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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在儿科实习的某一天 ...

  •   我从未像现在如此般的难过,愤怒、委屈、不解等一切乱七八糟的情绪如倾盆大雨般砸下来,将我淋成一个落汤鸡。

      这副状态肯定不适合面对患者,我在走廊尽头拐进消防通道,做了几轮深呼吸后无果,又对着昏暗无人的楼道狠狠打了一套空气拳,才勉强平息下心情。

      镜飞彩无疑是为了我好,他并不知道医闹事故的真相,站在前辈或同事的角度,劝我远离危险是正确的。

      可就是因为正确,我才会更加恼怒……只针对自己的恼怒。

      先前埋下的隐雷被怒火引爆,燃烧起来的烈焰没有焚毁理智,反而使我头脑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原罪——弱小。

      我要变强,我需要力量,不是必须打败漏洞体的强大,而是能在战场上不拖后腿,不用被时刻关照,不会被轻易挟持的力量。

      普通人变强的途径只有几种,我立刻打电话给管家爷爷,让他在下周一晚前帮我找到一位格斗老师。*

      ……

      镜飞彩进入病房时幸田正在和父亲撒娇,他求着父亲找一个场地,能够让自己和天鸣鸟快快乐乐的打排球,还要一些队友,不要太菜,得有配得上全国最佳二传的实力。

      幸田父亲连连应下,听到最后一句话好笑地刮了刮幸田的鼻子,“好家伙,那我要不要喊点运动员来?”

      这句明显的打趣却被幸田当真了,他拽着父亲的衣服大力点头,“要!”

      镜飞彩扫了一圈病房,没有看到他们谈话中的主角,心脏顿时漏跳一拍,涌上不安,“天鸣鸟没有来过吗?”

      幸田听到熟悉的名字兴高采烈地回头,看到是他后失落下来,幸田父亲赶忙回答,“天鸣医生没有来过,怎么了嘛?”

      后半句话带上了疑惑,见多识广的大人显然嗅出了什么,表情流露担忧。

      镜飞彩不擅长撒谎,他总不能说天鸣鸟被自己气走了,短暂的沉默不仅让大人意识到不对,连幸田都收起笑容,慌张地跳下床,“难道天鸣哥哥不了么?”

      他冲向门口,镜飞彩本来能抓住,但被人抢先一步。

      扎着低马尾的青年满满当当地接住幸田,神情恢复一贯的温柔,低头笑道:”谁说我不来了?”

      他用几句话轻松安抚幸田,抱起小患者走到床边放下,弯腰时头发垂落,遮住了嘴角一闪而过的僵直。

      只有镜飞彩捕捉到了这零点几秒的失容,是伤没好,还是还在生气?

      他静静走过去,与患者家属一起看着两人的互动,作为医患,他们俩的关系太亲密了。幸田扯着天鸣鸟的袖子,好脾气的青年顺着力道俯身低头,单薄的肩膀像半本倒扣的书,最上面两粒纽扣没有系好的衬衫松垮下移,露出一节清晰的锁骨和一颗明显的红痣。

      不知是工作辛苦还是身体抽条,天鸣鸟似乎更瘦了,本就线条利落的下颌更显尖细,喉结的轮廓在白皙的皮肤下微微显露,被幸田小手握住半边的手腕秀美骨感,比镜飞彩印象里的模样多了几分清冷。

      也只有面对小孩时天鸣鸟才会笑得真切,大多时候他嘴角的弧度都是装饰性的,很漂亮,也很漠然。

      镜飞彩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家世。

      天鸣——这个姓氏最早能追溯到江户时代,第一代家主传说是德川家康的亲信幕僚,拥有手出神入化的训鸟术,曾培养出一支可上天入地的“翼之军”,助德川家康取得关原合战的胜利,故被赐姓【そらなり】。

      天潢贵胄,王孙公子,天鸣鸟是真正意义上的金枝玉叶,七岁之前宛如深藏闺阁的姬君,抚养在京都群山里的本家。

      如果不出意外,镜飞彩只会在某个觥筹交错,贵门云集的晚宴上,与长大后的天鸣鸟匆匆一见,然后如荷尖滚珠,消失在各自的生命里。

      是天鸣世子,在天鸣鸟的七岁生日一过后一改柔顺的姿态,以强硬的手段将儿子接回自己身边,带来圣都教养。

      十二月二十七日的清晨,十四岁的镜飞彩见到了被母亲抱下汽车的七岁天鸣鸟,至此缘分落地生根。

      七岁的天鸣鸟像只白嫩可爱的冰包子,笑是笑,不笑是不笑,从来没有第三种表情。天鸣夫妇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逐渐跟个正常小孩一样,笑是笑,哭是哭,喜怒哀乐随心展露。

