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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口与丧钟 ...

  •   月光落在倒悬之湖,映出两个手牵手的小家伙的倒影。

      他们一路不算顺利,虽然莫雷萨很熟悉地形,而“以撒”也出于随军奴隶的身份,展示出对士兵分布的一定了解,但在小殿下的刻意安排下,他们还是遭遇了几波次惊险的搜查,甚至都略有负伤。

      莫雷萨自认为没有尽到大哥的保护职责,并更加心怀愧疚。

      “我已经习惯了。”以撒包扎伤口,挤出笑容,这样安慰他。

      成年的浮光精灵在主战场上几乎被屠戮殆尽,剩下的奄奄一息,由人类士兵清缴,那场面总归不好看。
      莫雷萨几度眼眶通红,仇恨愈发浓烈。

      但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以撒拉住这个极度悲愤的大块头,这个爱憎分明而四肢发达的家伙。

      当莫雷萨带着他在燃烧的枝叶间敏捷滑行时,小殿下差点因为恐高而摔成只猴子,最后莫雷萨只能背着他赶路。

      “你太瘦了,还没什么力气,以撒,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莫雷萨对他哀声叹气,“要不是你脑子好使,足够精妙的骗过那些坏蛋,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救我出来。”

      大度的小殿下咬紧牙根,决定不和这个笨蛋混血一般见识。

      他们对世界树的外延根脉,莫雷萨这样称呼那些攀附着树屋的巨树,有着安比尔不能理解的信任和亲昵。

      而当来到深夜的倒悬之湖时,安比尔的确被深深震撼。

      湖水并非静止,而是以违背常理的姿态缓缓向上流淌,像被无形之手牵引的银色绸缎,在距离湖面三尺之处无声蒸发,化作细碎的光尘消散于空中。

      倒真的像有人在半空中劈了一刀,刀口攫住了那些水流。

      “传说,世界树以前和不死族干过一架呢,”莫雷萨小声咬耳朵,眼中是崇拜,“而倒悬之湖的奇景就是它伤疤的勋章。”

      远远看去,湖底沉着密密麻麻的半透明根须,荧光冲淡了黑夜。

      稀稀拉拉的士兵们在打捞水里精灵的尸体,这个湖已经被搜寻过很多次了,没什么可以藏进口袋的油水。
      士兵们消极怠工一番,随后陆续离去。

      两个小家伙躲在浆果丛中,屏住呼吸,安比尔还装模作样撑起纸壳一样的防护罩隔绝两个人的气味。

      “偷师学来的。”小殿下说这话时妄图扳回之前“摔成猴子”的一城。

      但他的三脚猫功夫让莫雷萨眼中的怜爱更甚,并表示会让孚兰哥哥教他真正厉害的言灵。

      孚兰哥哥、孚兰哥哥,安比尔耳朵块听出茧子了。

      他要把那个装模作样的什么孚兰给抓住,用鞭子抽成陀螺!

      安比尔开始猜测那个藏着精灵的神秘空间阵法是在何处,圣城里一些贵族可能有些造价不菲的小型私人空间,但这个一定更为壮观。

      能躲过圣痕骑士们搜查的,入口密钥极其复杂的,还由一群小孩儿掌握的神秘的空间,这个推测让他感兴趣起来。

      莫雷萨显然没功夫关注同伴的所思所想,他盯着漂浮在湖面的精灵尸体,似乎想将它们牢牢记住,更不用说去警惕小殿下埋伏在周围的士兵了。

      安比尔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一路走来,每当遇到什么精灵尸体他总是喋喋不休。

      那个是阿兰姐姐,我那次被史莱姆黏着了屁股,阿兰嘲笑了我几日,但之后天天来送药。

      是阿光姐姐,她在帮咕咕鸟梳毛后总会悄悄薅一点羽毛,用来给女孩儿们编手环。

      或是,那个是阿龙叔叔,总是不苟言笑,守卫着森林边界,我上次却见他悄悄在树根下埋花酒”... ...

