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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侯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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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物燥的下午,太阳炙烤着大地,偶尔吹来一阵风沙,铺子里没什么客人,伙计们闲了下来,在前堂做些准备工作。
赵怡同在柜台前撑着头,胡思乱想着,其实没客人也挺好的,代表今天沙城的人们都健健康康,李姐的儿子没有再神经衰弱,王叔的女儿也没再发烧,没有客人她就可以独自看着前台,让张维志去后院收拾草药,让她能松松劲。
案台下堆叠了几摞牛皮纸,是用来包药的,赵怡同从中抽出一张,随意折叠。
她刚来时看这牛皮纸,总觉得十分神圣,摸到手里,好像拿到了成为一名合格伙计的入场券,后来连着练了半个月的包药,终于到了大志哥把药包往桌上甩三下粉都不会撒出的程度,再看这纸,就只剩心酸和手感了,现在闭眼都能叠出五角包。
二十九就要去小陈公子家学骑术了,赵怡同有些担心,但又隐隐期待。
真的什么都不带空手去吗?她不好意思这样干。
她与小陈公子,说实话,并不相熟。但他总向自己释放善意,这次又仗义相助。
她得回报他点什么。可小陈公子什么也不缺,就算缺,她也什么都没有。赵怡同想着,指甲在叠好的千纸鹤上掐出了划痕。
哗哗啦啦的帘子被掀开,张维志出来了。
他看向又在沉思的赵怡同,说到:“小同啊,你天天到底在发愁些什么啊?”
“整日对着街边叹气,眼神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他又看到了赵怡同手里的千纸鹤,“这是什么啊?让我瞧瞧。”
赵怡同伸手递了出去。
“这是鹅吗?”
“是鹤,这边没有这种千纸鹤吗?”
“闻所未闻。”
赵怡同想到了什么,眼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大志哥,这个送你了。”
张维志有些稀奇的瞥眼看了看她,“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赵怡同解释道,“我刚刚正发愁送小陈公子点什么东西呢,这没这种折纸,正好可以送他,当个新鲜。”
张维志点了点头,“是嘞,小陈公子就喜欢新鲜稀奇的玩意,你送他这些正好。”
“之前镇远侯爷的旧友来拜访,带了几车的奇珍,说是送给小陈公子的玩具,他别的都没看一眼,就拿了一柄檀木雕的莲子簪子,日日带上头上,说这是江南的东西,在沙城独一无二,所以他喜欢。”
几车的奇珍,檀木簪子。
赵怡同看了眼张维志手里皱皱巴巴的千纸鹤,好像有些磕搀。
不对,他不是说了就想交我这个朋友吗?礼物只要带着心意,就不该被嫌弃。
晚饭后,赵怡同想出门转转,苏姨忙说让自己陪着她。
“小同啊,上次是在太晚了,我放不下心,让我陪着你,好吗?”
这怎么拒绝的了?她们二人就手挽着手,慢慢悠悠的出了门。
赵怡同的目标很简单,一是买纸,送人的折纸总不能是暗黄暗黄的颜色,二是买床帐,尺寸她都已经量好了,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可不是可长久之计。
他们一起穿过幽幽地巷道,走进西市大街。
华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走过林林总总的店铺,总有姐姐哥哥叫唤着他们上去看看,苏姨不理不睬,赵怡同不小意思的笑笑,说,不用了。
苏姨见赵怡同笑嘻嘻脸,嫌她不成器似的,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不要见谁都笑,”眼神变得凝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赵怡同放下了嘴角,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
说过吗?笑笑怎么了?
她有些想不通,但还是照了苏姨的话,对别人的招揽不理不睬。
终于找到了一家卖纸的店铺,她们一进去,伙计就笑着过来攀谈:“客官你要点什么?”
