是调她去做这个岗位，指不定要发疯。
　　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眼睛，她把自己最近的“乱”归结于情感，或许是冤枉了情感——
　　可能只是加班加多了，再这么加下去真的要伤肝了。

　　伤肝+情感口子撕开下一步或许是要发疯了。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陆浮闲和她有着同样的疯狂。
　　都是百分之九十五的克制加百分之五的疯狂，那百分之五蛰伏着，一旦打开牢笼，就会扑出来。

　　迷迷糊糊间天色似乎要亮起来，接着是被一通电话吵醒。
　　成子钏一看时间，与设置的闹钟很接近。
　　苏吉声音神秘兮兮，催她回单位一趟。
　　成子钏没多问，压下心头那点对信息大楼的莫名抗拒，驱车前往。

　　苏吉一脸“嘚瑟”，献宝似的掏出一张粉色临时停车证：
　　“看！又给你们解决了软件大楼停车难！求爷爷告奶奶弄来的。”
　　“效率真高，替广大人民群众感谢苏大侠。”
　　成子钏接过。
　　“咱俩多年‘战友’，你挑个号码？”
　　“又不是车牌，有什么好挑的。”
　　“那……‘666’要不要？”
　　成子钏耳根一热：“算了，像个假的。”

　　车子驶近软件大楼。
　　崭新的粉色通行证架在窗前，闸口大开，保安却像一尊门神再次挡在车前。
　　第一次见陆浮闲的记忆像测试数据，“回流”出来。
　　成子钏下意识瞥了眼后视镜。

　　她示意通行证。
　　保安狐疑地打量：“没见过这东西。”
　　耐着性子请他联系物业领导沟通，对方老大不情愿地拿起对讲机。
　　末了，带着点不甘心：“行吧，不能乱停，得听指挥！”

　　车子缓缓驶入，保安紧跟车旁，指着一个异常狭窄的车位：
　　“就停那！”随即开始毫无章法地指挥：“倒！倒！倒！”
　　成子钏被这紧贴的催促声扰得心绪烦躁。

　　车身猛地一滞，车尾传来清晰的摩擦感。
　　成子钏回过神——
　　车子尖锐的警报声滞后一般，沉入耳际。

　　那保安：
　　“擦到别人车了，报警吧！”

　　警察来得很快，拨通对方电话，对着成子钏说：
　　“人就在楼里，说马上下来。”

　　项目大楼里走下来一个人，照常理车被人剐了会心急，但他的步履一点也不急。
　　感觉像是远远的几步路，就把这里的一切都看尽了。

　　到了车旁，看了看自己的车头，目光扫过剐痕。
　　听三个人陆续讲完，全程也未发一言，只微微颔首。
　　连交警都有些意外，确认道：
　　“你的驾驶证和行驶证都带了吧。”
　　他打开车门，取了两本证来递给了交警。

　　为着自己的关系，造成了他人的麻烦，成子钏几乎要被自己的愧疚淹没。
　　走到车主身边，真诚地表达了一番歉意。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摇了摇手，“没事，常有的事，你不用紧张。”
　　说完转头看了眼成子钏，目光深沉冷淡。

　　从来没有人什么人说过她“紧张”——
　　像一种深层次的情绪被人捕捉，一时竟升起了想要辩驳的情绪，但此时此刻，在这里辩驳自己“不紧张”，无异于此地无银。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的原因耽误您时间了。”
　　成子钏再度道歉。
　　那车主嘴唇阖紧，没有再接话。

　　交警转向成子钏：
　　“那就这样，自行协商，您全责。待会儿手机收个验证码确认就行。”
　　成子钏点头：“好的。”

　　保安听她与交警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显得兴奋起来：
　　“哎呦，姑娘，你离那么远干嘛，这师傅一看素质挺高的，不会动手打你的。”
　　成子钏抬眼，一股怒气腾起：
　　法治社会，凭什么把打人这种事预设得如此理所当然？

