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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郑沈】茧 ...


  •   莫

      私密马赛拖了两个月,整两个月。

      剧情我胡编乱造,人物都是游戏里存在的。1.8w,请吃——

      “押送的什么东西这是……一股怪味儿。”常平仓守卫推着一辆板车,要押送去哨塔,“昨天不是说那是最后一批吗?”

      “往下送就是了,少抱怨少打听。”与他一同押送的守卫低声提醒,“前些日子有人说了几句毒花和达安村,被大人知晓,可是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达安村那事儿开封人尽皆知,怎么就触了他的霉头……”

      “想当常平仓的差,现在起还是少嚼舌根子,沈官人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差了。”

      沉重的粗麻口袋,一包接一包摞上运送粮食的垂梯,随着嘎吱运转的机关送至地底。愈发浓郁的异香,渗出的黄色粘液,在底部接粮的守卫满眼嫌弃,窃窃私语几句便被李守节斥责。

      可见这又是他们那位新常平使的秘密,李守节也不多言,亲自押着这批东西往深处去。水车闸门后的地方已经没有了朝生暮落的缠绕,而往日关在那崖顶的人也不见踪影。唯有一白衣男子伴随着闷闷的咳嗽声打开了那间密窟的暗门。

      “大人,都送到了。”

      “嗯,你去吧。”

      以菌丝筑成的高台上,盛放着沈义伦的尸体,四肢曾被刺穿的部位都缠上了绷带,裹着已干涸的血迹。郑鄂摘下手套轻轻触碰他的脸,脸部的菌丝毒纹终不可逆,但经千丝蛊心法,借寒菌之毒,已暂时保他尸体不僵,肉身不腐。

      这里的菌株底部只是常平仓的源头,而非开封所有朝生暮落的。被你烧尽的花,我会让它再长出来,只要我想。常平仓地下仍然会布满朝生暮落,你的死将毫无作用,你凭什么就这样自顾自地死了?还想让我替你做这劳什子常平使?

      郑鄂想将这些质问喊出来,但一种莫名的悲痛使他发不出声音,心中愤懑无法发泄,最终只得呼吸急促,手颤抖着下移扼住沈义伦的脖子,却又怕捏碎似的挪开,转而握住他的肩,看着他那双失去光泽的眼,不可遏制的想要告诉他……

      沈义伦,这一次……是你错了。

      郑鄂眼中阴鸷,手却异常温柔的抚上他灰白的发顶,理了理杂乱的发丝。

      这辈子你都别想闭上眼,直到你回来的那天。

      得尽快了……郑鄂起身,沉沉目光投向那些刚送下来的麻布口袋,一伸手万千菌丝破土而出,如游龙般灵活撕裂麻布,席卷已经死去的梦傀依次排列插入菌株底部。

      与这些梦傀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只墨色的瓷瓶和一封信。郑鄂看完信后扬手将其碎成粉末,不同于其他人的往来信件,这封绝不能留。

      他年少时曾在隐雾林中探查,发现了封存朝生暮落的地窖,彼时地窖已被洪水冲毁,变成了毒花肆虐的源头。幸得有心人相助,才取出了孙不弃转毒道前所创心法千丝蛊。

      此法救人他是用不上了,在得知荧渊长生蛊的来历后,郑鄂曾萌生用朝生暮落的寒毒保存□□,再以长生蛊为主,搭配千丝蛊心法控制蛊虫行动,让梦傀拥有生前七情六欲的想法,岂不是复活之术?然而他只以动物做过实验,不曾用作人身。

      那位有心人相赠的蛊虫姗姗来迟,郑阮的保尸过程又因沈义伦被迫中断,眼下只能以冰棺镇之,来日再求他法。

      再者,死去多年的尸身和刚死不久的,总归还是不一样,她需要朝生暮落的寒气浸身更久。

      “阿阮的复活计划被你毁了,那么……你就来成为第一个死而复生的亡者吧。”瓷瓶里的蛊虫被菌丝引出,挑了一处就此进入沈义伦体内。

      长生蛊向来只钻活人身体,于死人还是头一遭,看到皮肤下不断涌现的凸起,郑鄂眉间一凛,菌丝分做细如牛毛的几十根,在他操控下刺入沈义伦的身体,牵制住蛊虫的动作。

      先作人蛹再化茧,待时间一到,就能破茧重生,浸满药水的绷带一层层缠上,裹得密不透风,在缠最后一片白布时,郑鄂定定看着沈义伦,想合上眼睛的手颤抖着碰到那人的眼睫,却快速收回,就好像这双眸一阖,这人就真的离他而去了。

      以绵密的细菌丝构制内层,菌丝包裹着人蛹,很快便缠成一只巨大的茧。

      “回来吧,阿沈……”

      郑鄂轻抚茧身,将几根杂乱翘起的菌丝抚平,状似自言自语。

      你会回来的。

      若非人茧巨大,不方便携带,又需这特殊场地供给养分,他的确是有将其带在身边的想法,可惜不能如愿。菌丝感应到他所思所想,主动凝成台阶供他踩下,一回首,被火舌吞噬过的焦土带着一众梦傀尸体埋葬于洞窟中央,几日前……

      陈之风拖着重伤的身体跌跌撞撞冲进来,只看到中央一片焦土,尸体焚烧过的气味刺鼻令人窒息,他忍痛近前,才看到沈义伦靠坐着枯木,垂首已死。

      “沈官人……”分明有少侠相助,怎么会——自己费尽心思混入常平仓,几经折返下来,是打算拼上命也要救人出去,陈之风顿觉脑中嗡嗡作响,全身失了力气,腿一软就跪倒在地,而那罪魁祸首正跪在前面,无声无息,“……你,你还是杀了他。”

      “我杀了他?”郑鄂突然开口,痴望着看向陷在尸堆里的昔日挚友,是在从他人嘴里求得一个答案,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杀了他……”

      陈之风看他莫名的自言自语,转而去寻那位少侠,看他是何打算,却见少侠沉默着摇摇头,没有动手的意思。

      菌丝在周围飘荡,三人缄默无言,洞窟一时空旷寂静得可怕,听到背后跪着的人起身,踩着烧焦的尸骸一步步走来,郑鄂并未回头,没有悲哀,没有悔恨,只是平静的问出相同的一句:“你要杀我吗?”

      那位少侠不杀,陈之风却一心想为沈义伦报仇,二话不说拔起战后残留的箭矢,高高举起对准郑鄂的后心:“……”

      ……旁观的少侠认出那是方才缠斗中自己射空的箭,可那箭淬过毒!再观陈之风持箭趋前,郑鄂引颈待之,莫非真的要赴死?

      “……”不,不对,少侠看得分明,郑鄂周围的菌丝蛰伏在土壤下,此时已微微冒头,倘若陈之风要攻击他,这些菌丝就会——

      “等等——”少侠话音未落,陈之风狠狠扔下箭,插在脚边,将那大氅雪白的薄纱带的飞起。

      在郑鄂以为这两个和沈义伦有交集的人都会为了替他报仇而举起刀的时候,初识不久的少侠不曾举起,忠心耿耿的陈之风竟会放下……难道这就是好人横死恶人得生吗?

