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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互相伤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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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桂枝站了出来。
她小跑着走上前,直直地跪下。
“皇上,娘娘恕罪!”桂枝左右开弓扇着自己的脸颊,“都怪奴婢忘记向娘娘通禀皇上临幸,才造成此等大错。”
皇帝松开皇后的下巴,腾出手来,抡圆了手臂给了桂枝一巴掌。
桂枝吃痛跌坐在地上,石砖冰冷的触感透过衣裙爬满全身,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迫切想要逃离,但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
皇后不忍心她再受冤屈,向后张开两只手臂护住她。
“皇上,臣妾求皇上放过桂枝。”
她心知皇帝今晚是诚心挑事,即便她再迫切地想要求饶,但多余的话语再说不出口了。
皇帝显然也没想到,皇后多么高傲的人,竟也会因为一个宫女向他说出一个“求”字。
皇帝一阵恍惚,从少年情深到如今,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摆摆手,令众人退了出去。
霎时间,偌大的凤仪殿只剩下帝后。
他们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边。
皇帝探身上前,轻柔地扶起皇后,肌肤相亲的温暖触感,令二人心弦颤动。
多么熟悉的感觉。
“阿筝,朕又有一段时间没来看你了,你和争济都还好吧?”
皇帝动情地唤着她少时的闺名,皇后忍不住心颤。
时间真是一把无情的刻刀,少时的柔情似水,如今也显得落寞了。
“我们不好。”
“怎么不好?”
皇后微微侧身,充满怨怼的双眼直勾勾试探着眼前这个冠冕堂皇的男人。
“你说呢?”
“你觉得争渡带坏了争济,想将他赶出宫去。”
“他已经是东宫了,没必要在争济面前惺惺作态了。”
“惺惺作态?”皇帝的唇角溢出丝丝苦涩,“你是说争渡,还是说朕?”
皇后避而不谈,只说:“夜深了,皇上回宫歇息吧。”
“是啊,夜深了。”皇帝落寞地站起身,脚步沉沉地往外走。
即将走出殿外,他不死心地回头,却见皇后已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阿筝,忘记告诉你,杨疏已递交辞呈,以后咱们的儿子再也不用一起读书了。”
***
夜已深,怀瑾殿内烛光摇曳,杨争渡躺在宽大的床塌上辗转反侧。
从郁丛口里听说帝后相争之后,他久久难以入睡。
想来父母又因为他的存在,而心生嫌隙。
他真多余啊。
要是没有他,那父母弟弟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被困皇宫的这些日子,他不否认自己多少有些刻意招惹杨争济。
也许杨争济喜欢他的无拘无束,但他能为了多争一丝母亲的关注而哗众取宠。
母亲啊母亲。
看看我吧。
他无声地呼喊着,一股酸涩直冲天灵盖,仿佛下一秒将要喷涌。
“殿下?”
殿外传来徐行试探性的呼唤,杨争渡迫不得已收敛起磅礴的春雨。
“干什么?”
“你睡了吗,我进来一下。”
还不等殿内人回话,徐行便鬼鬼祟祟地推开门缝,提着摇曳的灯笼走到杨争渡床边。
杨争渡嗖地一下坐起身来,两手环抱胸前,紧紧捂着被子。
“三更半夜,已经过了侍寝的时间了。”
他瘪着嘴打趣徐行,殊不知他通红的眼睛早已经无声地出卖了他。
“既如此,那是奴婢多情了。”
说罢,徐行提着灯笼就要走。
杨争渡连忙伸手拉住了她。
能如此深夜前来找他,绝不会是为了搭上几句玩笑话。
要是放任徐行就这么走了,那杨争渡这一晚上更有的愁了。
徐行顺势留了下来,神神秘秘地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杨争渡。
杨争渡捏了捏装得鼓鼓囊囊的荷包,“你这定情信物也太老套了,我不想要。”
“开什么玩笑,”徐行受不了他这油嘴滑舌,扑腾着就要抢回来,“不想要就还给我。”
“谁说我不想要了?”杨争渡身子向榻里倾斜,护着到手的荷包。
他倒要看看,能让徐行深夜相送的,到底是个什么好东西。
徐行几次尝试,与他争抢不过,便不再与他玩闹了。
“正好,送给你。”徐行目的既已达到,转身便要走。
杨争渡猛地起身拽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杨争渡眼里藏不住试探,质问的同时克制不住地再深嗅一口荷包。
熟悉的味道令他颤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随便配的香料,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徐行白皙的小脸写满了窘迫,同时又感到庆幸。
幸好自己的嗅觉还算灵敏,能够还原那抹熟悉的味道。
最近这些天,为了能够找到皇后娘娘香囊里用到的材料,她可谓是大费周章,不惜刷脸花钱。
杨争渡放开徐行,两只手将荷包捧在眼前,温和宁神的香气灌满鼻息。
他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荷包,视线跟着每一根丝线游走。
徐行尴尬地又要走,杨争渡出言挽留。
“这个荷包也是你绣的?”