赵怡同道:“要纸,最好是漂亮一点,彩色的纸。”
“客官您跟我来。”
赵怡同跟着店员上楼,苏姨走在她身后。
面前的桌台上铺着各色各样的纸,但大多都是纯色的,看着庄重又典雅。
“客官,这是宣纸,写字不殷不透,读书人爱用,这是龙骨纸,带着银翼纹路,哪哪都好,只是价格略贵......”
赵怡同一眼就相中那个最贵的,让小二包上
苏姨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同,太贵了,换一个吧。”
“没事苏姨,我付得起。”
苏姨皱着眉,似是有些不解。
“前两天替小陈公子写诗,略赚了些钱。”
苏姨猛吸了一口气,脖子前探,不可置信道,“你又去看他了?”
赵怡同一脸懵,“我们是同学,经常见面。”又见苏姨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您怎么了吗?”
苏姨喘了喘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无事,无事,我老了,脑子混混沌沌。”她又牵上赵怡同的手,“你不要介怀。”
赵怡同点了点头,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道:“没事没事。”
伙计跟着招呼而来,动作干净利落地包好了要用的纸,到了前台,苏姨却抢着付了帐,赵怡同拦下,递出银子,道“这是我的东西,您就别破费了。”
伙计在她们二人间来回看了看,拂回了赵怡同的手,“小子抢着跟老子结账,这是头一遭见呐,大姐,您有福啊!”
店员送他们出门,苏姨笑着和店员侃了几句有的没的。
他们在街上又溜达了一会,赵怡同左看右看,没看买卖床帐的店铺。
苏姨开口,“小同,天不早了,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没有咱就回去吧。”
“我想,买个床帐。”赵怡同观察者苏姨的反应,怕她再情绪激动。
还好,苏姨很平静。
“那个床帐不好吗?”
“太黑了,躺进去不知道外边几时,不方便,我也睡不着。”
苏姨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层,委屈你了。”
赵怡同忙道:“没有没有,可能我就是失眠体质,不怪您的。”
“这样吧,家里有多余的床帐,我那天看看,给你换了。”
赵怡同说不出话来,苏姨对她实在是太好了,没有理由,无条件的爱,现在,只有感谢了。
“多谢您,您对我真好,我,一定会好好干活,报答您的。”
时光匆匆,转眼就来到了二十九日下午,赵怡同站在镇远侯府的门前,心里无限感叹。
桐木牌匾上的金漆大字,朱红大门,墙柱两边是狼头雀替,门牙子上挂着烫金的狮头锁,两边各有石狮子镇着,两个守卫手持长枪,看着十分威严。
这样的地方,怪不得能养出小陈公子那样的人物。
赵怡同深吸一口气,上前和守卫说明来意。
他们一听是小陈公子的朋友,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向下通传,大门缓缓打开,一名小厮引她进去。
日晷正对着门口,一转角,眼前开阔起来,木制小桥,潺潺流水,锦鲤乱游,雾气蒙蒙。
赵怡同怀疑自己又穿越了。
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沙城,几百里外就是大漠,刚刚外边还狂风卷沙呛得人咳嗽。
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朱门紧闭,隔绝了一个世界。
侍女带着她上了桥,云遮雾绕,飘飘欲仙。
这是哪?江南吗?小桥流水人家?还是天庭?住在云里雾里。
赵怡同向下看了看,这池子里竟然还有荷花?这不科学!她仔细看了看,每支荷花都开的正艳,没有一丝瑕疵。
好像是假的。
不好意思喷早了。
小厮回头,见她看着池子里的东西,笑道:“小公子就喜欢这些南方的东西,咱们这都见不着的。”
赵怡同亦步亦趋,心里想着,她们那倒是有,辉城有个老湖,每天七点之前到那,不收门票,就能去看那争相开放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还能喂天鹅,撒点方便面,天鹅就会来蹭蹭你的手,可惜可惜,现在回不去了,早知道之前妈妈叫她去老湖公园遛弯时,她就不该因为懒得起床而拒绝。
