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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锋芒 ...

  •   小风吹过,窗外花球微颤,红粉佳丽,尽态极妍。

      屋内,那男生还在看着赵怡同,嘴角微翘,眼神却清利,好像一眼就能把她看穿。

      “原来是西府海棠,谢公子赐教。”赵怡同有些心虚地露出招牌乖乖笑。

      “你这笑太假了。”

      赵怡同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住处略远,不慎迟到?”那男生好似很疑惑,“还是娇花迷眼,赏花忘时啊?”

      赵怡同扯起嘴角,答道:“既是住处略远,也是赏花忘时。”

      “没意思。”男生无趣地撇了撇嘴,“你这人明明说话文绉绉的,还来这扫盲班做甚啊?”

      赵怡同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白发苍苍的婆婆把脸贴在桌上看书,打扮艳丽的姨姨低头摆弄自己的耳环,高大的壮汉手里拿着毛笔,像捏着绣花针,这么一看,她在这里确实突兀,但不止她一个。

      “公子明明看着也仪表堂堂,不像文盲,来此做甚啊?”

      “我陪朋友来的。”说着,他拍了拍右边男孩的肩膀。

      这话有点耳熟。

      小陈公子?

      赵怡同不禁又打量起他,深蓝暗绣云纹的锦袍,眉目清朗,嘴角含笑,坐得歪歪扭扭却仍有气度,最重要的是,所有问话都理所当然得到回答的姿态。

      这样一看自己,不自觉地蜷起了背,是畏缩的防御姿态。

      不等自己捕捉更细腻消极的情绪,小陈公子就又开口了。

      “姑娘,我叫陈子檀,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怡同。”

      “之前从没见过你呢,家在哪里?”

      “我是苏氏药铺新来的伙计,就住在店里。”

      “啊,苏老大好像跟我提过你,说什么来着……”

      不等小陈公子继续想下去,王夫子已经站在了讲台上,中气十足地宣讲着今天的安排,小陈公子终于把他的头扭了回去。

      今天的安排是从基本的字符开始,教授字符对应的含义。

      辰乐国文字好写却不好记,就是字符的八个方位的排列组合,类似英文字母,但比字母更像图画,有的字的组合却有别的意思,类似多义字,所以得老师教授。

      一个圈中间穿一条竖线代表被影响,半三角代表人,半三角在上边,穿线圈在下边,这就代表爱了。

      好形象的规则,人被影响,彼此做出改变,相互磨合成同一个字,这就是爱。

      赵怡同正在感慨着字形之妙,前边的人一下回头,放了一张纸在她桌案上,又飞速地扭身回去。

      夫子往这边看了一眼,赵怡同抬眼,刚好和夫子对视。

      她装作无事地低头看书,慢慢地把纸抽到桌案下。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和她这刚学字几天的凌乱有得一拼,但依稀可以看懂。

      “我想起来苏老大说你什么了。”

      赵怡同上看下看,翻到反面,都没有下文。

      她挠挠头,叹了口气,犹豫一下,还是提起笔,匆匆写了几个字。

      “说什么。”

      然后把纸条蜷成一团,从桌案下沿墙根扔出。

      点点前边人的后背,他一脸清澈地扭头,眼看脸就要转过来了,赵怡同赶紧指指地面。

      小陈公子反应过来了,左手一伸就捡到了纸团,右手伸到背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赵怡同有点无奈地想笑,这人上课传纸条都不知道遮掩一点的吗?

      没一会儿,小陈公子就仿照她的方法把纸传了回来。

      “你这法子不错,夫子发现不了。”

      赵怡同深深地叹了口气,把纸条收了起来,苏老大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夫子的课继续讲着,已经到了理论总结的时候,辰乐国的造字精髓以象形为主,要求文字优美又通俗,雅俗共赏……

      赵怡同专心地听着,认真地在书上圈圈画画,小赵公子不时和右边的男生摆摆鬼脸,然后回头瞥瞥她,但被无视了。

      到点,夫子伸手拉了门口的铃,一阵清脆的声音,宣告着下课。

      小陈公子立马扭身过来,问道:“你怎么没回我?”

      赵怡同有点词穷,抿着嘴措辞。

      陈子檀见她一副为难样,忙摆摆手:“没事没事。”

      扭头回去,把仅有的一本书一支笔收到包里,拎着包站起身来,走到赵怡同身边,俯身与她平视。

      压迫感十足。

      赵怡同不再露怯,直直地盯了回去。

      他轻轻道:“苏老大说他给王夫子拉学生,”

      距离忽然拉近,他在耳边嘘声,

      “得了半两银子呢。”

      什么?

