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野》晛春林

14、时间

　　国庆假期的第二天清晨，江叙白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时，他发现陆知野已经不在床上，只有枕头上留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醒了先去餐桌等我，很快回来"字条旁边还摆着一颗橘子糖，糖纸被细心地折成了小星星的形状。
　　除了橘子糖，还有那瓶熟悉的牛奶，瓶身冷意已经褪去，只留下几条透明的水痕。
　　江叙白拿着牛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慢悠悠地起身，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发现书桌上面的草稿纸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却在边角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江叙白刚洗漱完就听见客厅里开门的声音，陆知野拎着早餐袋走进来，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眉骨上。
　　"跑回来的？"江叙白接过袋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背，触到一层薄汗。
　　"怕你饿"陆知野随手抹了把额头，从袋子里掏出一盒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老街那家的，排了半小时队"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掩饰不住眼角的得意。
　　江叙白低头拆包装，发现盒盖上用马克笔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国庆快乐"——显然是摊主家小孩的杰作。
　　两人挤在餐桌前吃早餐，膝盖在桌下时不时相碰。陆知野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三个包子，抬头却发现江叙白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他含糊不清地问，嘴角还沾着一点油渍。江叙白伸手用拇指替他擦掉，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阳光透过江叙白卧室的窗户洒进来，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陆知野从书包里掏出一沓卷子，"今天得做完这些"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
　　江叙白瞥了眼卷子厚度，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椅子往那边挪了挪，"我陪你"
　　整个上午，他们就这样肩并肩坐在书桌前。江叙白看英语文献，偶尔抬头看一眼咬着笔杆苦思冥想的陆知野。
　　当陆知野卡在一道电磁学难题上时，江叙白突然伸手点了点他的草稿纸，"这里，洛伦兹力方向错了"他的指尖顺着纸面滑到题目位置，在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陆知野终于做完最后一张卷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臂顺势搭在江叙白肩上，"累死了"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江叙白合上笔记本电脑，侧头看他，"要不要去阳台透口气？"
　　夕阳下的阳台镀着一层金色，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陆知野趴在栏杆上，突然指着天边，"看，月亮已经出来了"江叙白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一轮淡淡的月亮悬在高楼之间。
　　"明天这个时候，"陆知野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就在学校上晚自习了"江叙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最终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夜幕降临时，陆知野突然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江叙白打开，发现是一枚精致的书签，上面用激光刻着南大的校徽。"上周物理竞赛的奖品"
　　江叙白摩挲着书签光滑的边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下楼回了卧室，陆知野不明所以，只是跟着江叙白也下楼。
　　江叙白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专业书，翻到夹着便签的那页，"正好用得上"
