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莲劫》敬飞光

12、chapter 12

　　被嫦娥念叨的两个瓷娃娃正在挑首饰。

　　“丙丙喜欢这个？那就买吧。”哪吒说着，便拿起一根玉簪去挽他头发。

　　敖丙半是期待，半是羞赧望着哪吒。他确实喜欢这根镶金带银、光彩夺目的发簪，老远就把目光黏上边了。但想也知道，在天庭都极为出彩的饰品，价格必然也相当美丽，他是断不好意思开口讨要的。

　　没想到哪吒竟注意到了他心思。

　　“……吒吒，好看吗？”敖丙揪着衣摆，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哪吒看起来相当满意：“当然好看，丙丙是上天入地第一漂亮的龙。”

　　敖丙羞红了脸，不去看他，但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面上终于带了笑意。

　　“丙丙，你看着我。”哪吒突然唤他。

　　他不明所以，愣愣抬头。

　　撞进了一双盛满他倒影的眸子。

　　“丙丙，你多笑笑好不好？”哪吒蹲下身，自下而上，眨巴着眼请求，“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这是哪吒的真心话，敖丙在他眼里可算天地造物之极。原本两弯眉如罥烟，似蹙非蹙；一双眸如盈水，乍喜还郁。如今郁气尽散，如春雨初霁，云开月明，简直照耀了他心中一方天地。一挂青绿的瀑布自肩颈倾泄而下，可谓和脸上一对黛紫色的宝石相得益彰。这教他怎么不喜欢？

　　“比你都好看吗？”并非顺应哪吒的请求，而是真心绽开一抹笑，敖丙也直直回视。

　　“嗯嗯。”哪吒忙不迭点头。

　　“那是真的很好看了呀。”敖丙第一次笑得开怀。

　　哪吒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端的是个玉面童子，雌雄莫辨。尤其一双丹凤眼格外灵动，眼波流转间自有其韵味。偏偏墨色深沉，吞吃了大部分媚气，凌厉煞气便横飞出来。左瞳那点红莲如焰，又将将好现了八分神性。几番转折，最终织出一张俊丽非凡的脸，叫他时看时叹。

　　此前觉得失礼，现下是怕哪吒介意，不然他肯定好生捧着，欣赏一番。

　　哪吒称敖丙比自己都好看，真假先不论，他肯定要欢喜的。毕竟还从未有人这么夸过他呢。

　　“二位仙君，当真俊俏，小店还有许多首饰，玉冠、耳珰、项链应有尽有，何不进来瞧瞧？”店里一个伙计眼尖得很，虽不认识哪吒，但见对方出手大方、付钱爽快，就知道是大客户。坐着的白衣仙君则眼光毒辣，店外的摊上皆是均品，他却能一眼相中品质最好的那件。

　　敖丙一听还有更多漂亮东西，背都坐直了些，学着方才的哪吒，又是眨巴眼又是拽他袖子。

　　哪吒本就惯着他，此刻见一只碧发纁瞳的可爱美龙冲他撒娇，自是抵抗不来，当即就让伙计带路了。

　　于是二人空手而至，满载而归。哪吒挥手收了大部分，只留敖丙最可心的几个供他把玩，顺便欣赏纤白五指翻飞的灵动。

　　敖丙正看得开心，便听哪吒问：“丙丙，接下来想去哪？想听戏吗？或者看杂技？”

　　他纳罕：“天庭也有这些吗？我以为这里当更肃正些。”

　　哪吒娓娓道：“原本确实如此。神仙讲究清修，除例行集会和庆典外，本不该这么躁动。但凡间日新月异，新飞升的神心思也活络，而且神多了，点上来的亲朋下属也多，也算为他们提供一些闲职。”

　　“噢，”敖丙似懂非懂，“我不想看，我想吃东西。”

　　哪吒算是看出来敖丙爱吃了：“想吃什么呀？开水白菜？龙井虾仁？三丝春卷？葫芦鸡？”

　　敖丙两眼放光：“我都想试试，可以吗？”

　　哪吒笑他：“丙丙这么馋，不如自己开一家饭馆好了。”

　　敖丙摇头：“我不会。”

　　哪吒笑得更开心了：“那就是想开咯？没关系，我们也开一家玩玩吧。”

　　敖丙觉得有点不靠谱：“这怎么是玩的事呢？”

　　“哎呀，你想这么多做甚。做得起来就做，做不下去就关，又没什么坏果，怎么不算玩？”哪吒摆摆手下了定论。

　　他想得简单，做个小本生意而已，进货、立店，有人来就卖，没人买大不了自产自销。他就图个“好玩”，若丙丙愿意陪他，便更有意思了。

　　“那卖些什么呢？从哪里进货呢？”敖丙见他坚持，也不做劝告了。

　　“丙丙，”哪吒笑得别有深意，“你住海里，对吧？”

　　“殿下，您这可折煞老夫了。”太傅捋着胡须，摇头叹气，“经文符咒老夫在行，但您问每天吃的鱼从哪抓？”

　　敖丙双颊微红：“那太傅知道负责捕食的是谁吗？”

　　太傅无奈：“殿下是认真想经商呢，还是只想玩玩呢？”

　　敖丙下意识看向哪吒。

　　哪吒方才一直在他身后玩他头发，“丙丙你别乱动，马上编好了。”

　　“吒吒，”敖丙一时转身也不是，不转也不是，“你说呢？”