      如今他成了恶人,想要让活下去的人却死了。原本该好好活着的、一生顺遂的……活下去。

      人活于世最忌作茧自缚,在他以为挣破蚕茧的牢笼踽踽独行时,才发现自己仍困守在当年。曾经的挚友负重前行半生,却为他这个早已“死去”的亡人做了嫁衣。

      哈,沈义伦……你要我回头,那你为何不回头等等我?

      “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思绪的混乱令他恍惚,一抹苦笑随着叹息散去,但是没有人离开,陈之风更是已经走到了沈义伦身边,有弯腰碰他的动作,“……”

      在即将碰到沈义伦肩上时,一簇菌丝穿透了陈之风的手臂。郑鄂仰头看他,眼神阴郁:“我答应过他不杀你。”

      菌丝撤回,将人甩退几步,少侠搀住几欲跌倒的陈之风,劝道:“陈兄,我们先离开这里。”

      陈之风红了眼:“沈官人的尸身怎可遗弃此处!”

      “陈兄,你们沈官人怎么想的,你真不清楚吗?”少侠顾着郑鄂的菌丝,又把人往远处带了带,低声道,“我救你之前……你对他们说事情已经过去十年,沈官人是无辜的,可当我问及时,你却说不知。如今他已将常平使交予郑鄂,是我亲耳听到,他的心在何处,他的情在谁身,他之所愿,你当真要违背?”

      陈之风听了脸发白,捂着伤臂苦涩道:“……少侠,我是怕误了时间,沈官人性命危矣。”

      “事已至此,我们先上去再说。”少侠悄悄看一眼那人,发现郑鄂依然跪着,这才松了口气,若要继续打起来,胜负在谁尚未可知。陈之风明显不是郑鄂的对手,届时再搭上一条性命得不偿失,又恐怕伤了郑鄂,亦是沈义伦不想看到的。

      陈之风在少侠搀扶下,虽有不甘,却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安静了。

      这洞窟里再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时,郑鄂才缓缓抬头,跪得时间不久,腿竟有些发麻,他攥紧扇子撑地站起,朝枯木走去,看着漫天飞舞的菌丝落在沈义伦身上,像积了一层薄雪。

      郑鄂捧起沈义伦的脸,绵软无力的尸体任他作为,掌心之中像是失去身躯的头颅,渗出的血会染红他的双手。没有闭合的眼睛失去光芒,空洞无神,瞳孔僵硬的直视他。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坦然赴死,这就是沈义伦生命的终结,那为何不闭眼呢?是还在贪恋这人世吗?尽管他觉得这善恶颠倒的人世没什么可留恋的。

      可沈义伦不一样,他畏天命而悲人穷,这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让他的善心包容一切却唯独没有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救世的菩萨怎舍得离开人间?

      沈义伦,就这样死去,你也是不甘心的吧。仅为断一人执念,护其半生平安顺遂……原来菩萨也有私心啊,郑鄂一手抬着他的下颚,一手覆在眼上,拇指抹去眼角尚未干涸的泪,却不敢碰他眼睫一根,我本命不久矣,何须你怜我?

      自沈义伦主动接触朝生暮落之时,他的生死便掌握在他自己手中了,他原可以活下去的,但是偏要寻死,今日之事,是他始料未及,死生去就,忽若反掌。郑鄂觉着嘴里满是血腥味,却盖不住一丝苦涩:“……我没想让你死。”

      你怎么就死了?

      在即将为他合眼之时,郑鄂忽而迸发出一道心声,他不要沈义伦入土为安。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若有来世,那今生情债早该一笔勾销,他不要将所有的苦痛和遗憾延续到下辈子。

      人生到此,天道宁论,平野原下埋藏的枯骨,眠茔冢哀鸣的亡魂,若不求一个结果,他愧为郑氏子孙。达安村生者尚在,受毒源之苦已八载,如为你一人舍弃他们的复仇大计,他愧为郑家家主。郑鄂轻轻放手,抚上他的头顶,沈义伦,我会因为你的死暂退一步,忆往昔幼时之言,续天下常平之誓,但不会因为你的死做出选择,放过那等恶人苟活于世,恶始善终。

      郑鄂沉默着从沈义伦腿上抱起郑阮,揽入怀中,轻抵她冰冷的额头,在指尖生出一朵小小的蓝花再次插入她发间,稍稍一瞥看见沈义伦垂着头的样子,便也抬起身子将他搂在另一边,在耳边留下冰凉的一吻,不管是天下常平的痴心,还是死而复生的妄想,他都不会放弃。

      他要他睁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将他复活。

      正月朔日,即为新年,曾经每过新年,他都会为妹妹准备礼物,亲朋好友馈岁送的利市袋也不会少,在天上来的那些年,朱鱼会赠他们每人一枚四金鱼同心结子,或是茱萸囊,以祛病辟邪。淮南一行,扬、泗等地郡中军储尚有百余万石,已将一部分贷予饥民,饥患略有缓解,而今才得以回转开封。因他日日想着念着,算算时间,若不出差错,那人该是快醒了。按以往的习惯,许久未见,自然要备些礼物,这头一样,便是那两件东西。

      其一为常平玉,在常平仓一战后丢失,其二是沈义伦那把古琴上的玉坠,在群英会上遗落,当时想着丢便丢了,他失去的已经太多,还在乎两块破玉吗?

      李守节小心翼翼前来禀报:“大人,常平仓地上地下,地皮都块翻过来了,还是……没有找到。”

      “……”彼时他已将手札托付给那位少侠送去聆杏村,自己又已备好行囊赶赴淮南道,与那人没法联系是原因之一,更多是他偏生出一股倔强气来,没那块玉,他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么?遂作罢,临行前又留下话来,若是发现常平仓守军谁敢私藏此玉,定不相饶。

      看他们这位常平使大人握紧扇骨,脸色极为难看,众守卫均是摇首抱拳,惶恐万分:“官人之物,岂敢私藏!”

      郑鄂松了力道,将扇打开轻抚扇面,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合扇,对随从道:“出发。”

      时隔几月,转秋入冬,分明已经不在意了,不是吗?小厮恭敬掀帘,郑鄂坐进马车,卸力靠在软枕上,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环坠子端详,回开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打听消息,他才如愿在樊楼找到了少侠,取回了常平玉和琴坠,虽然这取玉的过程,不怎么美好。

      “这不是郑——不,沈——”那位少侠一看见他就让他收扇,有话好说,后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最后憋出一句,“常平使大人,你不是去了淮南,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樊楼里的香风不浓,但闻多了也会腻,郑鄂抓住在二楼吃喝玩乐的少侠后深觉找人不易,开门见山表明来意:“沈某今日前来,是因为你。”

      “我?不管是你还是他,你们俩的事我可什么都没乱说啊!”

