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名【星际】》o蓝星o

2、2

　　容悦因为一场事故，导致心脏破裂，听说是换了人工心脏，才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因此当了十三年的植物人，在这期间，他并非全无意识，偶尔能听到有人在耳畔呢喃，鼓励他活下去。

　　他醒来是在两年前，物是人非，熟悉的人逐渐老去，只有他容颜依旧。医生给出的答案是，他的身体机能发生了改变，新陈代谢缓慢到可以忽略不计，后半辈子只能靠药物度过。

　　青春永驻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药三分毒，皮囊看不出变化，内脏却已趋向衰竭，他的寿命会比同龄人短很多。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他的主治医师嘴巴很严，再追问也是同个说辞。

　　容悦总觉得这是个梦，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算不算是活生生的人。

　　他躺了十三年的病房，抽屉里有个锦盒，里面装了很多钻石星星，护士说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时不时有人送礼物过来。每当问到那人长相时，护士就开始装傻充愣。

　　那个送星星的人，会是顾琰吗？

　　容悦打从心底是不希望的，因为他醒来后，就得知顾琰叛离自由联盟的消息。他寄予厚望的学生，成了臭名昭著的帝国走狗。

　　陈铎少校前来：“将军，巴洛夫上将来了。”

　　容悦回道：“说我死了，刚猝死的。”

　　这个借口略显敷衍，并不能说服巴洛夫，他还是找了过来。一身风尘仆仆，看起来很疲惫，黑眼圈很重，至少两天没合过眼了。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容悦拍了拍轮椅，“没事？说得真轻巧啊，巴洛夫上将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像我，看到战舰一艘艘沉没时，胆都吓破了。”

　　死亡人数在掌权者眼里，只是串没有温度的数字。

　　填了三十万人命，铺了一道桥，本以为能踏着这座用尸骨堆砌而成的桥梁，采摘胜利的果实。没想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被帝国捡了便宜。

　　巴洛夫叹息道：“其实周元帅没想过要牺牲你，派了我过来支援，但在赶来的路上，被帝国军拦下。我看到了那艘蔚蓝战舰，是帝国元帅顾琰的座驾，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

　　“我也没想到。”

　　都说眼小聚光，巴洛夫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在容悦心口上戳出个洞来，探知里面所埋藏的秘密。

　　但人工心脏终究不是肉做的，在意的东西好像连同那颗原有的心脏，一块被摘去了。又或许是他真的老了，那些年少轻狂，早已在沉睡的那十三年里，一点点被磨灭。

　　“多亏了有你在，那小子才没把舰队一锅端了。我还当那小魔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没想到居然也会顾念旧情。”

　　容悦和巴洛夫算是老相识了，他不是个会体贴别人的人。短短的两句话，给容悦设下三个套。

　　“那可真要感谢顾元帅的怜爱了，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巴洛夫上将这样英明神武，能做到兵不血刃，杀出帝国军的重重围剿。”

　　同窗的时候，巴洛夫就没吵赢过容悦，现在同样占不到便宜。容悦不但嘴巴毒，打架也是把好手。躺了十三年，战斗力削弱了，不过，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反而比以前更厉害了。

　　巴洛夫嗤笑一声：“你这人还是像以前那样刻薄，一点儿都没变。”

　　永远忠于联盟，是容悦在入伍时，对着军旗宣过的誓。可联盟还是以前的那个联盟吗？新的上位者，打着捍卫自由民主，反对帝国独裁的旗号，将数千万将士送上了战场。

　　“你却成了个老糊涂。”容悦回答。

　　巴洛夫没有生气，上学时没少被容悦冷嘲热讽，也早就习惯了。

　　“我确实是老了，儿子都十九岁了。他很崇拜你，非要闹着参军。等我们回到联盟后，一起吃个饭，你帮我劝劝他。”

　　“你想我怎么劝？告诉他战场是个吃人的地方，三十万条人命喂进去，还听不见一声饱嗝，他那几两肉，根本不够看？”

　　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容悦很乐意当那个戳人痛处的人。

　　“我记得这次行动，可是你主张的。为了联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听得我热血沸腾。巴洛夫上将铮铮铁骨，我想令郎不该是块软骨头。”

　　巴洛夫垂下眼睑，“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

　　这大概是容悦听到的最滑稽的笑话了，“巴洛夫上将，你很有当喜剧演员的天赋，短短一句话，我牙都快笑掉了。”

　　“你这是什么话？容少将？”

　　巴洛夫面露愠色，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身经百战的上将。容少将三字，让巴洛夫念得咬牙切齿。

　　果然恼羞成怒，开始用军衔压人了，这是容悦所喜闻乐见的。葬送三十万条人命的罪魁祸首，心中竟没有半点罪恶感。容悦不能唤醒他的良知，只能千方百计地给他添堵了。

　　“我应该说得是人话，巴洛夫上将。如果你听不懂，那我建议你进修下人类语言学，毕竟披着人皮的狼，对人类语言理解困难。”