事到如今,追悔莫及。
想这些干什么,真算起来,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现在的她,有把她当家人一样对待的苏姨,崔叔,苏辛泉勉强也算,也有新的朋友,爱聊天的大志哥,阔气的陈子檀。
无事无事,一切都会好的的。
赵怡同跟着小厮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七拐八拐,感觉比她上学的路还要长。
终于到了练武场。
三三两两的汉子穿着甲胄,有的在马槽前喂马,有的牵着马,有的舞着长枪,其中最显眼的,是沙场上那一群狂奔着的骏马与骑士。
他们好像在抢什么东西,纷纷策马向一处进发,却没有相互拥挤,而只是提高手臂,拉扯着那张皮子,一但落入另一个人手里,人群就会发出一阵哄笑,然后又开始新的追逐。
赵怡同看的津津有味。
那张皮子一直在一个人的手里,他欢呼着,也挑衅着,他举高手臂,只捏一个角,皮子随风展开,马匹蜂拥而至,他掉转马头,沿着场边疾驰,身后马匹步步紧跟,却无人与他比肩,像他在溜着那一群人。
马蹄声愈发清晰,赵怡同得以看清那人的脸。
是陈子檀。
他张扬地笑着,好像无比的自在畅快,摇摇手臂,皮子跟着一甩一甩,挑衅般吼了几声,像得意的小狼。
陈子檀也看到了她,还是那般笑着,不过路过她的那边时,靠的离场边更近。
赵怡同有些心跳加速,那潇洒恣意的鲜活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近。
马蹄声掠过,卷起一阵黄沙。
呛的她弯腰咳嗽。
这潇洒的骑马少年,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酣战终于结束,陈子檀翻身下马,和那些同玩的人们聊了起来。
他们拍拍胸脯,不知怎得。又爆发出一阵哄笑,话头渐熄,陈子檀指了指远处的赵怡同,那群人顺着他的手看了过来。
有男有女,都很面生。
赵怡同有些不知所措,就露出了她的招牌乖乖笑,但又不知隔这么远能不能看见,就挥了挥手。
按理来说,下一步是走到他们面前好好打个招呼,但赵怡同有点认生,走了两步又退了三步,赶紧看向远处装作无事发生。
正在她观察天上的大雁时,陈子檀走了过来。
赵怡同看了看刚才那边,空空如也。
“都散了?”她试探着问道。
“对啊,我见你不想过来,就让他们走了。”
他居然能看出来,
“我,有点认生,不好意思啊。”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都是朋友,不用道歉。”
陈子檀摸摸鼻子,道:“和我相处,你是啥样就啥样就好,我能看出你是什么人,不用装。”
赵怡同瞳孔地震,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呢。
陈子檀转身,摆摆手招呼她跟上。赵怡同连忙走到他身侧。
“之前骑过马吗?”
“完全没有。”赵怡同摇摇头。
虽然已经知道了,陈子檀还是有些惊讶。
“那你怎么到这里的啊?从大漠的方向来?流浪的时候就只靠走路?”
怡同布拉斯基曾经说过,当你不知道怎么解释时,没钱,是万能的借口。譬如,怎么不出去玩啊?没钱,掩饰本人的宅女属性。怎么不多买些教辅多写点题呢?没钱,掩饰本人的懒惰成性。现下这个场景,同样适用。
“没钱。”掩饰本人也解释不了的来路。
陈子檀点了点头,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他一顿,又说,“你也不容易,流浪到现在,终于算是有了个家。”
赵怡同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陈子檀说话总是这样,脑子里储备多年的套路总是用不上,就算用上了,像现在这样,他真的信了反而让她有些愧疚。
感觉自己在骗他。
赵怡同想减轻自己的愧疚,降低他的同情,便道:“也没有那么惨了,换个说辞,就是用脚步丈量大地,四方游历,见过的风景可多了。”
“真的吗?”陈子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好像更愧疚了。
“那你一定见过荷花吧?”他说这话时尾音上翘,像是期待已久。
赵怡同有些疑惑,说:“你家门口不就是?”
