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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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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伦萨的夜晚被霓虹灯染成暧昧的紫粉色,圣十字广场的喷泉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是谁打翻了调色盘。
苏棘梨摘下美术馆的工牌,塞进帆布包最深处,帆布边缘的线头勾住了她的指甲 —— 那是她在二手市场买的旧包,拉链上的金属牌已经掉了,露出底下斑驳的底色。
华人餐馆的后厨飘来浓郁的酱油香,混杂着油烟味,熏得她眼睛发酸。
她换上洗得泛白的围裙,对着墙上的镜子整理头发。
镜子里的女孩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栗色长发用廉价的皮筋随意束起,露出后颈处淡褐色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枫叶,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小苏,23 号桌的海鲜炒面。” 老板娘用塑料勺子敲了敲传菜口的玻璃,方言里带着几分不耐,“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苏棘梨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端盘子,手腕上的银镯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 那是母亲的陪嫁,上个月她偷偷当了一半的重量,换了母亲的医药费。
后厨的水龙头哗哗作响,她将餐盘放进水池,冷水冲刷着油垢,指尖被冻得发麻。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她擦了擦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 “圣玛丽亚医院” 的号码。心脏猛地漏跳半拍,她连忙躲到后厨角落,按下接听键。
“苏小姐,” 护士的英语带着生硬的机械感,“您母亲的住院费已经拖欠三天了,如果今天再不缴纳,我们只能......” 后面的话被电流声割裂,但苏棘梨已经听明白了。
她靠着墙面缓缓滑坐在地,瓷砖的凉意透过围裙渗进皮肤,像极了今早劳伦斯目光扫过她时的温度。
“求您再宽限几天,”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我今晚就会把钱凑齐,求您......” 护士叹了口气,说了句 “尽快” 便挂断了电话。
苏棘梨盯着手机屏幕,锁屏壁纸是母亲在长城上的照片,那时她还没生病,笑容像春日的阳光般灿烂。
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她连忙用围裙角擦掉。
口袋里的硬币硌着大腿,那是今天的兼职工资,总共 47 欧元,连母亲一天的药费都不够。
她想起劳伦斯给的那张贵宾厅通行证,想起他西装内袋里露出的铂金袖扣,突然想起在画展上见过的那个男人 —— 艾德里安?莫雷蒂,劳伦斯的哥哥,那个总是带着温柔微笑的贵族。
那天在乌菲兹的私人画展上,艾德里安穿着浅灰色的手工西装,站在提香的《Venus of Urbino》前,指尖轻轻拂过展柜玻璃,眼底是近乎虔诚的光。
他注意到她在远处观望,便微笑着招手,用带着英伦腔调的英语为她讲解画作的赞助史,声音像陈年的雪梨酒,醇厚而温暖。
“苏小姐对威尼斯画派感兴趣?” 他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收藏了几幅丁托列托的素描,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参观。”
那张名片此刻正躺在她的帆布包里,烫金的家族纹章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根救命的稻草,在她眼前轻轻晃动。
后厨的门突然被推开,老板娘探进头来:“小苏,你在干嘛?前面客人都在催了!”
苏棘梨连忙站起来,围裙蹭到了水池边缘的洗洁精瓶子,蓝色的液体在地面上蜿蜒成河,像极了劳伦斯银蓝瞳孔里的风暴。
整个晚上,她都在机械地刷着盘子,指甲缝里嵌满了油垢,怎么都洗不掉。
橱窗玻璃上,霓虹灯的倒影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将她的影子切割成碎片,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生活。
当挂钟指向午夜十二点时,她终于脱下围裙,数了数口袋里的硬币 —— 加上昨天的积蓄,一共 123 欧元,离所需的费用还差整整 800 欧元。
走出餐馆,深秋的夜风像把锋利的刀,刮过她的脸颊。
她摸出帆布包里的名片,艾德里安的电话号码被她用铅笔圈了又圈,纸张边缘起了毛边,像她此刻凌乱的思绪。远处的教堂传来午夜钟声,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响到第三声时接通了。“Ciao,” 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带着几分慵懒的性感,“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苏小姐。”
艾德里安的英语带着优雅的尾音,像块在舌尖融化的黑巧克力,与劳伦斯的冷冽截然不同。
苏棘梨的指尖一颤,差点挂断电话。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喉咙像是被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艾德里安先生,我...... 我是苏棘梨,之前在画展上见过......”
“当然记得,” 他轻声说,“佛罗伦萨很少能遇到像你这样对艺术有热忱的东方女孩。怎么,想来看丁托列托的素描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却让她的脸颊发烫,仿佛被看穿了心事。
“其实......” 她顿住,低头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倒影,霓虹灯在她发梢织出破碎的光网,“我母亲生病了,需要一笔医药费......” 后面的话像块滚烫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说不出口。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对方的反应,等待着被嘲笑、被拒绝,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正当她以为自己会被挂断时,艾德里安的声音再次传来,温柔得让人想哭:“需要多少?我现在让人转给你。”
苏棘梨睁开眼睛,看见橱窗里自己的倒影正在流泪,泪水划过下巴,滴在名片上,将烫金的字母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800 欧元,” 她听见自己说,“我会还给你的,用我的工资......”