      “少侠,还请认真些。”郑鄂掩唇咳嗽几声,近日天寒,他这身上的寒毒又深了几分,咳到胸口闷痛,缓过气来才严肃道,“那日群英会,我有一物遗失,后派人寻遍樊楼却一无所获,除了官兵搜查询问,也就只有你能在三楼自由行动。”

      “这……”少侠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最后还是掏出来两块玉,“常平使大人,请问您掉得是这块碎裂有瑕的常平玉呢还是这块翠绿欲滴的古琴吊坠玉呢?”

      “你——”

      “都是俺拾的。”

      “……”郑鄂不愿多费口舌,出手敏捷,转眼就将两枚玉抓入掌心,少侠还未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手中空空如也。

      “咳咳……少侠若是喜欢这块玉,改日我定送上一枚一样的,至于原物,还望少侠奉还。”

      许是见他咳得厉害,对方忙道:“你别激动——我是开玩笑的,你们的东西,我自当还你。”

      这玩笑不开也罢,郑鄂垂眼道无妨,将两枚玉饰放入怀中转身离去,这樊楼里繁弦急管,金樽檀板,亲朋好友汇聚一处团圆把酒、笑歌相与好不热闹……只是这热闹,万分取其一也不属于他,他该回常平仓了。

      坐船抵达对岸,有稚子燃放烟花,手持夜火花千树嬉闹追逐,不曾看路,一回头就要撞上人了,连忙止步已是来不及,点点星子朝他喷涌过来,伴随着一声惊呼:“官人小心!”

      郑鄂下意识侧身避开,然而衣物慢了半步,白色大氅垂落的那条纱带灼出一点小孔:“……”

      看他唇角轻抿,面色冰冷,旁边还有侍卫小厮,想是什么达官贵人,男孩哭丧着脸道歉,女童则已偷偷抹起了泪,郑鄂不自觉想起阿阮,一时无言,两个孩子还以为他是生气了,正想法要如何惩罚他们,便先一步扯下腰间香囊塞进他手里:“官人勿怪,这是赔礼。”

      小厮见状小心问道:“……沈官人?”

      “……”郑鄂抬手盯着这香囊,做工精巧,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丁香味,不禁有些疲惫,轻叹一口气绕开他们,“走。”

      两孩童尚在愣神,便有一物从天而降砸在手上,男孩手忙脚乱接住,发现是他们刚才用来赔礼的香囊,回头一看,那位大人已经坐入马车,朝北门去了。

      方才的小意外倒也提醒了郑鄂,这旧物算不得新年礼,若要回去见他们,应当再备些别的,又得知寿昌坊的沈府尚在,官家为沈义伦先留下了那座宅子,便下令这几天于府里落脚。

      在开封城内徘徊的几天,他找了云染斋的人裁了新的冬衣,依然是沈义伦常穿的缃色料子,触感都是极好的。

      “咳咳……”郑鄂取下专门备好的火箭,解除了朝生暮落,寒瘴过重,这洞窟封存了许久,竟雾蒙蒙一片。

      想他还是来迟了,那只包裹着沈义伦的茧已经空瘪,裂开的菌丝和绷带都泛着淡黄,是蚕茧已经成熟的颜色,就像沈义伦常穿的那身衣袍。

      郑鄂没有陪在即将破茧的挚友身边,亦没能亲眼看到挚友破茧重生的那一幕,但这都不重要,他要见到沈义伦,就现在——

      “沈义伦?你躲到哪里了?”

      郑鄂走近那口冰棺,妹妹的容颜依旧 ,还是他去年离开时的模样,可是这里,也不见沈义伦身影。

      压下心底那一瞬慌乱,郑鄂放下包裹,拧眉竖目,他不可能独自离开此处,定是藏在哪个角落。

      “沈义伦,出来——”

      下意识想催动菌丝抓人的心思被按耐住,郑鄂一甩手合扇背在身后,突然放松了不少,觉得自己应当柔和一些,否则便像幼时抓到的兔子般,毛绒绒一团缩在笼里吓得不敢出来。

      “阿沈?”洞窟内没有多少遮挡物,即便是幽蓝的花苞和黏在地上的菌团,也不过膝盖高,自然则一览无余,只有洞壁周围长有粗壮的巨木藤蔓,那必然是藏在洞壁起伏的岩石之下,郑鄂从入口处开始找,绕着石壁,果然发现了一种小洞穴,可纳一人或两人抱膝而坐。

      约莫找了一半长,他就发现有块巨大树根后有藤蔓垂下,遮掩着一个隐蔽的角落,郑鄂停了脚步,若有所思,他有种预感,沈义伦也许就在此处。

      郑鄂此番前来没有准备灯烛,索性削下一根蓝色花苞,充当照明之物,半蹲下用扇子挑开藤蔓,果有一团黑影抱着膝盖藏身洞里,被蓝光照了脸,霎时惊慌失措的往后搡,恨不得把自己揉成一团融入黑暗。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郑鄂微微愣怔,想起幼年时也曾见到过沈义伦这般无助的模样,不禁生出许多怜惜之情,他又将自己藏起来了。

      光虽黯淡,却足够郑鄂看清那双发白的瞳仁和脸上的纹路,这是梦傀的特征,他做到了,然而看到沈义伦杂乱披散的白发随着躲闪遮住眉眼,好像有些惧怕的样子,他便不自觉缓和了语气,柔声道:“阿沈,不认得我了么?快出来。”

      “……”沈义伦喉间低吟,似乎想发出些声音,但字不成句,最终仰起脸,慢慢去握郑鄂伸过来的手。

      沈义伦有些僵硬的被郑鄂拉着站起,呆呆的看向他。

      郑鄂研究朝生暮落八年,不需沈义伦来提醒,早明白这死而复生之术就是化作梦傀,然而有研究此花百年之人在前,他自然也会抱有幻想,哪怕是一丝希望,也要去尝试。普通感染出的梦傀失魂失智,如行尸走肉,但他要的,是这梦傀尚能保有七情六欲,有的梦傀颇具凶性,见到异类甚至只是看见同类都会主动发起攻击,嗜血后更是狂暴。有的,便像眼前这人一样温顺,果然还是和人的心性有关么……

      郑鄂牵着他走出来,借那束天光看见沈义伦身上旧衣已是破破烂烂,无端显得可怜,郑鄂一时嘴快,还当他是之前那个任他搓圆捏扁的常平使:“常平使大人,这才多久,就把自己弄成乞丐了?”

      “……”沈义伦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他。

      “……”郑鄂只觉头痛,该死……忘了他已经是梦傀了,神智未受刺激还未显现,又瞧见他手臂怪异的垂着,褴褛之处皮肤呈黑青色,不免一惊,“……你从上面摔下来的?”