      他得逞一笑,飞速转身,拉着旁边的男生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屋子。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赵怡同跟着追了出去,小陈公子的身影已混入了人群中,无影无踪。

      举目四望,人群熙熙攘攘,照常流动。

      拉学生,得银子,中介费?

      半两银子,四分之一的工资,他怎么好意思?

      怪不得苏辛泉今天格外殷勤。

      不对,万一小陈公子只是开个玩笑呢,他那样子。

      还是得问问。

      赵怡同心里有了方向,转身回到了屋内,几位学生还在收拾东西。

      她扫视了一圈,然后向那位打扮艳丽的阿姨那走去。

      阿姨身着襦裙,透明的纱下是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脖颈上串着珍珠,容貌艳丽,眼角有些许皱纹,更添岁月的风情,见赵怡同过来,她轻轻抬头,眼若秋波。

      赵怡同整理了一下心情,开口:“姐姐,刚刚我坐在您左边呢,我叫赵怡同,您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玫琼,怎么了?”

      “没事,玫琼姐,我就是想跟您认识认识,聊聊天。”

      “妹妹啊,我还有活,回头再聊吧。”

      说着,玫琼拿起了自己的小包,拍拍身子,就要起身。

      “哎玫琼姐您留步,”赵怡同放弃客套,“我想打听一下您来这交了多少钱啊?”

      “怎么?”玫琼斜睨过来。

      “我托了朋友来这,交了二两银子,刚有人跟我说他坑了我,其实不需这么多钱。”

      玫琼冷哼一声,“这也叫朋友?来这学字,一两半就够了。”

      看来是真的了。

      “那您觉得这事,王夫子知道吗?”

      “姑娘,你觉得王夫子开这个班是为了赚钱吗?”玫琼皱了皱眉,“看看这,啥人都有,啥样都有,他还能讲得那么陶醉,你那朋友狼心狗肺,关他什么事?”

      “您说得有道理,我现在就去找那斯问个清楚。”赵怡同拱了拱手,拿起包奔了出去。

      沙拐枣还在那里,美轮美奂,娇艳欲滴。

      但赵怡同没心情看了。

      她在路上疾走,搓了搓自己的脸,脑子飞速运转。

      王夫子确实看着风清气正,自己该是想多了。

      苏辛泉居然这样,故意诓骗她,还到处炫耀。

      可她现在寄人篱下,如果话说不开,又会落得何种处境?

      苏辛泉是苏姨的孩子,苏姨会主持公道吗?

      他在家里一副好好学生的样,这事能让家人知道吗?

      他怕被发现吗?

      万一他们都知道呢?

      纷繁复杂的思绪都飘进脑海,赵怡同受不了了。

      她猛地一拍脑门,在路边站定,行人纷纷侧目。

      明明错不在我,纠结个什么劲。

      去找苏辛泉问个清楚,不行就告家长,他们是一窝黑的话,就收拾东西跑路,反正现在还没有开始干活,大不了就真的去流浪,反正死都死过了,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怕?

      想通了这些,赵怡同开始看路,她刚出了书院一路直走,现在已经来到一片街区。

      瘦长的人流里夹杂着静止不动的她,有好事的男子朝她吹了吹口哨。

      “看什么看?!”赵怡同瞬间脱口而出。

      那人缩了缩脖子走开。

      随之她感觉心情无比舒畅,来这以后从没无所顾忌、态度尖利的说过话。

      一直在微笑,点头,乞求别人的可怜,然后展现出顺从的姿态,明明脑子里转着百折千回的想法,却装成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蠢货。

      都来另一个世界了,怎能老调重弹?

      赵怡同向右转了个弯,因为知道方向,所以步伐坚定。

      因为希望忠于自己,所以无所畏惧。

      她脚下生风,心情变得透明。

      苏氏药铺的招牌在眼前慢慢清晰。

      大志哥在门口搬着竹筐,看她来了,就招呼她一起干。

      赵怡同道了声歉,“对不住,我找苏辛泉有急事,他回来了吗?”

      “没呢没呢,他天天饭点才回来,还得等会儿呢。”

      大志哥忙得满头大汗,赵怡同忍不住放下背包,搭了把手,跟着在堂前跑趟。

      他家就在这里,我还怕他跑了不成?

      客人在柜台前低头检查着药品,苏姨站在客人身侧等着回话,见赵怡同进来,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小同辛苦了。”

      一如往常。

      赵怡同心情有点复杂,扯不出她的乖乖笑,就随便点头应了一声。

      竹筐都被搬到了院子里,大志哥出去推车,留她一个在这整理。

      要求简单粗暴:带枝地放到一堆,不带枝地放到一堆。

      赵怡同费力地拖动竹筐,手被竹刺割出了小口,忙碌半天,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胸口那股气却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仰望天空,欲哭无泪,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诚不我欺。

      张维志放好车回来,又见这姑娘仰天叹息,不禁关心地问:“小同妹子,有啥事不顺心吗?”

