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入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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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之时，冷云鹤从山上下来，守候在山门，顺着大河奔流的方向，极目远眺，然而沿路上除了几只寂寞的飞鸟和霞彩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那小子，要么放弃了，要么还没跑到，要么就是在路上出了意外。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及时出现在他面前了。
太阳洒下最后一丝余辉后，渐渐往山下沉去。冷云鹤拔腿转身，准备回去了，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阵气喘，他惊讶地回头一看，只见陆之离趴在阶梯上，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冷云鹤控制住内心的震惊之情，背着手看着他。
陆之离挣扎着站了起来，脚上没有鞋，估计来的路上磨坏了，两脚磨得血流不止，手上也是血，估摸着是抄近路，翻山越岭时留下的。浑身都是尘土和伤痕，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头
冷云鹤确信，这小子的意志足够坚韧。
陆之离气喘吁吁道，“现在能收我为徒了吧？”
冷云鹤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陆之离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差点晕厥过去，但强撑着一口气，没有跪拜师父，而是首先问道，“我弟弟呢？”
金门山内，陆凝独自一人站在陌生的屋子里，听着屋外金门山弟子们追逐嬉闹的声音。
此刻是他们最欢乐的时候，结束了一天的修行，可以和众师兄弟一块儿玩耍了，尤其是师父还不在，当然得使劲闹腾。
陆凝害怕他们闯进来，发现自己这个陌生人在里面，因为已经有好几个人拍了拍门，囔囔道，“师父呢？师父不在吗？”
门只是关了过去，并没有上栓子，他太矮了，够不到那个东西，不过好在那些人只是问了问就跑开了。
陆凝局促地站着，这里不冷，还有炉火可以烤手，但他浑身都不自在，望着那扇门，真希望下一个推开门的，是他的哥哥。
正当他如是想时，哐当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俊俏的蓝衣少年敏捷地跨了进来，四处张望道，“师父？师妹呢？”
他比陆之离大一些，约莫十七八岁，身高接近八尺，一进来就将陆凝罩在了他的阴影下面。贺知成看了半天没有发现冷云鹤，正准备出去，但回过身时，眼角余光却瞅到一个躲在凳子旁边的小不点，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贺知成能感觉到，他的莽撞，让这个小家伙受到了惊吓。
他慢慢地靠过去，蹲下身后，满脸讶异地看着陆凝，笑道，“哪里来的小乞丐？”随后将他抱出来，捏了捏小胳膊，“真瘦，你是不是吃草长大的？”
陆凝摇了摇头，紧张地抓着衣袖。
贺知成觉得好玩，还想再戏弄戏弄他，然而，屋外却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师兄？”
闻声，贺知成忙应了一声。
那少女听见了，问道，“你在哪儿呢？月亮出来了，咱们去山顶舞剑去！”
“好！师妹，我这就来了！”贺知成回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糖葫芦，递到陆凝面前，说道，“小不点，这是我今天下山买的，送给你了，偷偷的，藏好了，没人的时候才能拿出来舔一舔，知道吗？”
看见吃的，陆凝点了点头，认真地将糖葫芦藏进了衣袖中，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而贺知成没有看见，他匆匆转身跨出去了门去。
冷云鹤引着陆之离上了山，弟子们出来迎接，两只眼睛被这个一身破烂，灰头土脸的少年人给牢牢抓住了。
他们不理解，师父为什么要带一个乞丐回来，自金门山开山祖师金鼎神君飞升后，金门山就是正儿八经的仙门道家。
外面多少自立门户的修道人士，搞了几百年都没飞升过一位神君，而金门山在这一带是有头有脸的仙门，能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拜师修行的，说不上都是名门望族，但大多都是根基不错的富家子弟，极少有穷酸拜入门下。
眼前这个乞丐可真让他们吃惊，众弟子不解来意，直到冷云鹤云淡风轻说道，“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师弟了。”
众人仿佛吃了隔夜的臭豆腐，鄙夷地打量着陆之离。当初他们的爹娘，可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把他们送进金门山的，这臭小子又穷又脏，凭什么能当他们的师弟？！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当着冷云鹤的面，没敢不敬，但那如针一般的目光扎在陆之离身上，还是令他浑身都难受了起来。
有说他臭的，有说他穷的，但那句“师父怎么领了个小老鼠回来？”，令他不自觉就握紧了拳头。
陆之离带着弟弟流浪多年，饥一顿饱一顿，跟这些同年人比起来，个子不高，体型瘦削，身上又是伤又是泥，确实跟阴沟里的老鼠相比好不到哪儿去。
冷云鹤道，“连明，给师弟找身干净衣服。带他洗个照，再给他找个睡的地方。”说罢，自己就走了。
叫连明的弟子立刻上来，笑道，“我叫赵连明，是师父的第十一个弟子，你叫我十一师兄就好了。”
陆之离看了看他，点点头，说道，“我叫陆之离。”