      偶尔两家大人工作忙碌,镜飞彩便肩负起照顾弟弟的重责。索性天鸣鸟乖巧懂事从不哭闹,镜飞彩走到哪他跟到哪,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像只粘人的桃面牡丹。*

      —

      “紧张吗?”我最后问幸田。

      他摇摇头,向我们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人陪着我,手术室里有你和飞彩医生,手术室外有爸爸妈妈,所以我一点也不紧张。”

      “好孩子。”我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们待会见。”

      ——

      九点三十五分,幸田被推出病房,推向手术室。同样的时间,我和镜飞彩一前一后进入电梯。

      我们不约而同的没再提起办公室里的争执,就像一对普普通通的前后辈医生,他讲了很多注意事项,内容与带教老师所说的大差不差,我认认真真地听着,一下一下转动右手的戒指。

      镜飞彩从电梯门的反光里看到这一幕,显然的欲言又止,我抢答,“饰品不准带进无菌室,我知道,我会脱下来的。”

      他便不再开口了,我抓紧时间又过了遍知识点。几秒后,电梯门打开,我们并肩走出。

      九点四十五分,进入手术区,我跟着镜飞彩来到更衣室,找到各自的柜子脱下衣服穿戴洗手衣。

      蓝色的棉质衣物套头的瞬间,我好像回到了高一那年IH的地方预选赛,作为正式队员的第一次上场,我从专属队服下露出头,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三年级的队长臭屁地说“准备迎接一个新时代吧”,他的话一语成谶。

      戴手术帽和口罩前,我扎了个高高的丸子头,头发与耳根完全包裹进帽子。随后是口罩,调整鼻夹严丝合缝地贴合面部。

      九点四十八,只露出一双眉眼的我们进行手部清洁与消毒,将本就短袖的洗手衣再往上折叠两下,用来检查仪容仪表的镜子里倒映出我和镜飞彩,我们的视线在镜中交汇,他向我点点头,凌厉深邃的眉弓压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里的镇定自若宛如定海神针。

      用流动水湿润双手至肘上十厘米,然后挤取抗菌洗手液在手心,均匀涂抹至整个手掌、手背、手指和手臂。我按照步骤细致揉搓指甲、指缝、手背手心、手腕与前臂。保持着手部高于肘部的姿势完成冲洗,最后使用无菌毛巾单向擦干。

      将一场手术比作一场战斗,我就是全副武装,擦好枪械了的士兵。镜飞彩带领我走上战场,银白的手术室大门缓缓打开,这一次,我迎接的是新生。

      人员齐全,明亮安静的手术室内,巡回护士协助我穿好手术衣,而在不远处,小小的幸田躺在大大的手术台上。几步之外,这座白色战场的主心骨正在垂眸戴手套,娴熟的一套一拉,塑胶手套包裹住修长匀称的手,宛如利刃出鞘。

      七年,横跨在我与镜飞彩之间的两千五百多个日夜不止是年岁的相差,更是经验与阅历的不对等。五年时间,他早已成为一名合格、完美、名誉天下的外科医生,而我还是个刚刚起步,笨拙探索的幼童。

      但这只是暂时的,我想,我一定会追上他。

      十点整,手术正式开始。

      —

      无影灯下,电刀切开了主动脉的外膜,我们第一步建立体外循环,镜飞彩固定住插/入上腔静脉的插管,无需交流,我配合着锁住线接。

      沾了血的手套要比想象中滑,幸田打开了的胸腔比书本和模具上的更小更狭窄,实操与模拟终究不同,可我始终相信着自己,就像幸田始终相信着我们一样。

      预充好液体了的体外循环管道在镜飞彩的提醒下剪开,随后肺静脉插管,开左心……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被助手医生顺位换下,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更好看清了手术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镜飞彩就像一个老练从容的指挥家,麻醉团队、器械、专科护士、灌注师等,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协助手术进行。

      严谨、迅速、高效、高标准。镜飞彩的每个行为与决策都堪称赏心悦目,我从不掩饰对他的崇拜,此时也一样。

      比起十岁后才确定成为医生的我,镜飞彩是从小树立的梦想。受灰马叔叔的影响,他踏上学医之路的起始更早、更坚定。

      在短暂而幸福的童年时光中,镜飞彩不仅是对我多有照顾的领家哥哥,他也如同颗高悬天上的北极星,引领我、教导我。

      ……

      一小时零五分后,手术结束,体外循环机撤走,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颗小小的,只有我半个拳头大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在儿科实习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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