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声》Ciphers

10、不可贸然

　　崔翘一瞧他微皱眉忍耐烟气的样子，想也没想立刻就把烟摁灭了。

　　贺知声看到了她的动作，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礼貌地脱口而出两个字：“谢谢。”

　　他眉目立刻舒展开，似乎真的十分感谢她这个毫不犹豫地迁就他的行为。

　　所以崔翘一时间看他的眼神都微妙了起来，心说，他这脾气也太软乎了。

　　又是被她一通调戏揩油，又是被迫抽二手烟，现在还反过来跟她说谢谢？就跟那种被别人狠狠撞了一下却下意识立刻道歉的好学生一样，被优秀的教育环境养出了一身过高的素质。

　　像他这种道德感过于高的人，也太容易被人各种欺负了吧？

　　崔翘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都不会拒绝别人的吗？”

　　贺知声：“会的。”

　　崔翘：“嗯？”那刚才怎么不拒绝我？

　　贺知声似乎没注意到她脸上的疑问神情，自顾自两步踱到她身边，顿了小半秒之后，给她指了个方向，示意她往下看。

　　在她往下看的同时，他又动作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上只烧了一小截的细烟，随手丢进摇椅边的垃圾桶里——自然得崔翘都没觉出哪儿不对，而是立刻就被他转移注意力到了另一个方向。

　　崔翘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然后更疑惑了：“狗……洪毓明？还有许巧月？”

　　贺知声：“对。”

　　崔翘：“这俩小孩凑一块儿干嘛来了？”过家家吗？

　　只见下方的草地上，新的一轮游戏音乐时间已经接近尾声。这首歌词黏腻的小情歌最后几个调结束之后，蒙着眼的小许学妹径直伸手往前一抓，立刻就握住了站在她正前方的洪毓明伸给她的右手手掌。

　　她似乎脱口而出了三个字，崔翘这儿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能瞧见——这之后，洪毓明拍了拍她的手心。然后许巧月立刻一把扯开蒙眼布，瞧见了人，笑得挺开心，接着就直接扑上去跟人抱了个满怀。

　　借着她提出的小游戏，这对似乎是成功互表了心意的新鲜小情侣一刻也等不了，抱完之后就手拉着手往人少的地方溜达去，不一会儿就从崔翘的视野中消失了。

　　崔翘：“？”

　　她不自觉看向身边的贺知声。

　　大概这次是因为她脸上疑惑的表情过于明显，不必她再多问什么，贺知声就懂了她想知道的：“半个月前洪毓明来社团活动室找我，遇上许巧月，两人认识之后经常单独约着出门玩。”

　　然后这就迅速好上了？才，区区半个月？

　　崔翘不禁好奇发问：“小许学妹之前好像是喜欢你来着？”

　　贺知声：“是。但是……”

　　他卡了一下，崔翘抬眼就看见他忽然变得有些纠结的表情——眉间微皱，眼神无奈，一副遇上了离谱事儿的神情。

　　这罕见的小表情实在是很有意思。
　　这样生动的神色变化，事实上来说，也很勾人。

　　他本来就长得跟幅画似的，美则美矣，可能是跟她并不熟识的缘故，仅有的几次见面，他在她面前都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

　　现在突然在她眼前这么来一下，简直堪称……活色生香。

　　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儿，崔翘还挺好奇的。看他卡了半天都没吱声，崔翘伸手靠近他搭在护栏上的左手，然后指尖点了点这他只手手腕上凸起的那块小骨头，无声催促。

　　可能是被她刚才那么欺负了一通之后终于知道要讲究距离感了，被她这么点一下，他就立刻收回了左手，动作不太自然地背到身后去。

　　同时，他也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许巧月说我长得像她喜欢了五年的一个偶像艺人。但她考入一中的那一年，那个艺人犯法入狱了……她喜欢的是这一类长相的人。高中时期学习压力大，她就时不时来看一眼我的脸，解压。”

　　崔翘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嗯？”

　　他似乎又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完整了：“她还说，粉品学兼优的学霸，不会轻易塌房，还特别能激励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简直……一石二鸟，无本万利。”

　　崔翘一副“原来如此”的小表情：“啊~是这样啊。”

　　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眼神游离，急急忙忙到处找着落点。

　　贺知声精准觉察到她面部肌肉微微动了动，于是提议：“我不介意，你想笑就笑。”

　　得到这样贴心的许可，崔翘立刻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到整个人都弓起身，浑身抖得像只跳求偶舞的鸟似的，动作有点夸张。

　　可无论是表情神态还是有些浮夸的肢体语言，都是显而易见的心情转变。

　　虽然看不出来她是否真的丢掉了所有的负面情绪，但看起来总算不是刚才那种愁人的难过模样了。

　　贺知声往旁边退开一点，让过几阵清凉的晚风。

　　微风路过他，卷着她一小缕碎发飘得很高，而后一根细软的头发落在了她卷翘的眼睫上，尖尖的发尾扎在她眼睛边沿。

　　崔翘明显有些不适地快速眨眼，他就下意识想替她拨开那根扎她眼睛的头发，刚一动，又被飞速上线的理智摁住了手。

　　不能贸然主动靠近她。

　　贺知声无比克制地站在崔翘身边的礼貌距离位置上，有些僵硬地一动不动。只不过他表情装得很稳很平静，而且醉酒的崔翘眼神比平时更差，所以完全没有觉察到他那一点点不太自然的体态。