“不是这种,我说的是真的荷花,有红有粉,有的是花苞,有的是花朵,有的已经蔫了,还有荷叶,莲子。”陈子檀眼中盛满憧憬,等着她的下文。
原来他是真的喜欢荷花啊。
堂堂镇远侯府小公子,能在这大漠边疆蓄水养雾,装出小桥流水之景,却见不到别处水塘里随处可见的荷花。
思即此,在赵怡同眼中,他那晶晶亮亮的眼神都显得有些可怜,她斟酌着开口,“我见过的,很漂亮,出淤泥而不染,待到夏季,水塘里会开满,小陈公子哪日出去游历,定会看到的。”
陈子檀眼中的光明明灭灭,终是叹了一口气,说到:“我还走出不去呢,你多给我讲讲就好了。”
他摇了摇头,驱散丧气,搭上了她的肩膀,“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对了,这里没人见过荷花。”
“哎呀,未来总有机会的。”怎么会出不去呢?
两人聊着聊着,就走到了马棚。
棕色的黑色的花色的,各个身上毛色发亮,看着十分精壮,神气的甩了甩尾巴。
陈子檀走到一匹全黑的骏马前,亲昵的贴了贴马脸,“这是破空,是我的马,他性子有些烈。但我在这里。”陈子檀一顿,“你可以,过来摸摸它。”
赵怡同向前,伸出手,在距离马脸不到半米处,破风偏了偏头,不屑的打了个响鼻。
陈子檀尴尬一笑,“可能,它今天心情不太好。”
他一转头,又指向马棚深处,“那边都是温顺的小马,你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
马棚很大,四四方方,站在这边看不到那边的尽头,赵怡同怀疑其实丢了一匹也没什么事,必竟有这么多。
陈子檀带着她挑挑拣拣,走的赵怡同脚酸,疲惫让人卸下心防,她随口道:“我就是个新手,随便找个就行。”
不对,这不该是她在心里想的话吗?怎么就说出来了?
她偏头,观察小陈公子的脸色,看他有没有觉得冒犯。
“哎呀。反正都有这么多,平时也没什么人用,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好好看看。”陈子檀道。
他不在意这些,赵怡同心下确认,又试探道:“可是......我有点累了,走不动了。”
“忘了这茬了,”陈子檀回头,“要不你先歇会。”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拉出来一个板凳,让赵怡同坐下。
“我去里面再看看。”他就这样走远了,慢慢地看不到了。
赵怡同坐在板凳上四处看看,左边的马在喝水,右边的马甩甩尾巴,用屁股对着她。真是诡异的平淡,和她之前设想的场面完全不同。
纯芳苑亭中那个眼神,倨傲又侵略,好像沾上了就无处逃脱,谁知他又主动相邀,带着恳切的情谊,现下也是,随和、温柔、心细如发,不见丝毫危险的信号。
真是个看不透的人。但于她,眼前,小陈公子慷慨大方、温柔随和,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过了一会,马棚的尽头的光亮被遮挡,陈子檀牵着一匹棕色小马走近。
“怎么样?喜欢吗?”他拍拍马背。
“喜欢。”赵怡同点点头,“说实话。我看不出个所以然,但它看着,很合眼缘。”
陈子檀笑了笑,“喜欢就好。”
他们一起走过马棚,虽然有股臭味,但赵怡同看着侧边交叠的影子,心里隐隐高兴。
交到朋友了呢。
沙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他们走到场口,预备正式开始。
陈子檀拍了拍马背,对着赵怡同仰首,“上来试试。”
赵怡同抬头看着,小马在俯视着她,大嘴嚼巴嚼巴,似有不屑。
庞然大物在前,赵怡同手足无措道:“怎么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