      沈义伦努力辨别着他的口型,茫然的张了张嘴,发出的依然是嗬嗬之声。想是几个月不曾开口说话,声带变得僵硬了。郑鄂看他急得要命想要发出声音,也自知不该为难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摩挲两下:“不必勉强,待上去后,我给你熬些药。”

      只是不确定这人耳朵是否也出了问题,郑鄂摇摇头,转身去打开冰棺上的包裹,取了给郑阮准备的襦袄和百迭裙,衣裙质地厚实柔软,重新叠一遍,再放上一顶缀着毛边的暖帽,让冰棺里封存的幼妹看起来能暖和些。又拿出一枚坠着银铃及彩羽流苏的香囊,隔着厚冰棺盖,置于双手交叠处,密而长的白丝铺散开来,而后随着主人的喃喃自语离去:“阿阮,阿兄过些天再来看你。”

      郑鄂拎着剩下的东西走向沈义伦,发现他还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遂伸手探向他腰间,松散脆弱的腰带只轻扯一下就断裂:“阿沈,天气冷,换身新衣如何。”

      有些破烂的旧衣,本身被菌丝刺破撕裂过,再加上寒气太重,已承受不住一个人普通的力道,郑鄂轻易就能撕下这些薄如纸片的衣物,看着他与脸色一样僵硬苍白的身体,不规律的蔓延出道道毒纹,一时感慨,这是沾染朝生暮落后不可避免的。

      只是在检查曾被刺穿的四处伤口时,却发现了周围皮肤溃烂的迹象,郑鄂皱眉小心撕下那些被脓水染色黄的绷带,他能感觉到沈义伦在发抖,是了……梦傀也是有疼痛感的。

      他现在更担忧这些伤口会使沈义伦全身溃烂,如同其他梦傀一样被绷带裹缠到只剩眼睛,生不如死。尽管沈义伦已经是个死人了。郑鄂深吸一口气,将新做的冬衣为他一件件穿上 最后紧了紧绒白色的领口,为他遮住脖颈间的黑色毒纹:“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

      沈义伦低头任由他将自己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最终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脸:“……”

      “你是几时清醒的?竟搞成这么狼狈的样子……”封入茧内时就已灰白的头发如今完全浸染成白色,发质又如枯草一般,稍微用些力就会断,郑鄂以指尖小心理顺了几缕绞在一起的发丝,低头将那块翠玉替他系在腰间,末了勾了一下褪色的蓝丝绦,“常平玉……我给你带回来了。”

      “走了,跟上。”郑鄂习惯性背手走前面,以前的沈义伦会跟上来,而现在的……他心中默叹,终是回头去看,只见沈义伦伫立原地,不禁皱眉,“沈义伦,过来。”

      沈义伦凝眸观他脸色,试探似的伸出手,就像郑鄂拉他出来时的动作一样,看到对方没反应,又迟疑着放下,好像很难理解为何会这样。

      郑鄂得不到沈义伦的回答,这半天皆是自言自语,索性也不提了,过去拉住他的手,又一番折腾,才带人回去秋暝居。

      他从开封赶来直奔常平仓,还未来得及去秋暝居,只是让人提前去洒扫过,安置沈义伦躺在床上后,本想即刻为他施针,忽在桌案上发现一封落了尘的信封,打开一看,薄薄的一页信纸下夹着张药方,名:雾林拔寒贴。

      常平使亲启:

      经少侠劳苦奔波,于雾林中寻得无心谷绣金楼残方两张相赠,吾观之三味残方,彼此间相互映证,而今丹药有成。虽不能根治,却可借明火之力,温经散寒,回阳救急。

      若研出新方,再来拜会。

      翟煦

      郑鄂将药方放回原处,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他这个师弟,也是有心了,那手札交予他,甚好,毒菌终有消解的一天。他这副寒毒入骨的身子,沈义伦的梦傀之身,届时……算了,想这么长远又有何用。

      郑鄂从木架上取出针灸包,摊开后摘掉手套净手,坐在沈义伦背后开始施针,沈义伦余光瞥见闪着寒光的银针,竟生出惧怕,刚要躲时,郑鄂一句别动,他便不动了。

      当然最后扎了半头的针,还是大气也不敢出。

      “多施针几日,你的神智就会慢慢恢复。”郑鄂脱下他后背的衣裳,扶着肩膀单手进针,“待到春暖花开日,我们就去淮南看看,想来那时,饥患已解,会有漫山遍野的桃花,田野里处处是青色将熟的麦穗……”

      说完这些,郑鄂想起或许应该先给沈义伦药浴洗沐一番,也罢,现在洗也……不耽误。

      比起朝生暮落未染毒前的淡雅清香,沈义伦被朝生暮落的汁液浸得久了,竟染上了更为浓郁的异香,更蕴藏着一点丁香花蕾的辛辣味。

      准备热汤的时候,郑鄂已按照五香汤浴的配方配好了适量的药材,等水温合适后取了沈义伦后背的银针,送他入池浸泡。经年累月的习惯让他闲不下来,转头就去了房内端坐桌前,开始默药方,以助沈义尽快利咽开音……郑鄂写完有些迟疑,他并不能肯定沈义伦变成梦傀会说话,可有长生蛊虫在内,总是不同于普通转化的梦傀。

      是以之后的几天,他们过得简单而有规律,早起施针,午间药浴,饭后吃药,睡前再施针一次。至于饭食……郑鄂知晓梦傀不会进食,吃了也是食之无味,唯有鲜血才能勾起反应。

      这点在沈义伦身上也得到证实,有天不知怎的,一只金柳莺掉在窗前,貌似是被猛禽啄伤,伤口流出血来,几天无甚大反应的沈义伦却被吸引了,喉间吞咽着,张了张嘴就要去捧那只鸟。

      梦傀一旦吸食血液,会化为荣脉梦傀全身肿胀。旁观已久的郑鄂先一步用菌丝拖走金柳莺,滚了几圈缠做菌团,朝生暮落的菌丝吸食活物血肉,不过一瞬间,便被吸干,再也没有血腥味。

      沈义伦疑惑抬头,脸被一条白色发辫挠得发痒,是郑鄂弯腰握住他的手腕:“阿沈,回屋。”

      拉在身后的沈义伦含含糊糊的发出了一个沙哑的音,郑鄂听得心中一颤,那是“郑”字,这是他几天内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

      两人同榻而睡,郑鄂向来浅眠,沈义伦则是睡也不睡,也是,梦傀根本没有睡意,只是他安安静静的躺在身边,双手规矩交叠在腹部,睁着眼睛看顶格,或者转头看郑鄂。郑鄂自然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却也没说什么,总不能要求一个睡不了的人睡着。

      没成想天微微亮,就有人敲门:“沈官人?”