　　“说什么？”哪吒自然地发问，看敖丙被问得一噎，才笑道，“当然只是玩玩呀，认真做生意很麻烦的。”

　　太傅：“那老夫可以代为联系一些经商的能手。不过殿下，您为何不自己出面呢？”

　　敖丙面露难色：“我不知道上哪找，也不想和太多妖接触。”他此前只接触过四个比较有印象的仆从，但……有三个对他的态度都不太妙。他大致能理解他们的心态，但总归是不想和这些披皮的妖兽打交道。

　　太傅：“那龙王陛下呢？他手中能用的妖兽可就多了。”

　　敖丙倏地蜷了手指，像被刺了一下：“太傅，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了。”

　　“这……”太傅不解，但也自知不该多言，“是，那老夫就先退下了。”

　　眼见太傅一点点在门外没了踪影，哪吒的辫子也终于大功告成。他把一大捆麻花辫拨到敖丙身前，“丙丙，你也不喜欢龙王吗？”

　　敖丙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含糊道：“也算不上……没什么感觉，过去太久了都忘了。”

　　“丙丙，撒谎是不对的哦。”哪吒慢条斯理挑起他发尾打圈，“他要是对你做过不好的事，你跟我说，我去收拾他。”

　　“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敖丙怕他真的冲动，强调道，“什么都没做。”

　　“那好吧，我相信丙丙。”哪吒看起来居然有点遗憾，“回去选地方吧。”

　　对神仙来说，平地起高楼并不是难事。前脚哪吒开店的申请刚过，后脚海鲜店便有了雏形。

　　这本是件好事，但敖丙看着太傅推荐过来的人，实在开心不起来。

　　一名商贾人士，着皂色直身长袍，头戴六合帽，身后领着两个穿昏白色长衫的执事模样的人。正冲敖丙点头哈腰：“殿下，咱几个借了太傅的光，来给您打下手，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敖丙瞥了一眼那两个白衣人，绷着脸道：“你们和这位中坛元帅聊就好了。”

　　说完，竟自行调转轮椅就要走。

　　敖丙伸手转上“轮子”，方才想起这不是真的轮椅。无论把椅子转回去，还是勉强站起，摔成不知道什么形状，都不太好看。

　　他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更添几分焦躁。没想到，轮椅竟自行动了起来，将他带离这群人，到了一个安静的墙角。

　　混天绫探出一个绳头来蹭他的脸，他猛一转头，去寻那道红色身影。但他远离了不喜欢的，也同样找不着想见的了。

　　他第一次试着揪混天绫。

　　“可以吗？”他想。

　　“可以吧。”他想。

　　混天绫极有灵性，觉出敖丙的拘谨，便主动绕着他玩，还伸出了另一头，红绫两端自由翻飞，似蝶翼震颤。他被这小东西“讨好”到，轻轻一笑，双手去追，随混天绫共舞起来。

　　哪吒结束交谈后来寻敖丙，看见的恰好是这副景象。

　　他与混天绫心意相通，让它带走敖丙便是自己的授意，当然也知道敖丙想玩，只是敖丙好像出乎他意料地开心。

　　“丙丙。”他唤。

　　“吒吒！”敖丙一惊，收回了手，局促地放在腿上，脸颊再次覆上红意，眼神都不知道落在哪。

　　“想玩就玩呗，混天绫也会很乐意的。”他笑道，“不过我想问，丙丙刚刚怎么不开心呀？”

　　敖丙动作一滞，郁色又蔓回眉眼，不知如何开口，那两人……

　　正是替他收尸的蓝袍绿袍。

　　“我……”他欲言又止。

　　“你不喜欢那龙虾和螃蟹？那就换掉。”哪吒猜测。

　　原来他们是龙虾和螃蟹。敖丙不合时宜地开了小差。

　　他不想回答，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他们是怎么进天庭的？”

　　哪吒：“那贾人说，这两个妖在龙宫当过职，手脚也利索，就点作了执事。你的太傅给了他们几张符，算是申请的临时通行证。之后看情况，如果我们还需要他们，那他们的暂住证就交由我们负责。”

　　敖丙觉得自己与整个天庭脱节了：“如今天庭的管理，这么宽松吗？这样岂不是会让整个仙京鱼龙混杂？”

　　哪吒的嘴角还没落下去，眉眼却完全放松了：“那又怎样？鱼就是鱼，龙就是龙。”

　　“早先天庭刚放开的时候，凡人凡妖一股脑涌上来，天天都有被打下去的。”

　　“仙凡殊途，在天庭只会体现得更明显。天道有规，命数有序，凡成仙者，皆带天命。”

　　敖丙懵懵听着。

　　哪吒——是神，是身兼数职的正神。哪怕再不羁，他依旧有着不可磨灭的神性。

　　敖丙蓦地意识到。

　　“至于逆天改命者，”哪吒轻笑，压低声音，似乎怕惊醒了这条小龙，“改的不是命——是运。”

　　“命和运，纠纠缠缠，不分你我，难分高下。二者相结，方造就‘神’。”

　　哪吒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近乎耳语，听得敖丙一阵犯困，迷迷糊糊问：“我成神也是因为‘命’吗？”

　　“不，”哪吒伸手盖在敖丙眼皮上，确认手下人已经昏睡，“是因为我。”

　　我和你，恰如命和运。我的命，带来你的运，我种的因，结你的果。

　　哪吒打横抱起敖丙，一步步向云楼宫走去。

　　“但你的因果，也成了我的……”哪吒呢喃着，声音几乎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