　　巴洛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怒意，咬牙切齿地说道：“容悦，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我千里迢迢赶来救你，不是来听你阴阳怪气的！”

　　容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罕见的微笑，“你对自己的相貌太自信了，塌鼻梁蹬上去，我怕脚打滑。还有不要大吼大叫，你看起来很像条没有教养的疯狗。”

　　巴洛夫气得锤了下胸口，胸口随着紧促的呼吸，大幅度起伏着。对面的容悦却悠闲地喝起了茶，这无疑是在干柴上添了把火，成功把巴洛夫的怒火点燃。

　　“顶撞上级可是要挨处分的！别以为拿过功勋，就可以目中无人。”

　　“要是回到联盟后，你还有底气说这话，我给你磕头道歉。”容悦敢说这话，是因为他很了解周自行。

　　周自行虽没有人情味儿，但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巴洛夫因为指挥失误，错失了拿下α星的最佳时机，葬送了整个先锋部队，还被帝国军打得抱头鼠窜。

　　巴洛夫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绕道来的305号补给站，还美其名曰支援战友，试图将责任推到容悦头上。但容悦不是傻子，周自行也不是睁眼瞎，他的那点小把戏跟幼儿园过家家一样，幼稚可笑。

　　巴洛夫被噎得哑口无言，事实情况，也真如容悦所预料的那般，他们一回到联盟，巴洛夫就被请去喝茶了，军衔连降两级，剥夺其在最高司令部的投票权。

　　这样的处罚，容悦并不满意，但想想也只能是这个结果。总要有人站出来，给失去亲人的国民一个交代，而自以为是的领导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联盟最高军政长官，主张以战止战，于是广征兵，在统辖的星球内，设立多个军事基地，年满十六岁就可以参军，加入预备役。

　　容悦在α星域边境所带领的那支舰队，大多来自预备役成员，他们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缺乏临危不乱的素质，无论是帝国军还是莫顿军，甚至是某中立星球的自卫队，都能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容悦忽然疑惑，为联盟出生入死的意义何在？保家卫国是他的初衷，也是他的信仰，可当权者却将他想要守护的国民送上了硝烟之地。

　　他在家里躺了三个月，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矛盾在心底滋生，像根刺一样扎进心脏里，隐隐作痛。

　　“将军，周元帅来了。”

　　“知道了。”

　　容悦没有出门迎接，能让联盟大元帅躬亲力行的，十有八九没有好事。上班时间他都不会去阿谀奉承，更何况是他休假的时候，能给他三分薄面，已经是控制脾气后的结果了。

　　周自行没有穿军装，来见他或许是因为私事。

　　“阿悦，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周大元帅怎么有空来看我，是司令部解散了吗？”

　　周自行无可奈何地笑道：“干嘛一见到我，就跟吃了炸药似的。”

　　容悦眉头轻蹙，刚泡好的茶瞬间失去清香。

　　他最不想见的人有两个，第一个是顾琰，另一个是周自行。他与顾琰相隔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而周自行这人，上班的时候刷足存在感，下班还来骚扰，厌恶指数飙升，甩顾琰几光年不止。

　　“公事直说，私事出门右转不送。”容悦没给周自行好脸色。

　　周自行叹气，“你还在怪我吗？”

　　容悦很讨厌马后炮的人，好比生前不珍惜，死了才来哭坟。让人非但不觉得他可怜，甚至还想赏他一耳光。

　　“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元帅想让我把坟挖在东边，我哪敢挖在西边。如果你是来道歉的，其实大可不必，给那些牺牲的将士碑上刻上姓名，才是要紧事。”

　　“伤亡名单登记和抚恤金的发放，还需要一点时间。”周自行回答。

　　战备计划和死亡统计两不误，当然工作量大。容悦真的害怕，有朝一日，再没有普通民众无忧无虑的栖息地，联盟会变成一半坟场一半军事基地的深渊地狱。

　　这是个噩梦，容悦不止一次梦到过，每次都被吓得汗流浃背。

　　“你还记得自己参军时的初衷吗？”周自行问道。

　　“当然记得，我期望和平的心和你是一样的。”

　　周自行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来，熟练地叠成一只千纸鹤，递给容悦，“据可靠消息，帝国安德森侯爵不满布莱恩政权久矣，会趁顾琰攻打α星之际，发动叛乱。”

　　容悦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呢？”

　　“拦下顾琰，让他不能第一时间赶回去支援。如果安德森侯爵能够顺利篡位，作为感谢，他会将制造人形机甲的技术交给我们。众所周知，人形机甲是宇宙最顶尖的军事武器，有了它，联盟国防事业将会迎来质的飞跃。”

　　容悦的预感很准确，周自行来找他，果然没安好心。

　　容悦蹙眉，“你想让我当顾琰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