      “!”郑鄂倏地起身,握在手里的折扇哗啦打开,听到是李守节的声音,才放松下来,昨晚和衣而睡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方觉头疼,揉了揉眉心,昨天李守节已来过,说是常平仓积压的未了事件如小山,急需他去处理,他便推至今日。这是来催办了……郑鄂叹气,又听门外一句“郑大人”,终是忍不了起身穿靴,结果旁边躺着的沈义伦也起来了,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你在家里等我,不要乱跑……”说罢郑鄂干脆用菌丝缠住他的手腕和脚腕栓在床上,反正也不一定听得懂,不如用个稳妥些的法子,他也放心。

      临走前郑鄂仍有迟疑,便让菌丝拔地而起挡住门窗,这样不怕沈义伦乱跑,寻常人亦不敢接近。

      郑鄂在常平仓处理一干事务,打发走几个承恩镇的村民后差点被人请去城内赴宴,以奔波乏累为由推了,快到晌午时又有常平仓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索性将犯事的先关押下去。

      积攒的事堆成小山,郑鄂不甚烦躁,心里又记挂着沈义伦,突然念头通达搁下墨笔起身,他为什么非要在今天做完这些事?他大可以明天再做,真是忙昏头了。

      “大人,有承……南边镇民来报,说贺刀寨的盗匪近日屡次骚扰,闹得人心惶惶,希望常平仓军士能镇压一二,您看这事……”

      狗咬狗的好事终于要开始了么,郑鄂心情大好,更不想继续在次莅事,挥手叫守卫去回:“常平仓的军队,岂能随意调度,让他们休再闹事。”

      “可那些人哭喊说我们也是官兵,为何不管……”

      郑鄂正背过身览信,闻言夹着信封一角天上来标记的手一顿,扭过半张脸沉声道:“那就让他们去开封府告。”

      “是。”

      都死干净才好,郑鄂将信收在身上,这便要回秋暝居去了。

      只是踏上木桥的那一刹那,他竟然心慌起来,定睛一看走时的那片白色已经消失,赶到竹屋前,就见窗户紧闭,门却打开着,地上是一团团烧到蜷起的菌丝,郑鄂只觉头痛难忍,急匆匆进去,沈义伦果然不见了。郑鄂忽觉一阵眩晕,掩唇重重咳嗽,想起之前那二人意图逃出被他拦下的事,差点呕出一口血——姓陈的,除了他,还有谁会来这里偷人!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杀了!

      郑鄂心中乱如麻,喘着气扶墙移至床边,强撑着几欲仆地的双腿,想寻些蛛丝马迹,乍见一根异物尤为显眼,颤手去拿,捏了几下捻不起来,急忙摘了手套,一下捏在指尖端视。

      ……黑色的毛发,这粗粝程度……绝不是人所有。

      ——是猿猱。

      被他强忍压下的腥甜终是渗过紧咬得齿间延唇角流出,滴在袖上晕染出一片暗红,事实比他猜想的更难让人接受,他知道是谁做的了。

      郑鄂抹血站起,面如白纸,努力在缭乱心绪中抓住那点线索,隐雾林以北的绣金所据点,听闻已被人歼灭,死里逃生的虽重聚却不成气候。绣金楼驻扎在江南,想回去需渡江南下,临津渡行人众多,又有宋兵驻守,他们不会从这里走。

      他们会带人去哪儿……到底是哪里!北边的隐雾林?还是南边的渡口?不,他们甚至不用找渡口,只要有船就能随便渡河……郑鄂自成人后,鲜少有这样慌乱无措的时候,他清楚绣金楼抓沈义伦是想要做什么,研究朝生暮落的这条路永无止境,身为梦傀之灾的另一凶手,尽管他们有长生虫,又能泯灭人性去抓无辜者炼制梦傀,可他们仍不满足。他们会不择手段,抓住满意的实验体就会迫不及待……慢着,梦傀身体变化无常,彼此之间差异太大,他们想尽快得到沈义伦身体的研究结果,就不能浪费时间,而隐雾林的暗窖里有孙不弃用过的毒池和医书……有关朝生暮落的一切一应俱全,包括残留的医床和砭镰,他仍记得那上面绑缚着一具人蛹,从破洞处流出一只只血色虫蛹。

      郑鄂思及此处,再难冷静,幸有着急赶回从常平仓带来的快马,若骑马追赶,应该能在林中追上。

      将近赶到达安村外,郑鄂放出菌丝探索活人气息,勒缰绳调转马头朝东边去,延着水边一路追赶,倒真在快到隐雾林的地方看到一队人马。

      车上拉着一座铁牢笼,笼形狭小,勉强能容纳一个成人的身体……而那笼中之人,正苦于阳光的灼烧而难耐的抬袖遮挡,郑鄂目眦尽裂,飞身下马的同时手中折扇哗啦甩开,灌入内力抛出,扇刃回旋而至,笼子顶盖被削去,惊得一众人马乱了脚步。

      “有敌袭!”

      “在哪儿?是谁!”

      郑鄂无意躲藏,接住回旋的扇子握在手里,面容扭曲,一步一步逼近:“放人——”

      领头之人身着黄色斗蓬,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发白的眼睛,阴恻恻的笑容透露着几分刻薄:“常平使大人,你既然得了绣金楼的好处,自然要有所回报,不过是你第一个实验出来的梦傀,便是赠予绣金楼做研究,也在常理之中。”

      扇骨咯吱作响,裹藏的滔天怒火喷薄而出,郑鄂怒喝:“我让你们放人!”

      “……真是疯了。”对方后退几步挥手示下,“上。”

      两只绣金猱手持弯刀以一种怪异姿势趴在地上,喉间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叫声,更有火猱使用火铳,火药含剧毒,炸开之后毒雾扩散。这毒雾对他来说不过尔尔,但近身在他的策略中往往非第一选择,郑鄂旋身后撤一步,扇尖一点几簇菌丝钻出,携着主人的杀意迅速刺穿他们的身躯架至半空。

      可偏偏火是寒菌的克星,铁剑卫带有火把,竟使出一招神龙吐火,菌丝利刃被焚尽,郑鄂速退几步避开火舌,挥扇扑灭窜至大氅的火星。

      “呵,怕火。”绣金持铃使笑着摇动手里的金铃,“摇风卫何在?”

      摇风卫擅使弓箭,所用箭矢更是裹满了火油,便是以此为绣金猱近敌人身做掩护。

      怕火?他既已下定决心,不惜与绣金楼为敌,又何惧焰火焚身。郑鄂冷脸扯下雪色大氅,用以抵挡第一波火箭,后甩出两道风刃,一扇抛出率先结果了敌方中唯一的铁剑卫。

      救人要紧,为避免误伤沈义伦,郑鄂按下要主动凝结武器的菌丝,短暂蓄力后抽扇打向前方,风刃强劲势如山水,乃青溪武学之一青山执笔,在他使来竟是大开大合,招势连贯间透着几分凶狠,击飞临近的绣金猱后开出一条路来。

      菌丝拧成数根藤蔓,钻进牢笼缝隙强力扳开,铁杆如莲花盛放,在郑鄂的操控下更是将其从底座拔起,一根根铁棍如利剑,扎入周遭一圈绣金卫的身体。

      正是好机会,郑鄂飞身上前,拎起刚从笼中解放出来的沈义伦跃下板车,搂腰避开一枚火弹,推他到自己身后:“躲好!”

      沈义伦被日头照得头昏脑胀,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白雾,看到混战中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后突然冒出一道黑影,想也不想,捡起地上沾了血的长剑,向那黑影捅去。

      摇风卫腰部被利刃刺穿,还没感觉到疼,就被身前正要偷袭的目标反手一扇打在脸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弓也折成两半,当即口鼻喷血,昏死过去:“……”

      持铃使以毒雾做掩护,闪身出现在沈义伦背后,郑鄂情急之下,伸手放出菌丝直接缠住沈义伦的腰将人拖回身边:“沈义伦!”