赵连明引着他，往弟子厢房走去，众师兄弟在后面跟了一屁股。赵连明问道，“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陆之离沉默不应，但又害怕自己的态度太生冷了，日后不好相处，硬着头皮道，“在路上摔的。”
闻言，后面爆出一阵低笑。
赵连明佯装关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摔成这个样子也没什么，等你加入修行了，就知道比这更苦更惨的还有呢。”
陆之离“嗯”了一声，“我不怕。”
赵连明讶异道，“你不怕？”顿了顿，见陆之离一脸的坚定，噗呲一声，“真是好小子！你爹娘是干什么的？”
这个赵连明出身纨绔，他爹娘恨他无所事事，无法管教，才将他送到金门山，本意也不是为了他能修成个神君，光宗耀祖，只盼将他浮躁的性子磨练磨练也好。赵连明本就擅长跟人打交道，说话爽朗利索，笑得也人畜无害，极易博得别人的好感。
几句话下来，陆之离对他的敌意不怎么大了，回道，“已经没了。”
赵连明惊讶道，“怎么没了？”
陆之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被土匪所杀。”
赵连明一脸默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记着那些事儿了，来到金门山就是一家人，日后，跟着咱们师兄弟好好修炼。”
陆之离点点头，“日后多烦师兄关照了。”
赵连明拍拍胸脯，“那是肯定的！我跟你说，师父管得极严，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咱们平时只盼他下山除妖去，才有空闲玩耍呢。”
此时，又一个名唤安搏文的纨绔抱着剑走上来，问道，“陆师弟，你家既然能被土匪所抢，那一定是豪绅地.主咯？”
其实陆之离不想提往事，怎奈那些师兄弟一齐围上来，瞪着一双猎奇的眼睛，一口一个“师弟”，叫得十分亲热，百般无奈下，陆之离说道，“不是，我家是穷得不能再穷的农户。”
安搏文两眼一挑，讶异道，“土匪也不是见人就抢，那他们抢你家做什？”
陆之离不想再说，众人见状也不便细问了，奈何安搏文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叹道，“唉，所以说啊，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安分守己，不要随便招惹强敌，对吧？”
这话说的，好像是陆之离父母故意招惹土匪似的的。众师兄弟大为赞同，点头称是。
陆之离哑声道，“不是，土匪烧了我们村子，见我娘会做豆腐，想把她掳到山上去，我爹娘反抗之中，被他们杀害....”
众人嘘声一片，然而安博文注意奇特，惊讶道，“做豆腐？你爹娘是卖豆腐的吗？”
陆之离抿唇不言，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
赵连明忙道，“走了，走了，陆师弟，我带你去洗个照。”领着陆之离走了后，其他人才陆续散去。
走了一路，陆之离却似乎没从刚才的打击和嘲讽中走出来，他一直低着头，捏着拳......
“长胡子那个是空山长老，并排的那个灰衣服的是六师叔......空山长老不爱说话，六师叔脾气暴躁，千万不要惹他......”赵连明走在前面，边走边回头来嘱咐，“刚才跑过去的那只猫，是小五师兄养的，不过他下山修行去了，现在是我在喂养。”
赵连明劈里啪啦说了一堆，不过陆之离都没怎么听进去，转过一个廊道后，赵连明说道，“我得提醒你一句，山上有一只老猴子，特别顽劣，已经伤了好几位师兄弟，若是它出现在观中，不要驱赶，给它点吃的，它自己就会离开。”
陆之离听了，十分奇怪，“既然它伤人，为什么还不赶走？”他不信金门山连一只猴子都对付不了。
赵连明道，“师父慈悲为怀，不让咱们驱赶。”
闻言，陆之离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金门山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宫观，沿着峭壁，依山而建，正中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场地，竖了一口鼎，和八根柱子，看似很神圣肃穆的样子。
陆之离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来来往往的道人都将他打量几眼，有人还会随口问一句，“这个瘦小子是谁？”
赵连明会简单回道，“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叫陆之离。”
这些道长无不仙风道骨，看似淡泊实则精明的眼睛轻飘飘一瞅，便好似能瞅到人心底去。陆之离本来做惯了乞丐，偶尔还会顺手当当小偷，此刻以狼狈模样上了金门山，十分的不自在。跟在赵连明身后，脚步越发沉重。
拐过一廊桥时，突然听见一阵剑器击打之声，距离虽远，但其清脆悦耳之声，飘飘渺渺传过来，却令人耳朵一震。
陆之离忙左右巡视，抬头时，蓦然看见，在不远的山顶上，月光漫漫流淌，一片冷辉之中，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正引剑对击。
他们剑法诡奇，身形敏捷，如从月中飞出的鹰隼一般，衣袂翻飞，发梢飘扬，刺出的每一剑，都精彩到了极致。
一时间，陆之离看得入了痴，忘记了行走，心中涌出万千呼喊，他何时能有这样的剑法？这样的身手？！
赵连明回过头来催促道，“走啊，陆师弟，你在看什么？”
陆之离反应过来后，忙跟了上去，主动问道，“十一师兄，那两个舞剑的人，看起来好厉害！”
赵连明笑了笑，“那当然了，那是大师兄和小师妹。”
陆之离道，“小师妹？”
赵连明脸色变了变，古怪道，“你现在是最晚入门的，可不能叫她师妹，你得叫她师姐。她是咱们师父的女儿，本来和师母住在山下，后来师母驾鹤西去，她不知怎的，想走修道这条路，硬缠着师父上了山......对了，你多大了？”
陆之离摸了摸脑袋，“我十三了。”
“噢，那秋霜师妹比你小一岁，她才十二......”
