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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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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日又加上一夜之后,天蒙蒙亮,何劝行终于醒来。
萧成知道何劝行的伤不能叫其他人知道,只得亲自照看他,而师父那边只好交由谭铮简延等人照顾了。
萧成见何劝行醒来,赶紧倾身:“劝行,你醒了?”
何劝行呼吸有些急促,在混沌中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师兄。”
他咽下萧成喂的一口水,问道:“掌门病情如何?”
他声音极低,萧成耳力极好,倒是听得真切。
萧成看他面色苍白,这句问话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一时有些哑然。
“师父他还是半睡半醒。劝行,你……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紧紧看着何劝行,眼中关切担忧。
何劝行面色如常,看了他一眼:“自然记得。师兄多虑了。”
萧成道:“那……师父他这究竟是为什么?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何劝行略带阴郁地看着他,语气却还是很轻:“没什么。”他此时说话吃力,语气倒是淡然,好像此时内力全失的不是自己一般。
萧成几乎觉得有些荒谬,他昨天千般无奈万般不愿,而今何劝行却一切都云淡风轻,弄得好像是他莫名其妙。此时也不好在何劝行虚弱时再行追问,萧成只好按下心中的疑惑和茫然,再喂何劝行进点汤药和粥水,让他的身体不至于再恶化了便是。
何劝行醒来的当日,萧成料理了门中诸事,又照顾了一会儿何凤城,只觉得头昏脑涨。又想到何劝行功力骤然散去,又是孤身一人,不得不在傍晚时分又来何劝行房中照看他。
说来也奇怪,本来忙得晕头转向,诸事繁杂,在往何劝行这边走来时,萧成的心中却渐渐清静下来。也许是因为他知道何劝行对那些叫自己难做的事会绝口不提,也许是因为何劝行与他相较门内诸人关系和缓些,他有些隐秘的自得。
何劝行已经可以行动如常。确切来说,他从醒来就能自己行动,只是在内力和经脉上乍然由奢入俭,太过虚弱。
萧成来时,何劝行正坐在桌前,斟茶给自己喝。他见萧成推门而入,抬眼过去:“大师兄。”他放下茶杯,“掌门今日如何?”
还是像个被何凤城关怀备至的“义子”。萧成实在佩服他,在心中几乎升起一种荒谬的笑意,他也的确低声笑了出来。
“劝行,”萧成笑着摇摇头,坐在他对面,“简延总觉得你不假辞色,我看你倒是最会心口不一。”
何劝行面色如常,仍是三分冷淡。听了萧成的话,他好像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师兄,我不过问一句掌门的情况。”他话题一转,“我明天去照顾掌门。”
他出其不意,萧成好不容易跟上他的话:“明天?劝行,你……”他略有些窘迫,“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何劝行脱口而出:“什么伤?”
萧成脱口而出:“自然是你……”甫一出口,就生生顿住。
不知道何凤城和何劝行这对假父子在这十几年里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何凤城废了何劝行的功夫,叮嘱自己“他是练功出了岔子”;何劝行那时已经昏死过去,这时又跟何凤城心照不宣似的绝口不提胸腹那两处伤,即使是跟他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成话锋一转,跟着他打哑谜,但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自然是你的经脉!”
何劝行听他这么说,竟是嘴角微动,极轻极短地笑了一下。
“根基不稳,急于求成,究竟是不能化腐朽为神奇,经脉已然枯竭。”他想了想,“其他没什么,不过还有些乏力而已,不碍事。”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是不相干的人的事。萧成心头阴郁淡去不少,语气郑重下来:“劝行,你撩起来,我看看。”
何劝行此时是真有些疑惑:“看什么?”
萧成扬一扬下巴,看着他的胸口。
何劝行语气冷了下来:“我不知道师兄说的什么。”
萧成有点急了,站起身就倾过去,伸手解他衣带。
何劝行一怔之后,忙双手推拒他,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后退推拒。但何劝行现在哪是萧成的对手,还是叫他解开了外衣。待要再解开中衣时,萧成手上一个用力,甩开了何劝行的手,何劝行忽然轻轻痛哼一声,惊得萧成心中一凉,手上也不敢再动。
何劝行也不再动作,微微含胸皱眉,轻闭眼睛,停了呼吸,凝在原地。
“劝行,是不是扯到伤口了?”萧成见他不敢呼吸,声音也轻了下来,伸手去扶他。
约莫五六个呼吸间,何劝行终于开始小口地吐气,萧成注意到那呼吸极轻,好像压着剧痛,只停留在喉间一般。
萧成虚虚扶着他手肘,声音更轻:“劝行,好些了没有?”
何劝行呼吸仍是极浅,萧成看到他那总是漠然冷淡的眉间竟也稍微皱起来,面色更添几分苍白。
等他缓了半天,萧成再要问话,却看到何劝行忽然化冻了似的,动弹起来。
他轻轻挣开萧成的手,没有做别的,却是伸手向自己中衣。
不知为何,萧成盯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他缓慢解开自己那本也系得很松的衣带,衣裳敞开,膻中那处伤口便赫然在目,已经结上薄痂。何劝行的动作并不大,除了双手,几乎不动。他并不低头看自己的伤口,而是看着萧成,见萧成盯着自己的胸腹,便轻声道:“师兄,另一处也差不多。”
萧成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何劝行面色,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啊……”
何劝行见他回过神来,似乎松了口气,慢慢系上自己两处衣带,随后深吸一口气。
萧成见他吸气,看得胆战心惊。他吸气时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萧成的手腕,显然是极痛;吐气时几乎要无声地咳出来,那口气方才能够出口。
这个来回之后,好像把那些闷痛挑到明面上来,也淋漓了些。何劝行面色带痛的急出了口气,几乎带了点转瞬即逝的狠意,不过是对自己的。随后他面色和缓下来,唯有额头上薄薄一层冷汗,显出刚刚经过剧痛。
萧成看他看得有些呆了,这时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和脑子,“劝行,你这样子给师父侍疾,能行吗?别师父缠绵病榻,你又倒下了。”
何劝行轻声道:“没什么,师兄不用管我。”
他忽然笑一笑,面色苍白,笑容中带些微薄的惨意,声音还是很低,语气却很郑重:“师兄,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不止为掌门,不止为师兄你,甚至不止为清风门,也是为我。”
他说话很含糊,萧成知道是不要再提他功力为自己所废的事,其他的却不甚明了。此时他摇摇欲坠,刚刚说的话多了些,字与字间甚至有些黏连,萧成也不忍再问,只是轻声答“好”,便扶他坐到床上去。
他平时注意过何劝行身上总是带着隐隐约约的皂角味儿,想来在个人事务上是很讲究。这两天何劝行应是没换衣服,他几乎半抱着何劝行,闻到他身上泛着凉意的味道淡了些,透出一种温暖的、令人安心的皮肤味道。
“明天一早我便过去,”他抬头看向萧成,那些冷漠与傲慢此时一点也没有,倒是十分清澈,“我去的时候,能请师兄一道吗?”
萧成知道他是为免掌门忽然辞世,要自己一起,做个见证,便应下了。
何劝行闭目点点头。
萧成不仅是为免门中人口舌这一缘由而答应他,在明白了解何劝行的请求缘由之外,他心中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这点愉悦固然不应当在师父病重之时出现,但人又怎么能时时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而没有其他的任何感情呢。
他还感觉与何劝行之间模模糊糊地建立起一种隐秘的连接,叫他得以窥见何凤城和何劝行之间秘密的轮廓,不过还要待今后进一步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