      他不大的脑子里总装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没什么龙族的高傲和睿智,怪不得会被错认成愚蠢的精灵。

      但这次有所不同,莫雷萨嘴唇颤抖了几下后,将那些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充满难过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别样的感情。

      那是孚兰.西宁以及精灵同伴们带来的希冀。

      安比尔意识到,这个伤痕累累、没什么出息又极度疲惫的幼崽,被一种叫“希望”的力量支撑到此。

      与我无关。
      小殿下旋即暂停了这个浪费时间的思考。

      夜幕高悬,大火血洗的森林陷入最深的沉寂,千万荧火团飘然而上,再向上,两颗最明亮的星辰将在明日共赴舞会。

      确认没有任何士兵了。
      两个小孩一前一后朝倒悬之湖走去,安比尔的手被莫雷萨牢牢抓住,那只手因喜悦和不安颤抖着,抓的那样牢固。

      小殿下沉默注视着这只混血的后背,它突出的脊骨、幼嫩翅膀的形状。

      藏在后腰的御赐短刀冰凉又滚烫。

      他们靠近了湖面。安比尔品尝到了逆转瀑布甘甜的水汽,纵使精灵葬身在此。

      清澈水下,透明的树根们似乎在呼吸律动。

      他们是翻涌的魔镜前的,两只谨慎探头的小蚂蚁。
      而小蚂蚁之一做出了祷告。

      莫雷萨将手探入湖底,抚摸起一条根须,要来了,小殿下认真观察模仿莫雷萨的嘴唇。
      他要偷学那即将泄露的复杂的空间法阵密钥,或是什么言灵谜语,安比尔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但他旋即发现这没必要。

      “妈妈,我回来了。”
      莫雷萨像个调皮晚归的小孩儿,还因为不小心走了段夜路而有些委屈,而对母亲倾诉,“告诉孚兰哥哥,莫雷萨好好的,还带来了他的新朋友,以撒。”

      他甚至将愣神的安比尔的手也放到了树根上。
      那些澎湃的水汽几乎将他卷进去,某一瞬间,安比尔以为自己这个“狸猫”露馅了。

      要叫来暗处的卫兵、甚至呼唤他的老师么?如果这是守护空间的门卫,它会识破自己,并因此暴怒虐杀吗?

      水冰凉而柔软,手指一样的树根亦是,它们几乎拥有温和跳动的血管和脉搏。

      安比尔装作惊慌地想收回手,但他被轻轻握住了。

      别怕,孩子,轻柔的触动,一个包容万象的灵魂竟在安抚他,安抚一个入侵者,就像母亲临行时抚摸着他那样。

      他想,树母,难怪他们会这样称呼一棵树木。

      小殿下陷落在那不属于他的,浩大而复杂的情绪里,他尚不能辨识出那些来自树母的,那些在亘古浩瀚的命运轨迹上积累的伤感、无奈和释然的情绪。

      况且此刻的他被零碎的幻影所吸引。

      树根化为鎏金的权杖,他用手,不,那不他的手,那是一只成年人的手,那样握了上去。
      “新时代由你所开启,我的陛下,敬自由。”人声消失在倒流的水声中,甚至有点耳熟。

      “以撒!以撒!快醒醒!”莫雷萨恐惧的声音将安比尔拉回现实,“世界树的声音消失了... ...我听不到树母妈妈的呼唤了!”

      两个小孩儿抬头,视野尽头是那片高耸的树冠,以及轰然腾起的灼眼的六芒星法阵。
      ... ...

      命运不可窥视,不可。

      “孚兰氏,若命运不可逾越,我早已死在腐烂的沟渠,而不会出现在此。”
      六芒星阵中,冯.骸大帝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笑意未达眼底,仿佛在看一场无谓的挣扎。

      前车之鉴,不可。

      “因窃取‘命运’衰落溃败的龙族?”陛下的低语声中,波澜不惊的第二圣痕骑士也微微侧目。

      “你且听好了,‘时间’衰落的神格。我冯.骸刀剑舔血、戎马一生,直至来到此地,怎样的苦果我未笑饮,怎样的命运我未击碎。”

      “我只明白一件事:‘命运不可’,但长刀可、炮火可、铁骑亦可,谁掌握无上的权柄,谁就有宴席的入场券,谁才有资格说可与不可。”

      代价。

      “呵,倾覆于此的‘时间’,用什么来讨价还价?”

