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代理人》云祈枝

15、八签 桃之夭夭

　　林南初和陆九霄一路出了厂房。初春的晚风裹挟着县城路边野花的气息拂面而来。

　　不远处一段废弃的铁轨旁，几簇蒲公英和紫花地丁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今晚沈律师的咨询费…你给了多少？我还给你。”林南初说。

　　陆九霄停下脚步，眉宇间浮现一丝无奈：“我不在乎这点小钱。我把你当朋友，不用算这么清楚。”

　　“朋友……”林南初意外地看着陆九霄，“谢谢。”

　　“再说谢，下次不管你了。”陆九霄说。

　　林南初在原地自我适应了一会儿，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弧度：“那我不客气了！陆哥！”

　　“陆哥…”这回换陆九霄不适应了，平时还真没什么人和他称兄道弟的。极少几个朋友也基本同龄，没人叫他陆哥。

　　“不能叫吗？”

　　“能。”

　　“好的陆哥！对了，送你个感谢的小礼物吧。”话刚出口，林南初立刻想到陆九霄刚才的警告，改口道，“算了，你不让我说谢谢，我不送了。”

　　陆九霄嘴角微微抽动，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表情：“什么礼物？”

　　林南初从自己裤袋里掏了掏，抓出一截短木枝，浅褐色枝干上带着三片嫩绿色的小芽。

　　陆九霄接过木枝：“这是什么？”

　　“桃枝。今天搬货时候沾在身上的，就这么带下山了。”

　　“我花的钱，算礼物？”

　　林南初嘿嘿笑笑：“正好给你验验货。”

　　陆九霄第一次见到桃树苗，盯着那截桃枝，就着月光仔细瞧。

　　“这个是嫁接苗，成活率高，抗性强，而且我买的是带芽的，到时候长势好。那个……芽本来更多的”林南初又掏了掏裤袋，抓出一大把碎叶子，“在我口袋里掉了。”

　　陆九霄看着那碎叶子好一会儿，闷声说道：“真的没受伤？”

　　林南初摇摇头：“真的没事儿。他们搜身是为了找摄像头。”

　　“看一下。”陆九霄说。

　　“看什么？”

　　“把外套脱了。”

　　“啊？”林南初愣在原地。直男毫无分寸感的关心，真难让人招架！

　　陆九霄直接上手把他外套拉链“唰”地拉了下来。

　　“真的没事。”林南初干脆大大方方把外套脱下来，把衬衫袖口挽起，“你看，都好好的。”

　　陆九霄接过那件吴春雷的外套，就拿在手里没有还给林南初。

　　“以后碰到麻烦，报我的名字。”陆九霄说。

　　林南初歪头笑笑：“在村里跟人吵架的话，报陆总的名字也有用吗？”

　　“村里……你得自己搞定了。”陆九霄也跟着笑起来。

　　“你放心，我好好干，以后到了村里，换我罩着你。”林南初拍拍陆九霄的肩。

　　抬手带起衬衫，一阵风吹过，掀起了衬衫下摆，林南初腰上一圈红痕格外醒目。陆九霄的目光忽而一凝。

　　“这叫没受伤？”陆九霄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角。

　　“啊？这算什么伤啊，腰上本来粘了个收音器，他们拆的时候掐到了。”林南初有些难为情地扒拉开陆九霄的手，低头看看，“我也不知道印子会留这么久。”

　　陆九霄脸色却更糟了，指腹轻轻擦过那道淤痕：“还碰你哪儿了？”

　　“真没了。”林南初别过脸去掩下心虚，总不能说那些人把两腿上上下下都隔着裤子摸了个遍，确认没有摄像头了才罢休。

　　“走吧，送你回家。”陆九霄脱下自己的外套，宽肩西服披到了林南初略显单薄的肩膀上，“穿上。”

　　“我搭春雷的车回去就行。”林南初说。

　　“你自己没车吗？”不知道是不是林南初的错觉，陆九霄的语气里似带不满。

　　“我……工作不久，还没钱买车。”林南初说，“等我攒够钱了，也想和春雷一样去买辆二手车。”

　　林南初看到沈砚秋和吴春雷、周楚阳和陆九玥都从厂房里走了出来。林南初向几人招招手。

　　过去时，他看到陆九玥正在加沈砚秋的微信。

　　林南初暗自吐槽，为什么沈律师只拒绝他的微信邀请？

　　“我晚点把我经纪人的名片推给你，专题采访的事需要和她预约。”沈砚秋说。

　　“经纪人？”陆九玥第一次听说律师也有经纪人。

　　沈砚秋笑笑：“叫她曼姐就好，她负责我的电视节目行程和广告对接。”

　　周楚阳自打出来以后，视线就黏在林南初身上，像盯什么外星人似的。他实在好奇，这小帅哥学的什么技能，把陆九霄都给控住了。

　　林南初有些尴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走了陆哥。”林南初把刚披上的西装还给了陆九霄，又把他手里那件吴春雷的运动服抢了回来。

　　之所以用“抢”，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陆九霄攥着那衣服的阻力，用力扯过来他才放手。

　　陆九霄旁若无人把那截桃枝插进了西服胸前的口袋，刚好保护那三片嫩芽露在外面：“你们安全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林南初比了个OK。

　　周楚阳跟着陆九霄上了车，保镖开车。沈砚秋则自发跟着其他保镖去往另一辆车。

　　周楚阳在后座坐下，手臂拱拱陆九霄：“月黑风高，掀人衣装，年方三十，变老流氓。”

　　陆九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轻轻按下车窗：“沈律师，上我们这辆。”