      对方剑柄铃铛一响,长剑就要攻来,郑鄂拖着沈义伦护到身前迅速转身,反手将扇立在背上挡下这一刺,突在左手化出一把长刀旋身劈砍。

      这出其不意的攻击方式倒是让持铃使心惊胆战,退到远处,含糊咳嗽几声,摇铃让绣金猱攻击,郑鄂不给他这个机会,如鬼魅般闪身逼近,目光暗沉:“你,中了朝生暮落的毒吧?”

      “……”被人点破症结所在,谢休羽咬牙忍下,他自知命不久矣,但怎可就实承认,毒雾散开,转眼人已腾挪身处别的方位,隔着面具幽幽回道,“痨疾罢了。”

      转而对只受了轻伤的绣金卫下令:“快!让前面探路的铁剑卫速速折返!”

      菌丝延着地面像毒蛇一样游动,眼看就要追上,谢休羽只得追上一剑砍断,不料这东西突然暴起窜至和人一样高,拧成一股他最熟悉的东西——朝生暮落的根茎,随即顶端长出一颗蓝色花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绽放,释放出扑鼻异香。

      “咳咳……”面具遮挡效果微乎其微,谢休羽掩住口鼻,再次拉开距离,驱使绣金猱堵在前面,这个假常平使楼主信中并未多言,看前面所用手段,不过菌丝而已,现在居然还有这等奇能,“……你能操控朝生暮落?”

      答案显而易见,郑鄂不作回答,折扇轻挥,拂去聚拢过来的雾气,冷冷注视着他。

      谢休羽知道此时的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好在朝生暮落畏火:“放箭!”

      “呆在这儿。”郑鄂转手按下沈义伦坐林在边石上,回首一扇打飞箭矢,他许久没有大开杀戒了,菌丝凝做长刀,藤蔓化作刀柄,缠绕刀背,像是尘封于土中的古刃,透着如他本人一般灰白的冷色,今日要喝尽这些杂碎的每一滴血。

      其他人好解决,庸人之躯,受不了一点菌丝的穿刺,麻烦之处在于那个持铃使,阴在背后牵着四五只绣金猱,步法诡异,伺机在人背后下毒偷袭。

      事已至此,不如放开手脚,郑鄂将扇子插回腰间,菌丝在手中凝结成长枪,周身寒气凛冽:“你们——”

      就在此时,遣去报信的那人狼狈逃回:“铃使大人,前路的兄弟都被杀了!”

      “什么?是谁——”

      一人影飞速略过众人,凌空而至一脚踏中谢休羽肩膀,将人踹翻在地的同时顺势借力腾空。

      “韦陀正法!”紧接着一道带有金光佛像的掌印从天而降,掌劲刚猛击翻一众绣金卫,小喽啰们本就重伤,挨这一掌多数人当场死亡。

      “……”郑鄂及时展扇掩住口鼻,才免被乍起的土灰呛到。

      谢休羽捂着伤到的肩膀翻身一滚半跪在地,面具之下传来一声笑:“少侠好功夫,做郎中真是屈才了,只是这力道还差些,否则我命休矣。”

      郑鄂扇子拍到掌心合上,冷声道:“他若不留手,刚才踹断的,就是你的人头。”

      稳稳落地的侠客转过身,帷帽上的两根带子还在乱舞,抬手执剑对准他:“我留你,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但你这条命,从一开始我就没想放过。”

      谢休羽脸色一变,这游侠自假扮郎中帮他镇压甘遂叛乱离开后没过两天,转头就剿了绣金所,留在那处的十一人全部死亡,好在都是些想造反的,他也不至于多心疼,只是可惜那残方:“这份恩义我会还,但除此之外,我倒不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深仇大恨?”

      少侠握紧剑柄,嗤道:“那可说来话长。”

      这没头没尾的对话郑鄂却是不耐烦了,手中长枪捅出:“既然敢抓人,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谢休羽侧身一躲,枪尖洞穿了肩胛,他死死抓住,与之对视:“常平使,事情何必做绝,你那位朋友此时安然无恙,而我对朝生暮落的研究……远比你知道的多……你应该清楚,他不是一个完美的梦傀,咳咳咳……长此以往,他的身体……又该如何?”

      少侠在旁看郑鄂似是被说中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谢休羽转头又对他道:“少侠,你上次偷走的残方,你就那么确定有用?”

      “……”这人当真会洞察人心,少侠持剑的力道微卸,忽然从林中奔出一黑衣人,用刀斩断长菌丝枪,只扔下一句断后,几个纵地腾挪便携谢休羽逃了。

      “是那什么副统领!”可惜他们人已消失不见,少侠转身剑指绣金猱,“先解决这些,谢休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没有持铃使铃声指引,绣金猱不受操控失去方向,极易斩杀。

      在这位少侠脸上,郑鄂看到了近乎冷漠的残忍,手中利剑,即使是躺在地上呻吟不能动弹的绣金卫,他也能面不改色顺手将其一剑封喉,绣金猱尖锐短促的叫声又急又聒噪,郑鄂不再留手,断裂的菌丝长枪瞬间长全,跃起掷枪扎入地面,遍地生出毒菌利刃刺翻敌人,而后更是一手握枪一手持剑,同那少年人协力将残部尽数肃清。

      少侠打得痛快,活动一番手腕后挽了个剑花笑道:“常平使助战还是第一次,实在好用,下次还能请你吗?”

      “免了。”

      郑鄂话音刚落,二人便同时听到一点微小动静,武功高强之人,素来不放松警惕。

      “居然有装死的?”少侠听风辨位,迅速确定其方位,后撤一步举剑蓄力,厉声喝道,“还不跑?”

      尚有残血的喽啰一听果然一骨碌爬起来狼狈逃窜。

      “慢!”郑鄂出声阻拦,挥扇间菌丝破土追击,却只是捆缚住那人,“且留他性命。”

      许是有事要问,少侠闻言卸力收剑,看那人被菌丝狼狈拖拽回来,跪在地上,嘴里大喊饶命:“小的,小的顶头上司是奔雷部掌司,和持铃使的阴罗部无关 ,是、是他带我们去绑人的!”

      “那他这般行事,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可有你们楼主的指使?”

      “……他连朝生暮落的事都不告诉我们一丁半点,这我当真不知!”喽啰眼睛一转,又换了说辞,“也许,也许是楼主下的令……”

      郑鄂来回踱步,以扇点唇似乎在思考,而后突然转身俯视他,声音低沉:“回去告诉你们楼主,这般行事,绝非君子之道。”

      “可我这种没头没脸的,都没见过楼主……呃——”

      菌丝破膛而出,让他话还卡在喉咙里时就断了气。

      郑鄂冷面转身,留下一句死人听不到的话:“那便算了。”

      死尸一堆,郑鄂无暇顾及,转身蹲在沈义伦面前:“……阿沈,把剑给我。”

      阿沈?正在搜刮尸身的少侠睁大了眼,心中暗道……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

      沈义伦坐在石上,看这场战斗风卷残云般结束,郑鄂蹲在自己面前,松散的发辫都有些摇摇欲坠,不由自主伸手去碰,又恐血脏了他:“……阿郑。”

      “咳、咳咳……”郑鄂从沈义伦手里夺过剑扔远,揩去他脸上的血点,“嗓子好了?能说话了?”