　　陆知野凑过去看，发现那是江叙白最近在研究的论文，便签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最下方却突兀地写着一行小字，"想带某人去看南大的桂花"字迹清秀工整，明显是早就写好的。
　　陆知野的耳尖一下子红了，他别过脸去，假装对窗外的夜色产生了浓厚兴趣。
　　夜深了，两人挤在同一张床上。陆知野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拨开江叙白额前的碎发。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江叙白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陆知野小心翼翼地凑近，在对方眉心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晚安，"他无声地说。
　　当天夜里凌晨，江叙白的手机在黑暗中突然亮起。
　　屏幕上接连弹出五条消息，最上方那条带着三个感叹号：【保研评审材料截止日期提前至10月8日，请所有项目组成员今早8点前返校】。
　　江叙白猛地坐起身，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这个国家级生物医药项目是他保研的关键筹码，导师早就说过，这次评审结果直接决定他能否拿到南大直博的推荐名额。
　　身旁的陆知野迷迷糊糊地伸手拽他睡衣下摆："怎么了？"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
　　"学校有事"江叙白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已经飞快地回复消息。他轻手轻脚地下床，从衣柜里抽出那件熨烫整齐的白衬衫，上周专为保研面试准备的。
　　厨房的灯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江叙白往保温杯里灌咖啡时，身后传来拖鞋拖地的声音。陆知野顶着一头乱发靠在门框上，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我送你"
　　"不用"江叙白把最后一件衬衣塞进背包，"叫了车"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保研材料的事"
　　陆知野的睡意瞬间消散。他比谁都清楚江叙白为这个保研名额付出了多少。过去三个月，他亲眼看着江叙白书桌上的专业书越堆越高，看着他的咖啡杯从每天一个变成三个。
　　"微波炉"陆知野突然转身，从冰箱拿出两个保鲜盒，他把热好的饺子粗暴地塞进江叙白包里，动作大得差点打翻咖啡杯，"你胃药带了吗？"
　　江叙白刚要回答，手机又震动起来。导师发来的最新邮件标题赫然写着【最终评审标准】。他匆忙扫了一眼，保研评分表里新增的"科研成果转化"一栏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网约车的喇叭声响起。江叙白在车里最后看了一眼，陆知野光着脚站在玄关，手里还攥着微波炉用的隔热手套。
　　南大校园比想象中热闹。江叙白快步穿过人群时，听见几个大四生在讨论保研面试。生科楼前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优秀毕业生名单，他的目光在某个直博的学长名字上停留了两秒。
　　实验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导师正在分发材料，"个人陈述需要重写，重点突出你们在项目中的独立贡献"江叙白翻开自己的材料，红笔修改的痕迹几乎覆盖了整页。
　　"江叙白，"导师突然点名，"你的专利转化部分太单薄，今天必须联系到合作企业拿到推荐信"
　　整整六个小时，江叙白坐在电脑前没挪过地方。当他终于写完第三版个人陈述时，窗外已是黄昏。手机屏幕亮起，是陆知野发来的消息：【你那边怎么样？】
　　江叙白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拍下桌上成摞的材料。照片里，他的学生证不小心入镜——照片上的他比现在青涩许多，那是大一刚入学时拍的，当时他还不认识陆知野。
　　回复消息时，他顺带打开订餐软件，预约了陆知野最爱吃的那家酸菜鱼，时间刚好是下晚自习的时间，备注写着：【放门口就行，家里有人】。
　　发送完订单，江叙白又点开相册。最新一张照片是昨晚拍的，陆知野趴在他书桌上睡着，胳膊底下压着卷子，草稿纸上全是他的名字。
　　当时江叙白悄悄在照片角落标注了日期：2020年10月2日，保研冲刺第47天。
　　"江叙白！"实验室门口有人喊，"企业那边的电话通了！"
　　他放下手机，最后看了眼窗外。暮色中的南大校园灯火渐亮，而他知道，有个人正在四十公里外的公寓里，等他回家继续那个被中断的假期。
　　江叙白抓起准备好的材料冲向隔壁会议室，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电子音，"正在为您转接..."江叙白盯着墙上的秒针一点一点的挪。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锁屏还是昨晚偷拍的，陆知野趴在物理题集上睡着的侧脸。
　　"我是王总监"沉稳的男声突然响起，"你们那个基因检测优化方案..."