      赵怡同佯装无事地问:“大志哥,你觉得苏辛泉这人咋样?”

      “这小子,读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是个文人大拿,天天在苏姐面前装成君子卖弄文章,哄得苏姐开心,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大志哥又一顿,“要我说啊,那些书本明明是活的,他翻烂了,记熟了,也把人家读死了。”

      看来大志哥也很看不惯他。

      “那您觉得他怕苏姨吗?”

      “当然怕了,不然天天那副样子装给谁看?他这个人啊……”

      赵怡同思绪飘远,后边大志哥的话她都没听进心里。

      院里走进一个人,背着厚厚的行囊,笑得满面春风。

      不是苏辛泉是谁!

      赵怡同拍了拍大志哥的肩膀:“我先走了!”

      她直奔向苏辛泉的方位,心里那股怒火又烧了起来。

      苏辛泉见她过来,远远地躬身作揖。

      赵怡同面色不虞地走到他面前。

      他仍弓着身子,低眉微笑道;“小妹今日初去学堂,感觉如何啊?”

      赵怡同不答,只盯着他的眼睛。

      他抬眉,眼含春水,温柔无比。

      终于可以平视,能摸到他的脸颊。

      你00还有脸问。

      “啪!”赵怡同抬手就是一巴掌。

      苏辛泉愣住了,双手捂住一侧脸颊,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怡同,嘴唇动动,好像要说些什么,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只得噤声,等着赵怡同的下文。

      终于是别人等着我说话了。

      “现在,把钱还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赵怡同压低声音。

      苏辛泉转转眼珠抿抿嘴,开口:“什么钱啊?”他的声音拖长变尖,“你刚刚可是打了我,我妈都没打过我!我要去报官!你等着吧!镇远侯府有我的亲信,到时候定让你吃尽苦头!”

      “你只管去报官,现在这事我谁都没说,去了官府,只会让全沙城的人都知道你这档子丑事!”

      苏辛泉见她没被唬住,就知道这买卖黄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要争取利益,耍耍无赖。

      “姑奶奶啊,我知道错了,但这钱都花过了,真拿不出来。”

      这就认了,看来苏姨并不知情。

      “那你欠着,现在打欠条。”

      没等他再说什么,赵怡同一手扯过他的包,一手拽着他的袖子把他往院中带。

      大志哥坐着摇椅扇着小风,悠悠哉哉地面向她们,应该是看戏多时了。

      赵怡同在张维志身边站定,一把把苏辛泉扯到他的面前,道;“大志哥,这厮坑骗我半两银子,七天工钱,现已诚心悔过,特立欠据。请您做个见证!”

      苏辛泉摸摸鼻子,说:“打个欠条还得让人见证,不就半两银子吗。”

      “那你还我?”

      大志哥爽朗地笑了;“好好好,见证了见证了,小同妹子干的真棒!”

      赵怡同从包里扯出纸笔,在张维志旁边的石桌上摊开,然后直勾勾地看着他。

      “妹子你看我做甚?”

      “写借据啊。”她又补了句,“我是文盲。”

      “见证人还得做这些?”

      “那是自然。”总不能让您白看戏吧。

      张维志提起了笔,犹犹豫豫地写了几个字,开始挠头。

      “有何难处?”赵怡同关切。

      “这个……”张维志支支吾吾,“这个厮怎么写啊?”

      场面陷入焦灼。

      苏辛泉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纸笔。

      “打个条都磨磨叽叽的,不就几个字吗?赚你这冤枉半两钱,容易吗我?”

      他信笔由疆,飞快地打好了一张借条,递给赵怡同。

      “完事了,赶紧走吧,快过了饭点了。”

      三人同行往正堂走,正好碰上了出来找他们的苏姨崔叔,他们关切道;“第一次到饭点不见人,还想着出去找找你们呢。”

      “不用找不用找,闻着饭香自己就过来了。”苏辛泉又变成了贴心大棉裤。

      一顿饭吃得和和睦睦,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借据在身,赵怡同心里忽然很有底气,就这样为自己争取,根本没有先前想得那么难。

      在那胡思乱想一通,还不如直接开。干。

      晚上,赵怡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纠结半夜,还是起身,拿出了那张借据,一个字一个字地查着字典,确认这是一张实打实的欠条后,才安心入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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