　　不能总是长时间和她对视。

　　他强作镇定地只留了一点余光给崔翘，目光毫无目的地四处逡巡——否则敏锐如她，马上就会看穿他的所有心思。

　　不能让她知道他的心思。

　　贺知声看过很多拍摄野生动物的自然主题纪录片，深知站在生物链顶端的猎手领地意识有多强。

　　崔翘此人，在感情方面把自己的领地守得密不透风，所有心怀鬼胎主动接近的入侵者都会被她严防死守。

　　她像只狩猎技巧极其娴熟的年轻雌鹰，羽翼已然丰满健壮，仿佛风霜雨雪皆不可摧。

　　她能游刃有余地处理所有技不如她的猎物，利落地收割完自己想要的情绪价值之后，一旦觉得哪儿不符合她的喜好预期，就会立刻把无法消化的废料远远甩开。

　　果断，干脆，毫不留情，乃至于在那些被她利落地剥离出自己的世界的人眼中，此人当然就显得格外可恶又可憎、缺德又浪荡。

　　陌生异性过于热烈、不知分寸的爱慕只会是她的玩具。

　　过早暴露自己的迷恋，只会成为她短暂的消遣。

　　到底要如何获得这样一个“恶劣”的人的另眼相待？

　　贺知声眼神落在她手指间被转来转去的小巧火机上。

　　只有一个办法——

　　除非是她自己主动邀请。

　　朦朦夜色下，崔翘突然把火机递给贺知声：“要看看吗？”她注意到他悄悄瞥了好几眼了。

　　贺知声适时地露出一个有些惊讶、又有些微惊喜的表情：“可以吗？”

　　崔翘这种时常活跃在各种玩乐局上、观察力细致，且擅长活跃气氛照顾人的，最见不得这种礼貌的乖小孩小心翼翼的样子，由是二话不说直接塞他手上。

　　贺知声先是动作有些生疏地掂了掂小巧的火机的重量，一指推开盖子，小心地擦了擦点火轮，十分生疏地试了几次才点出一簇小火苗。

　　隐隐约约的火光落在他脸上，映照得那双标志的狐狸眼格外漂亮，明明暗暗的暖色光线像是给他上了一层柔光滤镜。

　　简而言之：很勾人。

　　崔翘一手撑在阳台护栏上，支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毫不掩饰自己欣赏的眼神。

　　非常轻微的“咔哒”一声。

　　崔翘下意识循声瞧过去，随即就被这双她眼馋了很久的手秀了满眼——

　　一开始小巧的火机只是简单地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一转，他动作间巧妙地擦动打火轮，一簇漂亮的火焰就像是从他指间凭空冒出来似的，随即又被机盖眨眼间就压灭，像朵不知从哪儿突然蹿出的小烟花，短暂而璀璨。

　　相当令人惊喜。

　　贺知声用余光不动声色多瞥了她两眼。果然——崔翘那双漆黑的眼睛立刻瞪得很圆，满眼好奇与喜爱。

　　这种表情在崔翘脸上出现的频率也极少……可以理解为，类似于一只攻击性极强的猛禽忽然把眼睛瞪成卡通人物的星星眼。

　　这种表情在她这张五官线条锋利的脸上，就很有种很可爱的反差感。

　　所以而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内，他就迅速把手上动作过渡成了复杂的花式玩法。

　　崔翘就在这个最佳观赏距离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全程目睹：那只小巧的火机在他修长的指节间像条灵巧的游鱼似的，翻转、飞跃，游离、回旋。

　　他的每寸指节都似乎有自己的生命与智慧，不多时，就又有一簇簇亮色从他手背后方燃起又消失，消失又闪现，暖色的火焰不断舞动，拖着灼目的火光在白玉似的五指间闪成一连串漂亮美艳的火花。

　　灼热的火焰和冷玉似的指节借由一块亮银色的小小火机相联结，毁灭性极强的火舌不断贴近又远离，视觉上来看有好几次都差点就烧到他的指尖，很有种矛盾、危险、且惊心动魄的美感。

　　“咔哒。”

　　火光消失。

　　沾上对方指间一点温度的火机又被放回崔翘手中。

　　这美妙的画面就这么戛然而止，简直就像是放了把羽毛在最细嫩的皮肤上一样，挠得人意犹未尽，特别心痒痒。

　　“哇。”崔翘不自觉又凑近他一点，行为都没来得及过脑子，就习惯性地又熟练换上另一幅嘴脸，“这么厉害？”

　　她此刻简直像只歪嘴笑的小狐狸，每一块面部肌肉都摆明了四个字：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