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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偏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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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别朝晚摇头,直截了当。
吴人机:“……”
他摆摆手,放别朝晚回去了。
大不了考进前三。前三肯定转得走。她这样想。
刚出办公室,老师就从后边追了上来。
“等会儿,你家人电话。”他举着手机过去。
别朝晚一愣。
她有手机的啊,她妈怎么会打老师电话?
看着不熟悉的尾号,她接过手机:“喂?”
“晚欸,我是外婆。”
“奥。怎么了外婆?”
“你妈妈病倒了,在省城医院,你帮外婆去看看好不好?”
“她不叫我同你说……”
“病倒了”而非“生病了”,相较之下前者总是令人或好奇疑虑、担忧害怕。生病可以是吹风了淋雨了被子盖少了。
病倒呢?简单几个字,她妈又是那么要强的人,又是怎么复杂的历程。
那边还在说着什么。别朝晚突然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
“……她一个女人在那,也没啥亲人朋友,我这心里总是跳得慌。”
她几乎都要想象出外婆摸着胸口的样子。
片刻,对面似乎反应过来:“奥,你是不是还要上课啊?”接着,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讲她妈听着很虚弱、说老师电话她托谁谁谁找到的。
“行了。”别朝晚声音略微干哑,“就这样吧,我放假去一下省城。”
“谢谢老师。”她把手机还回去。
“没事吧家里?”吴老师关心,“有什么跟我说,不要搁心里压着啊。”
别朝晚摇了摇头。
说是周末放假再去省城。当天下午放学,别朝晚就看准车票,找吴老师请假了。从平洲县要打顺风车到市里,再从市里转动车去省城。一趟下来要四五个小时。
对别山岚,她向来擅长先斩后奏。
省城高铁站。
她有点迷茫伫立在偌大的广场上,还算镇定地拨打她妈的电话。
“哪个医院?”
“外婆想跟我说就说呗。”
“我考得很好,不劳你操心。”
“……”
…
那边报了个医院名。她“哒哒哒”在软件上输入,不一会儿就叫到车了。
“我让人去接你吧。”别山岚病气仿佛隔着听筒要传出来。
“……行。”出租车离这儿距离还剩三百米,她动动手取消了。
扣了一块七毛三。
她背着包快步走到大马路边。
车来车往人流消逝。她蹲在黄灰相间的路桩旁,静静等车。
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扮演等待者的角色。一直望着路的尽头,期待着下辆车就是她妈来接她了。
等天上的云慢慢飘过她的头顶,飘过山岗和时间。她发现小孩也可以不用等待,因此这个年纪的自主能力,她接收迅速、乐于拥有。
也许是太忙了未曾注意、也许是注意了也从善如流,别山岚对她愈发独立而不依恋,一直默许着、什么也没说。
车来了。
前座是个戴着细框眼镜、略微斯文的男性,约莫三十四、五岁。
“是晚晚吗?”他回头问。
“嗯。”别朝晚打量过他,大概是她妈公司下的某个员工。
对于她妈办的那些工厂啊、公司啊、投资,她都不太感兴趣,只眼熟几个合伙人。
车子疾行,停在灯火通明的夜市。
“吃什么吗?”那个员工说,“刚好要给山岚带点。”
“嗯,我去买吧。”别朝晚拧开车后座。
男人也下车,保镖似的跟在别朝晚身后。
“你也要吃?”
“吃过了,了解一下你会给山岚买什么吃的。”
别朝晚拧开可乐汽水,喝了一口,轻轻瞥他:“这么想升职?”
“……”男人愣了一下,抵着唇笑,“你跟山岚长这么像,性格……”
他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毕原腾,在追别女士。”
别朝晚一口可乐要喷出来:“你???”
真想升职??
“呵呵。”别朝晚啥也没说了。
这还说啥啊。
再说妈没了咋整。
别山岚年轻时候无辣不欢,年龄上去就吃的少了,但依旧钟爱。
路边摊小龙虾的香味弥漫,别朝晚同老板说买半斤麻辣的,毕元腾站在一边欲言又止,但还是利索地扫码付款,抢在别朝晚之前。
逛了一圈,别朝晚往夜市后面的美食街走,打包了一份青菜瘦肉粥、两个茶叶蛋。
毕元腾没说话,按下她的手机,直接付款。
别朝晚:“……”
不熟,勿扰哈。
她抛了个复杂的眼神,提着夜宵往停车位去。
后座。别朝晚把夜宵放脚边,捧着手机敲字。
别烦:?那男的微信。
AAA别老板:[个人名片]毕元腾
AAA别老板:怎么了。
别烦:欠钱了。
AAA别老板:……我来还人情就是。
别烦:呵。
别朝晚站在医院病床前,别山岚估计都忙得没空去染头发,如今又生了病,鬓角发丝又白了些。
“什么病。”她把粥丢给她妈,坐在椅子上拆一次性手套。
“马上就出院了,管这个干什么?”别山岚神色自然。
坐在小桌边的人食指大动,病床上的人看向手上的青菜粥,顿了顿:“你出去吃好吧。”
别朝晚抬眼:“那男的跟我说了。”
“有没有礼貌啊,”别山岚表情不赞成地开口,“一直这样喊人家。”
“我没素质,”别朝晚在龙虾碗里挑挑拣拣地吃,“第一天知道?”