话未说完,便被他轻轻打断:“不用着急,” 他说,“不过作为交换,明天晚上陪我去个酒会怎么样?”
他的语气轻松,像在谈论天气,“是家族的私人聚会,不会很无聊的。”
苏棘梨咬住下唇。她知道所谓的 “交换” 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自己正在踏入一个危险的漩涡。
但母亲病房里的呼吸机声、催缴单上的红色印章、劳伦斯银蓝瞳孔里的讽刺,此刻都在她脑海里交织成网,让她无法呼吸。
“好。”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上的一片羽毛,“我答应你。”
艾德里安低笑一声,说了句 “明天晚上七点,我派车来接你”,便挂断了电话。
苏棘梨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自动变暗,映出她苍白的脸。
街角的咖啡馆飘来浓郁的咖啡香,她突然想起劳伦斯的手帕,想起他说 “骄傲是比咖啡更珍贵的东西”。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告诉自己等母亲病情好转,就会把钱还上,告诉自己不会让任何人看轻 —— 但此刻,在霓虹灯的倒影里,这些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回到出租屋时,已是凌晨一点。狭小的阁楼里,台灯还亮着,劳伦斯给的那本书册摊开在桌上,三女神的插画在灯光下舒展着衣袂。
她摸出藏在床垫下的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10 月 15 日,向艾德里安?莫雷蒂借款 800 欧元,约定以酒会陪伴作为交换。” 字迹歪歪扭扭,像她此刻混乱的内心。
手机突然震动,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烫伤药放在你储物柜第三层。——L.M.】
苏棘梨一愣,连忙打开储物柜,果然看见一个精致的小药盒,上面贴着用意大利语写的 “每日两次”。
她轻轻抚摸着药盒边缘,想起今天在后厨摔倒时,劳伦斯的身影似乎在窗外闪过,银蓝瞳孔里闪过一丝担忧,却在她抬头时迅速消失。
她忽然想起画展那天,艾德里安指着《维纳斯的诞生》说:“波提切利笔下的维纳斯从海水中诞生,象征着爱与美的觉醒。”
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像那尊维纳斯,正从名为 “困境” 的海水中挣扎着起身,却不知道迎接自己的,究竟是爱,还是另一场风暴。
涂完烫伤药,她躺在床上,望着天窗上的月光。远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在夜色中沉默,像个见证者,俯瞰着佛罗伦萨的芸芸众生。
她想起劳伦斯的黑色轿车,想起艾德里安的温柔微笑,想起母亲床头的红玫瑰,忽然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充满未知,却又似乎早已被命运标记。
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消息:【今天护士说,我的药有了新药源,效果更好。小梨,你不用担心,妈妈会好起来的。】
苏棘梨咬住唇,将手机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贴近母亲的心跳。她知道所谓的 “新药源” 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艾德里安的 “帮助” 背后藏着什么,但此刻,她只能选择接受 —— 就像波提切利笔下的三女神,无论季节如何流转,都要在风暴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色彩。
这一晚,苏棘梨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站在乌菲兹的展厅里,穿着华丽的礼服,为众人讲解《春》的隐喻。劳伦斯和艾德里安并肩站在人群中,前者银蓝瞳孔里带着赞许,后者温柔微笑着鼓掌。突然,画中的三女神活了过来,她们的衣袂化作藤蔓,将她紧紧缠绕,藤蔓上的刺扎进她的皮肤,却开出一朵朵鲜红的玫瑰。
当晨光爬上阁楼的天窗时,她从梦中惊醒,手心全是冷汗。
床头柜上,劳伦斯的药盒和艾德里安的名片并排躺着,在晨光中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打开衣柜,目光落在那件压在箱底的黑色连衣裙 —— 那是她唯一一件正式的衣服,还是去年母亲生日时,用奖学金买的打折品。
镜子里,她仔细地涂抹口红,豆沙色的唇膏在唇瓣上晕开,像朵即将绽放的玫瑰。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交易,无关情感,无关尊严,只是两个成年人的等价交换。但当她系上母亲的银镯子,看见镯子内侧刻着的 “平安” 二字时,喉咙突然一阵发酸。
手机响起,艾德里安的司机发来消息:【苏小姐,车已在楼下等候。】
她拿起帆布包,劳伦斯的药盒不小心掉了出来,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将它塞进包里。走出阁楼时,阳光正好落在她发梢,珍珠发卡闪了闪,像某双银蓝瞳孔在远处注视着她。
这是她在佛罗伦萨的第 39 天,也是她第一次走进莫雷蒂家族的世界。
霓虹灯下的倒影依然破碎,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 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无论经历多少黑暗,终将在某个清晨,破土而出,迎接属于自己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