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九》旷宇

11、前缘

　　日过中午，外头零星有些飘雨。
　　陆浮闲亲送了各路领导，段区是直送至后门。
　　见唯有成子钏没上车，朝她抬了抬眉毛。

　　成子钏指了指一排绿色的公共自行车，解释道——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今天骑了自行车过来。
　　陆浮闲说正好，他预备开车回溪市看看，顺道送她一段路。
　　微雨让拒绝显得有些矫情。

　　他的副驾很舒服，坐进去，整个人像是突然往里一陷。
　　手肘一摆，似乎碰到了什么。
　　车里的音乐忽然响了起来。
　　成子钏一听，是那天饭店外面放的《rap beat2》。

　　陆浮闲一手拨了转向灯，一手下意识地伸向中控板。
　　音量键被他往volume-的方向一拨——
　　音乐瞬间轻了下来。

　　陆浮闲的手停顿了：
　　“要听么？”

　　成子钏点了点头。
　　他注视着前方，又将音量键往上推了一些。
　　音乐声不高不低，缓缓地萦绕在车内。

　　车子有种陌生感，但建筑和道路却是最熟悉。
　　楼间那种这个城市独有的涩蒙，云朵和天空的含混。
　　车窗开了一寸，呼吸将这种含混纳了进来，耳边是他的那句“潮湿的空气，我一个人在城市的上空行走”。
　　成子钏有种感觉，像在另一个空间里邂逅了一场短途旅行。

　　陆浮闲车开得很规矩，该打转向灯的时候，都打得恰到好处。
　　有点像个自动驾驶。

　　“你们江局，有点意思。”
　　开入行政大楼的车库，他才说话。
　　“你们两个或许惺惺相惜。”
　　成子钏笑了笑。

　　行政大楼的车位紧张，负三是机械车位。
　　窄得超越常识——
　　考验绝对的停车能力。

　　陆浮闲一把就停了进来。
　　成子钏有些没反应过来。
　　通常第一次来的人，停这个车位就如同进入了灾难片。

　　他的步子缓了两下，走过来替她开了车门。
　　成子钏下车，下意识地低头看车轮，那轮子与车位的边距就像游标卡尺测量过一样。
　　轮毂上头的英文字母一闪，成子钏笑了。

　　陆浮闲瞧见成子钏看着他的轮胎，似乎在仔细研究什么，调侃：
　　“老汪天天让我换车，说……开奔驰的都是农民企业家……”
　　陆浮闲将支在车盖上的手收了回来，扣上了车门：
　　“对了，失言了，你那天开在我前面，你也是……”

　　成子钏看着那轮毂说：
　　“我有部喜欢的电视剧，一开始的男主角开的就是S65AMG，车在剧里给了很多特写，我挺喜欢。但AMG太贵，买不起，买车的时候，销售妹子和我说，我的车轮毂和AMG是一模一样的，就把我现在那辆买了回去，所以……”
　　她不吝于表达对于这款车的钟爱，反而显得很大方：
　　“我今天对比一下实物。”

　　“‘一开始的男主角’……”
　　陆浮闲揣摩了她的话，头侧一侧：
　　“这个表述有意思……”

　　成子钏想了想：
　　“这电视剧有N部，第一部女主角和‘一开始的男主角’谈恋爱，但一直没有……”
　　成子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绕过了什么，又继续说，“在片尾碰到一个男人，一下子就……，所以第二部换了个‘之后的男主角’。”

　　“□□。”
　　陆浮闲垂着眼，吐了两个字。
　　成子钏耳朵微微一动，很淡定地接到：
　　“对，□□。”
　　隔着一个车身，两个人眼睛一碰。
　　机械车库是感应灯，灯光一晦，显得眼神里有些较劲的意思。

　　“成成姐！”
　　感应灯刹那间亮了。
　　呼唤的声音是从成子钏身后传来。
　　陆浮闲微微眯了眼睛，感觉里他可能有一些近视。
　　成子钏回头——是一见他就想同他□□的小孔，和小莲一起走来。
　　小孔倒吸一口气，两手捧着脸颊，像是要把脸上的痘痘都捂走：
　　“陆，陆总！”