      “阿……阿郑……”沈义伦断断续续的说起来,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流出,但是梦傀不会再流泪了,“为什么……救……我?”

      郑鄂还想着是不是血的缘故,才让沈义伦脑子清醒了些,正梳理思路时就听他说这种话,又见他面上两道血泪着实骇人,顿时拉下脸,咬牙切齿骂道:“沈义伦,你有没有心——你就这么想死吗?”

      沈义伦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想,可我……更想阿郑活……”

      “你活着我就活不了吗?”郑鄂气急,正要发作,又勉强冷静下来,替他擦掉血泪,用扇子点点他左胸,“沈义伦,你摸摸这里,可还有心跳?”

      见他颤手去摸,结果可想而知,郑鄂无情道:“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算我救你。”

      说罢又起身站立,凭他自己消化去,又遏制不住想咳嗽,许是被这人气得,郑鄂闷声咳了几声,沈义伦见状起身要帮他拍背顺气,他直接一扇敲在其肩头:“坐下。”

      沈义伦眼中竟是担忧,却只能乖乖听话坐回去,看郑鄂捂嘴皱眉:“……咳,沈义伦……咳咳,等你想明白了,再找我说话。”

      又翻出一瓶淬毒散的少侠扭头看他们一站一坐,郑鄂目视远方尽力忍着咳意,沈义伦低着头不声不响。

      沈义伦的事他不便多问,问了怕是郑鄂第一个急眼,而失去大氅披在肩上的郑鄂,看上去竟有些单薄,这才能让人想起,他也是个病人。少侠不免关心一下:“你——没事吧?寒毒入骨,你若是冷得厉害,我这披风先借你穿。”

      “咳咳……不必。”郑鄂这才觉得身体冷得有些发麻,随即将手搭在肩头,菌丝绕领而生,窸窣垂落,与之前那身大氅别无二致,甚至看起来更暖和了。

      少侠目瞪口呆:“你这毛领不是鹅毛啊?”

      “没有区别。”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想要鹅毛还得去挨打,那吊睛白额大鹅可不是好惹的,少侠嘟嘟囔囔抱着一堆战利品,大多是松节膏淬毒散,清点着往包裹里装时感觉手背上落下一点露水,那些细碎划伤立即不疼了,他惊讶抬头,郑鄂已背手收扇,奇道:“原来你会明川药典?上次我们打那一场,你怎么不用?”

      “没来得及。”郑鄂嫌他话多,扇子随之打开,“怎么,你要试试?”

      “那还是算了!”少侠急忙婉拒,又想起还有一事,道,“沈义伦复活是你做的,这事我可以理解,可是郑鄂,跟绣金楼合作不是什么好方法,听说无心谷弟子均是梦傀之身,自立门派一来一直在研究解毒之法,你有考虑过无心谷吗?”

      郑鄂闻言不屑一顾,啪一下甩合折扇:“他们能占据地上客栈,在地下以活人做梦傀实验,能是什么好东西,你莫要说他们是叛徒,无心谷不知道,你觉得他们做成这般规模研究禁方,会没有无心谷的支持?”

      “果然你也去探过……啊,我知道了,是那个曲长老是吧?”少侠突然想起偷师之时听到的那些无心谷弟子说得闲话,可根据江湖传言,又觉得那谷主江寐言和郑鄂同病相怜,若联手共研解梦傀之毒的方子,岂不是更好?便劝道,“无心谷门中铁律,不得用生者转化梦傀,违者定会驱逐,谷主想必不是恶人。”

      “那就等他肃清门中败类,再言。”

      郑鄂不为所动,“如此逆行倒施,甚至谷内支持者可能不止曲聆秋一个,以活人做实验,惨无人道,与绣金楼何异?把人送到无心谷,简直羊入虎口,我更不放心。”

      “……也有道理,那再有这样的事怎么办?绣金楼已经盯上了沈义伦,你要再把他送回常平仓底下关起来吗?”

      “……”郑鄂低声回答,“未尝不可。”

      “他为救你愿以命相替,好人死了,不该入土为安吗?”少侠一时没忍住还是问出口,皆因想起荧渊里的柳青衣,虽有长生之体却活得痛苦万分,清醒后欲寻死求解脱,“你这样做,是因为你在后悔……你私心想让他活着,我知道死人不会说话,可若他不愿呢?你就这样将他变成梦傀,就算你能用他对你的愧疚锁住他,万一以后——”

      “没有谁是不想活的。”郑鄂打断他,平静的望着达安村的方向,转而看向沈义伦,那双眉蹙起,眼中似在疑惑他们在说什么,“我知道,他想活。”

      就算沈义伦真的不想,真的如少侠所说不愿做梦傀——他也要赌下去,当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那他就会穷尽所有做这个赌徒,蛮横无理的要这个人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郑鄂喉间有些干涩,问道:“少侠,如果是你,你会想让他活下去吗?”

      “……我?我也想让他们活。”郑鄂的话如同会心一击,不羡仙的大火至今在他心头肆虐,背上的死人刀,腕上的红绳,再也喝不到的离人泪……少侠握紧拳头,撇开脸喃喃自语,“可这绝非正途。”

      “那你就走你的正道,用不着劝我。”郑鄂摇头道,“我已是一条路走到黑,是生是死,皆由天定,早没什么可怕的了。”

      “阿郑……”

      手臂被人抓住,郑鄂回头,沈义伦正紧紧拉着他,嗓音沙哑,昔日有神的双眼如今僵硬不已,却表露出坚定:“阿郑不怕,我陪你。”

      “想明白了?”

      “……”少侠深感头疼,而且很疼,他就不该多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苦来哉,默默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看着,这个白毛郑鄂,回头,只回了一半,半斤——那个沈义伦,复活,也只活了一半,八两。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还真是绝配,怪不得能成为……嗯挚友,无语至极的时候,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干脆提道,“那你送他去青溪吧,你的师门,名门正派,医者仁心——也有研究朝生暮落的先例,怎么样?”

      郑鄂生硬的回绝:“他不能离开我。”

      少侠毫不客气,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是你离不开他吧。”

      “……先离开此处再说。”

      “回哪儿?”

      “秋暝居。”

      他骑来的马在乱斗中受惊而逃,不过既然是常平仓的军马,多半会识途归返。

      “……看在你们是病号的份上,滴答借给你们骑。”少侠吹响口哨,远处吃草的马儿嘶鸣间应声而来,将马绳交予郑鄂后痛心道,“你们骑马,我在旁边走。”

      郑鄂扶起沈义伦,沈义伦刚起身,没了树荫屏罩,暴露在光下不适的偏过头,郑鄂见状抬手按在他脑后,菌丝爬腕而行,拧成藤围着他的头绕一圈,编织出一顶简易帷帽,又以细丝编织成菌纱垂落面颊,替他挡住阳光。随后把人打横抱起,掌心贴在腰后扶他上马。

      眼前树影瞬间颠倒,沈义伦坐稳后握住郑鄂给他缠在手上的缰绳,疑惑他为何不上来:“……阿郑?”