“……”
“CFS是什么?”别朝晚问完又评价,“他好装啊,不说人话。”
“……行,”别山岚隔着透明窗子,瞧了眼外边打电话的男人,“我知道了。”
CFS,慢性疲劳综合症。长期的…严重疲劳……别朝晚慢条斯理把塑料手套摘下,抽了张纸擦手,翻看手机显示的相关讯息。
“……你知道啥了?”慢半拍,别朝晚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早点睡吧你。”
“载你来的叔叔,觉得怎么样?”
别朝晚如临大敌,斟酌道:“还行吧。”
“哦,半年前认识的,人挺细心的。”
“我又不太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想着,如果他来,你也多个人看着。”
“别给我扣帽子啊。”别朝晚拒绝,“我都这么大了。”
“你老师说你这段时间闷闷的,我觉得,”别山岚艰难地说,“可能我有一定责任。”
“他就喜欢乱说话。”别朝晚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诅咒吴人机上课没粉笔。
“反正那男的你要想谈就谈,别管我咋样,我都无所谓。”
虽然,她不太希望生活里莫名其妙出现个男的。但有一个人看着她妈好好吃饭休息,让她妈健康点、开心点,将老去、生病和死亡通通扼杀在摇篮里。那什么都是好的。
这一天,高高在上名为理想主义的人害怕了,终于共情人们对生老病死的恐惧,将所有的不屑都收敛起来,下意识挽留、示弱。
“反正你别太喜欢那个毕什么就行,就是保持一个态度,你知道吧?”
她现在就像是那个怕闺蜜恋爱脑的朋友。
别山岚哼笑:“我比你多吃三十多年的饭。”
“那也没见比我高三厘米。”别朝晚秒呛。
“……”
过了几日,别山岚的病医院迟迟没法给准话。别朝晚给吴人机打电话请假,陪着她妈出院。
医生叮嘱说要多休息,别朝晚觉得自己得让她妈停止工作。并且此女相当自大。非常肯定只要自己态度强硬看得严,她妈就真的会好好休息。
“你外婆,说什么了?”
别朝晚刚从早餐的买了两份包子,她将素包放在驾驶位旁。
“就让我来看看你呗。”
“哦,我就知道她什么事都瞒不住,”别山岚语气淡淡,“是不是还说公司的事?”
“昂……”别朝晚用嘴扯塑料袋的绳结,微微偏头看她,“怎么了?”
“你信了没?”
“那不然?”有些油腻的绳结终于松开,别朝晚用手去拨,疑惑。
“半真半假,骗他们的。”别山岚嘴角往下撇,“嘁,没想到这也跟你说,嘴巴真是大。”
“哦。”别朝晚没再问,内心慢慢消化着。
别山岚却自顾自解释:“你大舅舅在外面欠了钱。”
在她看来,别朝晚叛逆期过了、不会总是臭着脸,因此心里的一些想法不由自主说出来了:“反正意思是想让我垫着,我跟他们一家人又不熟。”
说完她顿了顿,自觉说错话:“万乐安还好,他以前还替我出头,别的人呢?凭什么?”
“而且那段时间我自己公司都运转不好,哪有空管他?真好意思提。”她冷笑。
别朝晚啃包子的动作停下:“奥。”
“你不喜欢外婆,你早跟我说啊。”
早说肯定能理解的,就不会因为自大,对自己妈妈有偏见……吗?
就不会觉得她太忽略亲人吗?
就不会以为在妈妈心里工作大于一切吗?
别朝晚从腰到肩胛骨整靠在副驾座位里,眨了眨眼。“奥。”
“这么些年也不是喜不喜欢的事。算了。”别山岚不想让晚晚接触上一代的恩怨,“她也是我娘,该养的老会养。”
“行吧。”别朝晚机械地回应。
包子还是温热的,她生硬地咀嚼着。
扪心自问,她凭何傲慢?又为什么总带有偏见?明明她那么反叛、那样讨厌他人的固定思维,可她自己才是长久以来深陷其中的罪人,还不知悔改。
意识到家里不能再为她提供以往经济时,她学起小时候的省吃俭用。发现她妈妈真的不容易时,她又尝试起摆摊自己赚。
她唯一恨的、能恨的,也只是缺少陪伴导致的不信任感。
那份恨如今发现,也只是虚构在偏见高阁中的怀疑种子。是的,她妈大概率不会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