　　“啪”地一声。
　　她手里一箱水果栽到了地上。
　　硬纸盒子装的，这么一栽居然没有栽破。

　　小孔忙弯腰去捞，从地上捞不比从桌上直接搬，不吃力。
　　小孔捞了一下，没捞起来。
　　陆浮闲从机械车位走出来。
　　将地上的那箱水果搬起来：
　　“带路吧。”

　　小孔平时大胆奔放，百无禁忌。
　　真看到男神像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一张脸红到透，仿佛刚刚挨了教导主任的批评，盲目地跟在后面。
　　倒是小莲镇定自若，一如既往地温温柔柔，同陆浮闲说着话：
　　“陆总和成成姐是不是今天项目组落地正好一起回来呀？”

　　“是。”
　　“我早上开车经过区政府那里，看到口腔医院那里的车要停到马路上，我想想应该挺壮观的，陆总你们那么多工程师都是自己租房吗？”
　　小莲的特点是随时都能起到话头，化解一切尴尬：
　　“我们在边上给包了一家酒店，每个程序员都有他们的习惯，有些人常年就只有两三点那会儿才最集中，所以想干就干，不想就回去睡觉。”

　　小莲声音甜糯：
　　“呀，这样呀！学习了！”

　　没几步路就到了小莲的车，她们两个谢过陆总之后就飞快地跑了。
　　留下成子钏和陆浮闲两个人。
　　陆浮闲回头看了小孔的背影一会儿。
　　成子钏想着小孔要是知道自己的背影得了她的‘陆总’青眼，估计得原地高潮。

　　但陆浮闲的眼神并不是那种看女人的眼神，是带点思考的，思考逻辑线性问题的眼神。
　　“嗯？”
　　“我在想刚才这个姑娘为什么手里捧着一箱水果会去捂脸，就像我们平时手里抓着车钥匙，你不会把车钥匙丢掉去擦汗，她手里是那么一箱沉的东西，原则上更不会，这……有点违反人类本能。”

　　成子钏按住她要笑的本能——
　　心想：小孔的本能是一看到你就想和你□□，从本能的先后顺序来说，毫不冲突，逻辑闭环。

　　成子钏挂着一抹笑：
　　“照理我应该邀请陆总到我办公室里坐坐，但今天我知道你下面有安排，下次吧。”
　　陆浮闲从刚才那个问题中抽出来，点点头：
　　“我每个城市的中心都去瞧过，下次我来看看成科办公的风采。”
　　成子钏笑笑：
　　“我们的工作其实挺……有意义，但不是特别有意思。”

　　“我一般能够自寻乐趣。”
　　“我发现了。”
　　陆浮闲低眉一笑。

　　成子钏道了谢后往电梯间走，感觉有点热，就把外套脱下来，挽在臂膀上。
　　快到电梯间的时候，发现小孔正在墙面上“吃鸡式”探头。
　　小莲跟着四下张望，显得不好意思。

　　“干什么呢？”
　　“刚刚地下车库光线暗，成成姐你看到我脸上有痘痘了吗？”
　　“倒真没注意。”

　　“那你说陆总注意了吗？”
　　“不知道，我不是他，要不我替你发个消息问问。”

　　“哎呀，成成姐，你又坏！”
　　成子钏莞尔。
　　“哎呀，成成姐，你有陆总的微信了吗？”

　　“有。”
　　“要不我问他一声，他同意我就推给你。”
　　“不，不要了……”

　　“怎么了，你这个属于言行不一致啊，我本来以为你要钻进他汽车里直接脱衣服的。”
　　小孔突然之前脸色沉下来。
　　“他们都在问，陆总三十一二了，为什么还没有结婚。”
　　小莲用她特殊的语调：
　　“搜狐的老总张朝阳是不是也没结婚？他们搞软件、信息的大佬没结婚的，多呢。”

　　小孔有些泄气：
　　“说不是的，是陆总和他妈妈好像有矛盾，说她妈妈是高中校长，之前陆总有个女朋友，说是哈佛毕业的，她妈妈硬是没有同意，嫌那个姑娘本科学历太低，说本科是四川大学的，而且是当着那姑娘的面说了，那姑娘头也不回就走了。说后来陆总就干脆不找了，也没怎么回过家，有点和她妈妈较劲的意思。”
　　小孔眼睛有些微红：
　　“我一个专科生，我感觉我到他车里脱衣服的资格都没有。”