　　江叙白立即进入状态，语速平稳地汇报起合作成果。当提到临床数据时，他突然卡壳，意识到关键图表还在宿舍电脑里。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时，手机震动起来。
　　陆知野发来的图片让他瞳孔微缩：正是那份缺失的统计图，拍摄角度歪斜，明显是临时从他书架上翻拍的。
　　"如您所见，"江叙白声音重新变得沉稳，"我们的方案使检测效率提升27.6%..."通话结束前，王总监爽快答应了推荐信的事。
　　刚挂断电话，导师就推门而入，"那边来消息，直博名额可能要缩减"江叙白握笔的手骤然收紧，钢笔在推荐信上洇出个墨点。这个意味着，他必须连夜修改申请策略。
　　实验室的灯光亮到凌晨三点。江叙白揉着太阳穴保存文档时，发现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陆知野。最后一条短信显示：【我在生科楼大厅】
　　电梯门一开，江叙白就看见陆知野蜷缩在大厅沙发上，校服外套皱巴巴的，怀里抱着他的保温杯。听到脚步声，少年立即抬头，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
　　"你来干什么？"江叙白皱眉。陆知野没回答，反而拿过他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某个加密文件夹，"你漏了这个"屏幕上显示着去年全国生物竞赛的获奖数据——能证明他算法优势的关键佐证。
　　江叙白这才发现，陆知野不仅带来了他的换洗衣物，连他落在公寓的获奖证书都整理好了。保温杯里是还温热的柚子茶，甜度刚好是他喜欢的浓度。
　　他们在实验室角落支起临时折叠床。陆知野盘腿坐在旁边，边翻江叙白的论文边嘟囔，"这个数据可视化太老土了"说着就打开PPT开始重做图表。江叙白想制止，却发现他调整后的三维散点图确实更直观。
　　天亮时分，陆知野突然用笔戳他手臂，"你导师往这边来了"江叙白抬头，看见少年嘴角沾着咖啡渍，手里却捧着给他准备的胃药。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那双熬夜通红的眼睛里洒下碎金。
　　导师翻阅着全新材料，突然拍桌，"就是这个！"他指着陆知野做的技术路线图，"把专利转化路径可视化，他们最吃这套"转头对江叙白说，"你弟弟比某些研究生强多了"
　　当导师终于带着材料离开，江叙白脱力地靠向椅背。陆知野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到他脸颊，"江学长，我的辅导费..."话音未落，就被拽着衣领吻住。咖啡的苦涩在唇齿间蔓延，而他们身后，朝阳正跃出地平线。
　　江叙白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保研材料的最终修改已经接近尾声，但导师临时要求的补充数据让他不得不继续熬着。
　　手机震动，是陆知野的消息：【39.2℃，头疼】
　　江叙白皱眉，立刻拨通了马志远的电话。
　　"喂，马主任，我是江叙白"他语气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陆知野发烧了，今天可能没法去学校了"
　　电话那头，马志远的声音带着狐疑，"发烧？我看他昨天晚自习不还好好的？"
　　"嗯，可能是流感"江叙白面不改色，目光扫向床上裹着被子的陆知野，"烧得挺高的，得休息"
　　马志远沉默两秒，叹了口气，"行吧，让他好好休息，明天把假条补上"
　　挂断电话，江叙白伸手探了探陆知野的额头——确实有点烫，但绝对没到39度。
　　"你演技不错"江叙白收回手，语气淡淡。
　　陆知野从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带着点得逞的笑意，"我演技好，还是你撒谎不眨眼？"
　　江叙白没理他，继续改材料，"睡你的"
　　中午十二点，江叙白终于合上电脑，揉了揉发酸的后颈。陆知野已经换好衣服，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脸色比早上红润不少。
　　"饿不饿？"江叙白问。"饿死了"陆知野把手机一扔，"你们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还好"江叙白简短评价，但还是从衣柜里拿了件自己的外套丢给他，"穿上，外面降温了"陆知野接过衣服，低头闻了闻，挑眉，"你洗衣液换牌子了？"
　　"嗯"江叙白没多解释，拎起钥匙，"走吧"
　　南大第五食堂人声嘈杂，学生挤在窗口前排队。江叙白带着陆知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自己起身去点餐。
　　"你要什么？"他回头问。"随便，跟你一样"陆知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周围。
　　江叙白没接话，转身去排队。等他端着两盘饭菜回来时，陆知野正低头刷手机，眉头微皱。