“当然……不是。”
“那就奇了怪了,宫里哪个秀娘功夫这么差?”杨争渡刻意打趣。
徐行的脸色顿时跟吞了苍蝇般难看,“不要就还给我。”
她摊着要东西的手,指头上三三两两的血痂尤为刺目。
他一把捏住徐行的手腕,笃定地望着徐行。
“我看这荷包就是你绣的。”
徐行被识破便不再挣扎,谁叫自己不是干细致活的料呢。
被嫌弃,她也认了。
她知道绣得很丑,要不然也不会半夜三更来送了。
“你嫌丑就还给我。”
“谢谢你。”
“嗯?”徐行小小的脑袋一时间没能转过弯来。
“我说,谢谢你。”杨争渡直起腰背,正视徐行的眼睛,眼里全是真情流露,不掺任何一丝虚情假意。
不仅是感谢与皇后香囊里如出一辙的味道,更是为这一针一线而动容。
徐行被他这突然的正经吓了一跳,“殿下,你不用客气,这些都是花你的银子采买的。”
公事公办,她绝不可能自掏腰包的。
她的月钱才多少。
杨争渡疑惑了,“我哪有现银?”
“我把你从东宫捎来的仕女簪花图卖了。”
杨争渡瞠目结舌,心想完了,又要花大价钱去淘回来了。
他的内心五味杂陈,但看着眼前的荷包,隐隐飘出的香气,竟也觉得值回本了。
一咬牙,他挤出一抹笑,“没关系,还是谢谢你了。”
***
翌日,杨争渡起了个大早,主动捧着书本坐到西配殿。
虽没睡几个时辰,但他整个人容光焕发。
时不时催促郁丛,怎么太师和杨争济还不来?
郁丛见杨争渡一夜之间转了性,一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谁给殿下下药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出门去打听消息。
这一问,才发现不得了。
他从外面飞奔回来,嘴里嚷嚷着好消息、好消息!
“殿下,太师请辞,皇上同意了。”
杨争渡心里咯噔一下,“那杨争济还跟我一起读书不?”
“还读什么书啊,”郁丛喜出望外,“皇上同意放咱们回东宫了。”
杨争渡心里空落落的,自己好不容易适应了宫里的生活,这又想一句话将他打发走了?
郁丛见他不说话,焦急地催促道:“殿下,咱们回家吧。”
杨争渡木然地点点头,打发郁丛先安排收拾行李,说自己有点事儿出去一趟。
徐行见他状态不对,放下手中的活儿,与之随行伴驾。
两人一前一后在皇宫行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凤仪殿。
不待人通传,杨争渡便往里面走,却因正殿的门槛过高,摔了个狗吃屎。
他匍匐在殿中,两只手在慌乱中被石砖搓破了皮,眼睁睁地看着别在腰间的荷包,已然飞到了上首的皇后膝盖上。
皇后今日心情大好,面对此等不速之客的闯入,也不过分苛责仆从。
她丝毫不为杨争渡的惨状而动容,拈着手指将破荷包丢回。
荷包飞扬的一瞬间,她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独属于她的香味,竟分毫不差。
她分外诧异,明明之前的香囊已被她要了回来,怎么杨争渡身上还能有此等味道?
“你这荷包哪来的?”
“回母后,这荷包是徐行为儿臣所制。”说着,杨争渡的言语中难掩沾沾自喜。
气得徐行眼冒金星。
敢情,拿着她的东西,在这跟自己母后炫耀上了?
丝毫不顾她的死活。
皇后愕然,将视线落在徐行身上,“徐行,你对太子真是用情至深啊。”
徐行忙不迭跪下,急于撇清关系。
“皇后娘娘说笑了,奴婢万万不敢,绝无此意。”
“当真无意吗?”皇后继续试探。
“绝无此意!”
徐行话语中的决绝,令杨争渡都忍不住回头。
皇后露出得逞般的微笑,“那真是可惜了,本宫还想再次为你与太子赐婚呢。”
杨争渡浑身的血凉了下来,嘴角耷拉着,藏着委屈。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是由于母后对荷包的不屑,还是因为徐行与他刻意划清界限。
“太子,你也听到了,只怕是你又自作多情了。”
皇后明知杨争渡是想用相同味道的荷包来刺激她,她装作不为所动,反而拿他自以为最亲近的人,来戳他心窝子。
论互相伤害,他们母子不分伯仲。
杨争渡心灰意冷,伸手捡起荷包,珍惜地揣进怀里。
他跪直了身体,向皇后拜别。
一番大礼行毕,依旧没能得到回应的他,自顾自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