      六芒星阵法的光华将世界树包裹、禁锢,繁复的图文势不可挡地镌刻其上。

      世界树向外界用以沟通的根须寸寸尽断,蕴含神息的光点逐渐暗淡,消失殆尽。

      整座森林发出了短暂而苍凉的悲鸣。

      维瑟拉尔注视着前方的皇帝,眼中浮现出一个幼小而生机勃勃的,已遗失在记忆长河的背影。
      此时彼时自身难保啊,他叹了口气,但没有停下朝法阵灌注魔力。

      掌管“时间”的孚兰氏的神格尚在波动挣扎。

      冯.骸在禁锢一位残神。

      “再说一次,双星交汇之时我要你为我占卜,孚兰氏,用你的小家伙们的心。”

      他双掌间汇聚出鎏金权柄的虚影,只一刹,空间承载不住般扭曲尖啸,圣痕骑士们眼中齐齐涌现浓厚的忌惮。

      “庇护之地的空间坐标的确隐蔽。不过迫不得已,我可以让你和你的‘老朋友’叙叙旧。”
      .... ...

      世界树的根系在哭泣尖叫,“以撒!以撒!我们快走,我感觉时间不多了!”
      莫雷萨几乎崩溃道,“妈妈的声音变得微弱,她在被那些坏人折磨!”

      他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以撒,但没有注意到小殿下骤然阴沉的脸色。

      水面上泛起激荡的漩涡,这就是某个空间的入口,是他要找的地方。

      安比尔想,止步于此吧笨蛋,再见吧,血脉芜杂的龙裔不该存在,至少伟大的龙女会来审判你的。

      哪怕不能找到精灵幼崽,他也必须确保莫雷萨不会真的逃之夭夭。

      安比尔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没了一丝杂念。

      金色巨网自黑暗的林木间弹射而出,蛰伏暗处的铁卫士兵悍然现身,而龙女为他准备的那名高等术士,指尖溢出可怖的闪电,这几乎就是猛虎与兔子的较量。

      安比尔抚摸着身后御刀的纹路,想象着父亲使用他的英武,他甚至想象这个小混血会当场崩溃,或是反应过来后和自己打一架?

      果然,莫雷萨转过头,双目血红,朝自己扑了过来。

      但安比尔全神贯注的防御落了空,这个笨蛋只是在被网缠住前伸出双手,狠狠推开了自己。
      “以撒,快跑、快跑啊!去乐园!去找孚兰哥哥他们!你就自由了!”

      这个小混血在被束缚咒网困住的前一瞬,绝望地对他喊着。

      他是那样的撕心裂肺,这是他第二次被抓住,也是第二次将希望送给了别人。

      这个认知几乎在安比尔浓墨侵染的心腔划开道小口子,浸出微不可察的一点黑血,安比尔握着短刀的手一紧。

      小殿下在明枪暗箭的皇城、在处处都是算计的宫殿,没有见过这样缺心眼的小孩儿。

      但这点晃神被轻易打断了。母亲的术士无视地上挣扎蠕动的东西,径直走向自己。

      “殿下,您没大碍吧,”他带着关切与赞许,“您做的很好,干净利落。”

      术士的手沉沉搭在肩头,小殿下只能借着这个力道向下,掩去了面上的犹疑与脆弱,无所谓般拍了拍莫雷萨的后颈。

      “给他下个禁声咒吧,很吵,和狗一样汪汪叫。”安比尔对术士抬头笑笑,那是皇子本该有的淡漠。

      他的目光刻意避开了莫雷萨的脸。

      看不见,便没有。

      可是事情没有完全解决。

      “只是通过入口无法直接抓取空间坐标,它是混乱的,至少由我解构出来是如此,”术士在水漩涡前屏息片刻,遗憾道,“并且它在消散,殿下。”

      水底的树根显出灰黑色,力量与灵魂在被抽离,漩涡也越来越小。

      安比尔示意身边的铁卫们逐个尝试进入漩涡,但随后发现那几乎是普通的水流。

      小殿下将手臂探入,这次他感觉到了轻微的吸力,和用传送阵跃迁的感觉非常类似。

      “殿下,这是最简单,又最难破解的一类传送密钥。它需要的是‘密钥’主观的认可,单纯内部定位坐标是无用的。”术士沉思道,“而只有您获得了密钥。”

      “这样啊。”安比尔略微思索。

      “所以另一端是什么情况呢,莫雷萨。”安比尔摸索着老师留下的保护印记,这次他直直望向了地上的混血。

      银灰色的眼中翕动着黑暗,一丝阴郁挂在男孩的眉宇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入口与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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