比他小的，剑法都已如此厉害了，可他长这么大，除了菜刀外，连一把正儿八经的武器都没有摸过，心中不禁沮丧了一会儿，转而又想到那个跟师妹对剑的少年，剑法身手似乎更加漂亮，一想到师兄姐这般厉害，自己却无任何武学基础，除了沮丧外，又焦虑担忧起来。
他问道，“我会有剑吗？”
“你当然会有了，”赵连明笑了笑，“走吧。”
赵连明将他引至一偏僻的小房子里，推门进去，灰尘扑扑，蛛网遍地，点了灯，只见里面还堆着许多杂物。
赵连明说道，“这本来也是弟子厢房，但师父和师叔们多年没收弟子，这间房便就没人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得辛苦你自己收拾一下了，床在那些东西下面，你自己忙活吧，我去给你找件干净衣裳来。”
话落，一个小师弟牵着陆凝过来了，说道，“十一师兄，我在师父的静心房里找到了这个小东西，一直哭闹，说要找他哥哥，我猜他哥就是陆师弟了，所以把他领过来了。”
陆凝一看见陆之离，立刻扑了进来，抱着他的腿，将脸埋住，小小的身体还因为伤心过度不停地抖动。他以为陆之离已经在路上被野兽给吃了，根本到达不了金门山。
陆之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露出一天多来的第一个微笑。
赵连明见状，说道，“行，陆师弟，你多了一个小帮手了，后面有一口井，可以打水，井边不远处有一个柴房，可以烧水。”
说完就离开了，不久后又折回来，丢给他们两件干净的衣裳和一床陈旧的床褥。
面对着这满屋子灰尘和杂物，陆之离说道，“还行，比那破庙强多了。”
遂挽起衣袖，收拾起东西来，陆凝人小体弱，帮不了什么忙，大多时候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他。
陆之离也不需要帮忙，他手上脚上虽然都有伤，但没办法，咬着牙用了几个时辰就搞定了，跑到后面去烧了热水，将陆凝丢进去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洗了一通后，自己又烧水洗了一通。
这可是这半年来，他们洗的第一次澡啊......洗完，澡盆上一层黑色泥垢，着实可憎......
当他们房间的烛光熄灭之后，赵连明遥遥看着，一脸地不解，这还是人吗？跑了一天，竟然还有力气干完这么多活，早知道该丢给他一个更脏更乱的房子......捏紧了拳头，心道，下次一定......
安搏文也在边上偷看，“这两个小穷鬼，究竟是怎么入了师父的眼的......”
房子内，陆之离躺在炕上，透过纱窗，看着院外的月光，心绪如汪洋一般，起伏不定，他看了看缩在他臂窝中的，一直睁着眼睛的陆凝，轻声道，“凝儿，为什么还没睡着？”
陆凝只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昨天他们还住在四面漏风的破庙里，过着饥饱不定的日子，今天竟然就有了师父，有了这么多师兄，最重要的是，再也不会饿肚子了，他好怕这只是一场梦，小声道，“我要睁着眼睛，我怕我醒来后，你就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庙里......”
幼时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历，全村老小被土匪杀害后，他们就无处可去了。
那时，陆凝才三岁，陆之离背着他东走西蹿，想去投奔远方的亲戚。但是他根本就不认得路，走了几个月，迷失在路上，最后索性当了乞丐。
他们住过乞丐堆，也住过废弃的房子和草屋，陆之离为了讨吃的，有时候会一早爬起来到镇上去，而陆凝醒来的时候，往往找不到哥哥。
他无助地缩在枯草丛中，听着外面寂静的风声或是野狗的呜鸣，他好害怕那种感觉......
陆之离将幼弟抱紧了，安慰道，“哥在你身边呢，从明天开始，哥就要跟着师父修行了，要不了多久，等我飞升成神，就带着你住到天上的神宫里去！......”
陆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刚才还说自己要睁着眼睛，转眼却要睡着了，陆之离失笑，果然只是个孩子......他从怀里掏出青鱼玉佩，将它举到月光下，温柔地看着，喃喃道，“听说成神后，可以随意穿梭阴阳两界，说不定，咱们还能找到爹娘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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