　　“你这个想法多少有点脑残。”
　　成子钏说着按了电梯，电梯外头有人匆忙一按，一个人拿了雨具进来。
　　四个人的电梯，话题戛然而止。
　　小孔在电梯里默默地把眼泪流了下来。

　　出了电梯才把话题续上：
　　“这话哪里听来的？属实吗？”
　　“冯科说的。”

　　“成成姐，好羡慕你啊，感觉你从来不会有这种烦恼。”
　　“上下五千年就我这么一个成子钏，外国没有，中国独有，宇宙唯一，就这三点我自信都自信不过来，没有自卑的空间。”

　　“哈哈哈哈哈哈。”
　　“你把中间这个‘成子钏’换成你‘孔宋儿’，每天对着镜子念三遍，一年下来肯定和我一样……就是……容易矫枉过正，觉得自己太牛逼。”
　　“哈哈哈哈。”
　　小孔破涕为笑；
　　“我试试。”

　　“我难过的原因是因为我听出来冯科说这个话的时候阴阳怪气的……她自己女儿书也没读好……”
　　成子钏打断这个话题：
　　“唉唉唉，罪不及子女，冯科做母亲还是不错的。”

　　回了科，发现居然都在讨论这个事。
　　安品鹿自诩抓到了事物的本质——这个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如果是陆总自己说的，那他就是个渣男。
　　成子钏性格不喜背后说人，没太参与。
　　她独住，家在单位附近，做饭很简单，饭后出门散步，几乎是常规。
　　打开□□音乐，封面是Ladyfingers，Herb Alpert 拿着小号的照片在唱盘上顺时针转悠。
　　伸手去屁股兜里摸蓝牙耳机，平整的感觉让她心里一空。

　　汪厚处的语音电话此时来了：
　　“哥们，项目组落地，烧烤摊庆功，大蒲，小品都给你约上了，才敢打您老电话。”

　　成子钏一路走，一路回想耳机是丢在哪个环节。
　　小品是藏不住事的性格。
　　屁股还没坐热，就找刘一蒲问了陆浮闲的事。

　　刘一蒲一听，“护主”的态度就来了。
　　“我这要给我们老大说一句话啊，这件事不是他说出来的。”
　　“其实陆浮闲原本是不想管他妈怎么想的，但那女的上网，写了一篇文章，起名‘国字信息老总母亲的奇葩事件’，反正就是类似这个名字——社会保险、医疗保险信息系统对于陆浮闲来说其实都太小儿科了，但他家里两代人民教师，觉得这是给国家做事，你说人不受点家里影响，这都是不可能的，其实他一直想做独立开发这一块，低成本STARTUP。”

　　“你你你，简单点，整点人也听得懂的。”
　　刘一蒲望了汪厚处一眼，微微前倾：
　　“就是类似于自己做个东西，就像现在的互联网老总，但方向是公益的，他在小红书上还有免费的共享。那女的弄了个小号，只关注了他一个人，点赞了他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是公益文章。”

　　“公益？”
　　刘一蒲拿了手机出来。
　　小品一看——前端代码托管：Vercel（免费），吐槽了一句：
　　“都是字，拼起来不认识。”

　　“网友先开始在这个女的评论区骂，说什么的都有，渣男，妈宝男，潜力股凤凰男，后来顺着这个女的‘指路’找到陆浮闲的文章，又有一拨人就换了个概念，说陆浮闲分享的东西很好，网友这个风向特别快，又跑到那个女的评论区，说陆浮闲分享的东西特别好，特别有格局，甚至还有公开示爱的。”

　　“哼，”
　　汪厚处一声冷笑。

　　讲到这里刘一蒲面色有些难看：
　　“但是这个女的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又写了一篇文章，指明她自己哈佛毕业，不可能是恋爱脑，突然话锋一转，又说他妈不是关键，她放弃这段感情还因为陆浮闲是个理想主义，梦想又太不切实际了，想做的都是免费的东西，她觉得你得先赚钱，再免费，关键问题就是价值观分歧的问题，陆浮闲说他做的东西很多以后都是免费的，但免费的东西做出来，宇宙规则是不会让人饿死的。”

　　“所以是价值观产生了分歧。”
　　成子钏总结道。

　　“是！”
　　刘一蒲讲正事的时候，比汪厚处要显得认真：
　　“就是这个意思，你说呢？成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