      郑鄂懒得回答,岂料沈义伦又转头看向少侠:“……少侠?”

      “?”郑鄂忍无可忍,“三个人你不嫌挤吗?闭嘴。”

      沈义伦闭嘴了,少侠也缄口不言,手却不闲着,一路上遇到什么采什么,文石,龙葵草,浅水里的蛤蜊,麦田边冻趴的白苜蓿,塞了满满一包裹,起身时擦擦劳累的薄汗。

      今天也是满载而归的一天呀!扭头揪一把干草,走在前面喂给滴答吃,看到郑鄂又在闷声咳嗽,少侠还是挺担心他的:“你这样行吗?临津渡有租驴车的,要不我去租一辆?”

      “那种黑心车你也租?不必。”

      “阿郑,我觉得少侠说得……”

      “你别说话。”

      沈义伦:“……”

      三人一马延着河边走,打算从常平仓后方绕道秋暝居,看到竹林出现,少侠难免感觉到亲切,似乎已经听到了亭台内袅袅琴音,顿时心旷神怡:“我们到了!”

      “少侠,喝茶。”沈义伦似是觉得方才自己独享马匹,过意不去,回来便直奔内室,奉茶给他,忽然收到郑鄂斜挑目光,连忙另捧一杯,“阿郑也喝。”

      郑鄂抿茶一口,将茶杯放下,面露不悦之色:“你去里面歇着。”

      “……啊,好。”

      “他都变梦傀了,你别老这么颐指气使的。”

      郑鄂闻言并未搭话,指尖轻扣茶杯,看他一眼,不以为意。

      ……也是,少侠表面挤出一个笑心中骂道,这人谁能管得了他?谁替沈义伦出头都不好使。正巧赶路多时,也口干舌燥,举杯饮茶。

      “咳咳咳——”被冷茶呛到的少侠失去笑容,一看郑鄂竟然面不改色,震惊不已,“这时节喝冷茶,会坏腹的。”

      谁料郑鄂举杯邀他,嘴角一丝笑意活像只狐狸:“常平沈君一番好意,我们怎能不领?”

      少侠回首一瞧,沈义伦正在里间探头偷看,见他看过来便缩了进去。奇怪道:“……他这是怎么了?”

      “变成梦傀后脑子像缺了根筋,行事颟顸,泡茶不知道用热水。”

      “你不是会医术?梦傀能治么?”

      “在治了,结果今天被人绑走,断了一次疗程。”郑鄂面无表情的喝完一杯冷茶,又自行添上,“现在他已能开口说话,想来疗效不错,再过些日子,兴许就完全好了。”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

      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旧物来,郑鄂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这条金丝长命缕,分明在多年前放在了阿阮墓前:“你——”

      少侠摆摆手急着解释:“这个真的是我捡的,在那棵最粗的树下。”

      一声长长的叹息落下,郑鄂摩挲着不再光滑的长命缕,愿长命百岁之人已逝,留此一物又何系:“你把它捡回来,有什么用?”

      “以防被盗墓贼偷走,否则岂不是更可惜?”少侠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郑鄂看着他,最终道出一句,“多谢。”

      “不用谢,你说……”少侠在对方奇怪的眼神中朝里间喊了句,“你说是吧阿沈!”

      看他这副样子,绝对是故意为之,郑鄂放下茶杯 ,眉宇间皆是不满:“……别这么叫他。”

      少侠跳起来躲远,真怕他一言不合就开扇,猛然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枚玉环挂在腰间了,问道:“把琴坠当玉佩,常平使大人好眼光。”

      郑鄂正欲辩解,就听桥上传来咚咚响的脚步声,少侠也收了调侃玩闹的心思:“有人?是找你还是找沈义伦的?”

      “你莫不是忘了,现在我就是沈义伦。”

      “那我回避一下?”

      “不用,你且坐下,今日你是秋暝居的客人。”

      来人是一身灰旧衣物头顶包髻的中年女子,刚进来就哭了起来。

      看到她郑鄂脸色骤变,立刻起身:“你怎么来了?是村里出事了?”

      “不是村子……是我儿宗瑾,家主!您就救救宗瑾吧!”女人抹着眼泪哭诉,“是宗瑾想救他姐姐晚萤的病,才去偷绣金楼的药剂,他一定是被抓了,如今能从绣金楼手上抢人的只有您了……”

      少侠神色凝重道:“又是绣金楼?”

      郑鄂眉头紧缩,问道:“宗瑾失踪多久了?”

      “快三个月……”

      隐雾林,绣金楼,三个月……光其中一条就足够人倒吸一口凉气,郑鄂忍着怒气:“那时我还在,为何不早说!?”

      “……是,是文煊哥不让。”郑云渺哭得更厉害了,“我让他告诉宗贤转告你,可是他说大家都在准备……我也知道那事紧要……可是,他是我儿……”

      “你先回去……咳咳咳……”郑鄂别过脸咳嗽,平复呼吸后开口道,“……我明天去探一趟隐雾林,找宗瑾,你们——咳咳,顾好祠堂里的事。”

      郑云渺听到有希望,她就知道家主不会坐视不理的,感激涕零道:“多谢家主!”

      少侠忽然想起之前到达安村时正是三更半夜,有了一场雪地梦境,也听了些屋里人说的话,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对了,村里的粮食还够吗? ”

      “有,有的,年末上头派人送了粮过来,现在还够吃。”

      郑鄂攥紧扇子,想了想对她说道:“三天后,你们在祠堂等我。”

      “哎……哎,我回去就跟他们说。”

      待人走后,郑鄂思量许久,坐下又起来,似是拿定了主意转头问他:“少侠,你要去吗?”

      少侠把剑放在桌上,握住往前一推,鞘中发出剑啸:“乐意奉陪,而且,我还有事要问谢休羽。”

      在里面听了个七七八八的沈义伦从走出来,扶着门框看郑鄂:“……阿郑,我也去。”

      少侠劝解道:“我们是去找人,免不了打打杀杀,你还是——”

      “我不是没见过打打杀杀,我只是……想帮你们,想帮郑家,我的罪孽……”

      “好,你跟我们同去。”

      郑鄂竟是直接一口答应下来,不仅是少侠,沈义伦也惊愕:“……阿郑,你同意我去?”

      “我同意。”郑鄂向他走去,面容生寒,一双冷眸注视着他,“但你记着,不是因为你有罪,更不是因为你要赎罪,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两个字。”

      有罪之人尚能过得心安理得,无罪之人怎可愧疚难安,活着有愧,死了亦想着赎罪。郑鄂不会允许:“听懂了吗?沈义伦。”

      “……懂,懂了。”沈义伦茫然的点头,“那你为什么愿意带我同往?”

      郑鄂喉咙发干,将手按在他的肩上,一字一句道:“要是你再被人绑了,我没有第二个分身去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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