　　沈砚秋转身茫然看着陆九霄。

　　“保镖有其他地方要去，你跟我们走。”陆九霄说。

　　沈砚秋上了副驾驶后，周楚阳的嘴就像被封印了，一路无言，闭上眼呼呼睡大觉。

　　直到在沈砚秋的小区门口放下他后，那道“禁言符”才仿佛被“揭下”。

　　周楚阳猛地挺身，胳膊肘架在驾驶座椅背上，回身对着陆九霄一顿狂轰滥炸：“这么报复我，是听不得说你老，还是听不得说你流氓！那小子看着最多大学刚毕业，你都30了，可不就是老吗？你掀他衣服，我在天台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流氓是什么？”

　　“比有人才30岁就变哑巴了强。”陆九霄不痛不痒回了句。

　　周楚阳被呛住了。

　　他独自生了会儿闷气，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吃起来。

　　“看在你没经验的份上劝你一句，上来就随便动手动脚是追不到人的。”周楚阳哼哼唧唧说道。

　　“追什么？”

　　“追林南初啊。”

　　“朋友之间正常关心而已，确认他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没挨打。”陆九霄说。

　　“真不是对他有意思？”

　　“我不是同性恋。”陆九霄郑重地说。

　　“本来还挺高兴，以为你开窍了。”周楚阳皱着眉头叹气，“我这人从来不迷信，但兄弟你这油盐不进的情况，我还真有点信了小时候那道士说的话。”

　　“什么道士？”

　　“不记得了吗？小学时候你来我爷爷家里玩，当时老宅刚修完，请了个清远观的道士在我家看风水。那道士一看到你就非要帮你算命。说你是什么上古神龙的一片龙鳞投世，龙鳞是无情物，你也就天生没有情爱。我问那道士我是什么，他说我什么也不是，气得我呀。”

　　经周楚阳一提醒，陆九霄有了些许模糊记忆。但这种话向来只当胡说八道。“我最近第一次上清远山，山里没有清远观。”陆九霄说。

　　“啊？原来又是个骗子啊。我们老周家这一代代的，被江湖术士骗的钱都数不清了。”周楚阳咋舌。

　　说完，他又打趣起陆九霄：“诶？九霄。你这无论男的女的，谁都看不上，是…不想，还是不能？”

　　陆九霄不想搭理他，但怕这二货转头就造谣他是后者，只能答道：“不想。”

　　“对林南初这种也没想法？”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见个漂亮男人都想往床上带。”

　　“你觉得他漂亮？”周楚阳眼神亮了亮，愈发觉得稀奇了，“哪里漂亮？”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那就是哪哪都漂亮了？原来你喜欢这种清纯风、看起来笨的。”周楚阳总结道。

　　“他是A大毕业的程序员，不笨。沈砚秋解不开密钥他能解开。”陆九霄说。

　　“我是说看起来笨。可能太正直了吧，被人关起来都不当回事，呆头呆脑的。不过是挺漂亮，把他微信推给我呗。”周楚阳作势掏出手机，“我投资的VR游戏馆刚开业，这种学IT的小男生应该会感兴趣，我带他去打游戏。”

　　陆九霄看着周楚阳，嘴唇微张，又没说什么，好几秒后才冷冷吐出句：“不给，我不祸害人。”

　　“不给就不给，我找陆九玥要去。”周楚阳撇撇嘴。

　　-

　　这天夜里，陆九霄做了个梦。梦到的就是周楚阳说起的神龙和龙鳞的故事。

　　梦里，一条巨龙盘踞在大山中，通体流转着紫金鳞光，仿佛将星河披覆在身上。巨龙以天为幔，以地为榻，龙身蜿蜒化作山脉，龙眼深邃化作湖泊。

　　看山势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何方圣境。

　　沉睡中的大龙缓缓睁开眼，竟然对陆九霄说：“你太无趣，白白扔你入世游历。都三十了，快找个对象吧。”

　　“都三十了，快找个对象吧！你老娘我睁眼闭眼想到你还没结婚，觉都睡不安稳！”陆九霄一睁眼就看到卓玲珑女士在卧室里转悠，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得衣篓叮当作响。

　　她嫌弃地拎起陆九霄搭在椅背上的西服：“三十岁的人了，自己衣服都不知道拿给阿姨去洗。”

　　“妈，才七点。”陆九霄把脸扣进枕头里，声音闷得发哑。

　　“你平时不六点就起了吗？阿姨要去干洗店了，怕进你房间被你骂，只能我进来收你衣服。”

　　“我什么时候骂过阿姨。”

　　“那我请问你，什么时候主动和阿姨们说过话。阿姨们都很怕你啊。连跟中年妇女聊天都不会，怎么跟年轻女孩子聊天啊。”卓玲珑掏了掏西服口袋，“这树枝干什么用的？给你扔了哦。”

　　“别。”陆九霄立刻坐起来，“放桌上。”

　　卓玲珑不明所以地放下，又说道：“对了，这周六你记得买束花。”

　　“给谁上坟？”陆九霄问。

　　“呸呸呸。周六中午给你安排了相亲，你给姑娘带束玫瑰去。你也不用和人加微信了，我跟阿火说过了，直接把你送到餐厅。”

　　“周六有事。”陆九霄说。

　　“什么事？”

　　陆九霄随口捏了个借口：“还是上次那个项目，上山考古。”

　　“这次就算山顶洞人活过来了，你也别想上山去。”

　　“山顶洞遗址在北方。”陆九霄平静说道。

　　卓女士气不打一处来，把房间里的自动窗帘开关重重拍开，拎着脏衣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