　　"看什么？"江叙白把餐盘推过去。"马志远在群里发假期卷子答案了"陆知野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我错了两道选择题"
　　江叙白扫了一眼，夹了块排骨放他碗里，"先吃饭" 陆知野没动筷子，反而盯着江叙白的餐盘，"你怎么不吃肉？"
　　"不想吃"
　　陆知野往嘴里塞了块排骨，抬头问他，"你待会儿还要去实验室？"
　　"嗯，收个尾"江叙白喝了口汤，"你回我宿舍再睡会儿，晚上我送你回去"。陆知野皱眉。"我退烧了"
　　"马志远批的是全天假"江叙白语气平静，"别浪费" 陆知野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笑了，"江学长，你这算滥用职权吗？"
　　江叙白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算你欠我的" 陆知野挑眉，刚想反驳，江叙白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导师，我接个电话"
　　陆知野看着他走到食堂门口，低头继续吃饭。江叙白的餐盘里，米饭几乎没动，菜也剩了一大半。他啧了一声，把自己盘子里的排骨夹过去两块。
　　等江叙白回来时，陆知野已经吃完了，正靠在椅背上看手机。"走吧"江叙白拿起外套，"实验室"
　　走到生科楼电梯口时，陆知野突然开口，"昨晚没胃口，晚上我还要吃酸菜鱼"
　　"嗯"
　　陆知野侧头看他，"这么爽快？" 江叙白盯着电梯上方的显示屏，"反正你晚上就回学校了" 陆知野一愣，随即笑出声，"江叙白，你这是在舍不得我吗？"
　　江叙白没回答，只是推开实验室的门，示意他进去。陆知野跟在他身后，嘴角微扬。
　　傍晚，实验室的空调嗡嗡作响，陆知野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看江叙白对着电脑屏幕皱眉。他伸手戳了戳对方的后腰,"饿死了，吃饭去"
　　江叙白头也不回,"再等十分钟"
　　"八分钟"陆知野讨价还价，"超时就加一份肥牛"
　　结果江叙白拖了十五分钟，陆知野如愿以偿多点了一份肥牛，外加两瓶冰镇北冰洋。
　　服务员端上来的不锈钢盆里，青花椒的麻香混着酸菜的鲜味直往鼻子里钻。
　　奶白的鱼汤还在咕嘟冒泡，嫩白的鱼片浮在汤面上，底下垫着金黄的酸菜和晶莹的粉丝。陆知野筷子伸得飞快，先捞了片鱼腹肉扔进江叙白碗里，"快吃，你中午肯定没吃饱"
　　江叙白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看陆知野被辣得鼻尖冒汗还要往汤里加小米椒。少年鼓着腮帮子吹气的样子像只暴躁的猫，睫毛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
　　"看我干嘛？"陆知野突然抬头。
　　"你脸上沾了辣椒"江叙白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陆知野却故意凑近，"哪儿？"
　　江叙白直接上手，拇指蹭过他嘴角。陆知野愣了下，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低头猛扒两口饭掩饰，"......店里吃比外卖好多了"
　　地铁站入口的风总是很大。陆知野把书包甩到肩上，转身拦住江叙白，"别送了，我又不是小孩，而且你实验室还有数据没处理完吧？"
　　江叙白的手刚从口袋里摸出那颗橘子糖，闻言顿了一下。陆知野说得没错，他电脑上的分析程序还在跑，导师晚上九点前要看到结果。
　　"明天别来了"江叙白突然说，"来回两小时，你晚自习都耽误半节了"
　　陆知野挑眉，"嫌我烦？"
　　"嫌你黑眼圈太重"江叙白把糖塞进他口袋，"马主任昨天是不是又加训了？"
　　陆知野嗤笑一声，没否认。地铁进站的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上一道浅浅的压痕，是趴在桌上睡觉留下的。
　　"周六"他突然说，"等我周测考完，来帮你整理文献"
　　江叙白想拒绝，可陆知野已经倒退着挤进车厢。隔着缓缓关闭的门，少年举起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他刚发的消息：【周六记得打包酸菜鱼，我要吃夜宵】。
　　列车启动的轰鸣盖住了江叙白的回应。他站在原地，看着车窗里陆知野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隧道深处。
　　口袋里实验室的门禁卡还带着余温，那颗送出去的橘子糖，此刻正躺在陆知野口袋，随着地铁的节奏轻轻晃动。
　　夜色中的南大校门灯火通明，江叙白低头打字：【周六见】发完又补了一句：【别熬夜】。
　　他知道陆知野不会听，高三的时钟走得太快，而他们能偷来的时间，每一秒都值得存进记忆里，慢慢反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