　　车主这时有了反应，语气带着责备：“倒车刮的，保安收费也不帮看着点？”
　　保安急忙辩解：“我看着呢！还指挥了！”
　　车主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那这姑娘好，没追究你责任。”
　　保安被这半真半假的话噎住，一时噤声。
　　那车主浮出的那点笑意淡下去，又显得严肃起来，从兜里摸出烟盒，递向交警和保安。保安方才还紧绷着，此刻瞬间变得拘谨恭敬，连声道谢接烟。

　　她看向车主，再次诚恳道：“真不好意思。”
　　“没事。”他简短回应，转开了脸，确实看不出丝毫责怪。

　　交警随口问：
　　“你这车得一百多万吧？4S店修修可不便宜。”
　　车主没看成子钏，只对交警说：“我不去4S店，找个普通修车厂就行。”说完才转向她：“你把保险公司信息给我，或者让保险公司联系我也行。”
　　“嗯。”
　　成子钏第一次经历剐蹭，听得云里雾里。
　　“姑娘，你碰上好人了。”
　　交警感慨。
　　“那行，你们互留个电话？待会儿短信会发联系方式。”
　　“等短信吧，我这边没问题。”车主说。

　　【XX交警】您于10月19日，在中国XX省S市XX区XX街道溪齐街1266发生交通事故，经自行协商，您全部责任，受案编号为340002187800001620081。对方段直砚，无责任，联系方式1866XXXXXXX。您可通过xx.122.gov.cn或“交管12123”APP【网办进度】查看事故详情。

　　4S店里。

　　“现场照片拍了吗？”
　　负责理赔的是个胖胖的小哥，接过成子钏横过来的手机一看，“呦，京A的路虎！”
　　“好像是，”成子钏还有些恍惚，“我不太懂别的牌子的车，人到现在还是有些懵的。”
　　“你这算好的了，没牵扯到人，最麻烦的是撞人。”
　　胖小哥宽慰道。

　　“是啊，耽误别人已经很自责了，要是撞到人了，难以想象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成子钏想了一下，蹙眉道。

　　胖小哥看了她一眼，又朝四周一张望：“姐，你是一个人吗？”
　　成子钏点点头。
　　“厉害啊！一般这种事儿，来店里的都拖家带口，姐，你一个人搞定不容易！”
　　成子钏笑了笑：
　　“主要是对方通情达理。”

　　“姐，听我一句，”
　　胖小哥压低声音，“下次还是叫上男朋友一起吧。”
　　男朋友……
　　陆浮闲的影子在成子钏脑海里飞快掠过。

　　“您把手机里《道路交通自行协商协议书》给我。”胖小哥操作着电脑，又叮嘱道，“后面就别管了，我联系保险公司对接对方，全由他们处理。听我的，没伤着人，别老想着去赔礼道歉……”

　　成子钏听出这是好意，默默点头。
　　把车开到修理库，检修人员粗看了一下，说修理大概要一周。
　　这时小品的电话来了，“我在4S店。”
　　“啊？出什么事了？”
　　“我倒车把别人车头剐了，刚处理完。”
　　“什么？！这么大的事不叫我！比拼人多的时候啊！你还是不够信任我！”
　　“少废话，你现在知道了吧，下了班来接我。”

　　成子钏简单说了经过。
　　“感觉人木木的，从头懵到尾，现在才缓过点劲儿。”她揉着额角。
　　小品去年在高速上被追尾赔了四万多，经验丰富：“那人真说去普通店修，不去4S店？”
　　成子钏点头：“嗯，亲口说的。”
　　“啧！”小品瞪起双眼，“这大哥真好人！4S店多贵啊！他要是去4S店，修起来是方便，但费用高，明年你的车险保费就得跟着涨！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一百多万的车，他肯定不计较，这是在替你省钱！”

　　成子钏四指摩挲着额头。
　　小品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示意可以给她依靠一下。
　　成子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
　　小品嘟囔：
　　“对了，车主多大啊？”

　　成子钏仰在座椅靠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看上去只比我们大一点，‘卡子老’得像我们祖宗，白活了。”
　　小品没听懂：
　　“是‘老茄’吗？老练？”
　　成子钏想摇头，却微微点了点头，透着4S店的落地窗朝外望了一眼：
　　“几分钟的时间，把交警和保安都震了。保安中间态度有明显变化，我都没意识到，可能他是有责任的，那车主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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