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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朕现在就要登基(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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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漪莘和呼延曜差不多是最晚到的,但良漪莘在巡视一圈后,却发现大皇子并不在。
皇后先行招呼太子进了寝宫,留下他们这一众皇子公主们守在侧殿,皇帝子嗣虽丰却多为公主,皇子算上良漪莘这个假的也只有四个,公主有六个,除却皇后所出的六公主和尚在襁褓的十公主其余都已出嫁,不在京城之中,六公主作为嫡出对他们并无什么好脸色,冷哼着坐在一旁便不再搭理他们。
良漪莘倒是无所谓她的态度,放空发呆时忽听得内殿似有争执之声,扭头看过去时正见元妃披头散发闯入,一声“陛下”叫得惊凄,远远的传来一道丧钟。
“大皇子薨逝——”
元妃跪地掩面泣不成声,呼延曜垂眸半跪过去扶她,良漪莘眼皮一跳,元妃被呼延曜扶住呜咽着开口:“陛下可要为我苦命的宣儿做主……”
皇后面色仓皇地走出内殿,看着元妃凄楚的姿态放声大笑:“是我错付,到头来,竟为他人做了嫁衣。”
“贱妇!”
君王面带病容威严却不减,咳嗽着喊来御林军,太子茫然地被押解下去,六公主无措地站在原地,嗫嚅的一声“母后”还没出口,那头皇后已然一头撞向鎏金龙柱,眨眼间便断了气。
“母后!”
太子顾不得许多挣扎着便要上前,却被阻拦的御林军按住,雪亮的刀锋作胁迫,太子情急之下衣袖被割破,刀刃擦过颈间,血流如注,短短数息之内几多变故,君王也变了神色:“快宣太医——”
六公主呆立在原地,一时都不知该去哪头,半晌才踉跄地伏在皇后尚且温热的尸身上号啕痛哭:“母后!”
良漪莘脑仁一突一突地跳着,轻微的晕眩和头疼里,呼延曜拧眉将元妃扶坐在座椅上,转而过来搂住她,良漪莘勉强缓了缓神推他一把,上前两步指挥御林军收拾局面。
君王本就抱病,这回惊怒交加过后只得躺在床上,元妃强忍悲痛办了亲子的葬仪,皇后虽自戕,但君王仍旧顾念情分,废去后位以妃嫔之礼下葬,太子那一刀伤得极重,在东宫昏迷不醒,一众担子就这样轻飘飘落在了良漪莘的身上。
良漪莘和呼延曜日日去乾坤殿侍候,君王精神不济一时却也舍不得放手国事,元妃在一旁服侍,君王向来怜宠她,又逢她失子一事深怀愧疚,待她是愈发顺意。
真正接手朝政之后良漪莘更是忙得夙兴夜寐,好在呼延曜会替她分摊些许,见良漪莘处理得当,君王也将权力慢慢下放,倒真有了几分传位之心。
良漪莘为了处理事宜宿在宫中,呼延曜在她的府邸,日日早起入宫陪她,良漪莘握着些权柄后,见他这般不免心软,便留他在宫中,收拾了一间侧殿给他住。
说是住在侧殿,其实更多时候是呼延曜一同和她住在主殿,这日政务不多,处理完还有些时候,良漪莘不大想睡,便拉了呼延曜在窗边看雪。
大皇子薨逝半月有余,太子情况也愈发不好,倒是君王在元妃的照料下有了些起色,元妃今日在君王说起良漪莘同沈嘉绫的婚期,冲喜之辞听得君王迟疑不决,却有意动之色。
“大皇子才过了头七,这个时候提起我的婚事,为何?”良漪莘靠在呼延曜怀里,语调犹疑,“当日种种,疑点颇多。”
呼延曜摸着她的头发,淡淡开口:“她大概在寻一个动手的时机。”
良漪莘仰头去看他:“你是说……”
“嗯。”
呼延曜凑近她耳畔,语调很轻:“大皇子是中毒而亡,同近日皇帝的症状很相近。”
良漪莘默了默:“竟是如此吗?”
呼延曜吻了吻她的眼角:“只要将御林军在手中握紧,静观其变就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或许,那是一对螳螂。
君王终究是妥协,吩咐良漪莘和沈嘉绫如期举行,只不过地点换到了皇宫。
沈家因帮太子谋害大皇子作为同党下了牢狱,独留沈嘉绫顶着未来轩王妃的名头得以保全。
日暮瑞金,嘉礼初成。
沈嘉绫早已在呼延曜的安排下离开京城,顶替的是元妃塞过来武功不低的侍女,牵着“新妇”在君王底下溜了一圈后,良漪莘看着君王苍白至极的脸色,心中暗叹。
御林军暗中层层包围住乾坤宫,良漪莘和呼延曜守在内殿外,听见君王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
“容娘。”
已是强弩之末的君王看着元妃那张风情犹存的面容,喃喃着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元妃挑着灯芯,爆出的烛花声里,仍是惯常柔柔的语调:“陛下说笑呢,甚么怨不怨的。”
她抬眼去看他,嘴角的笑弧在烛火映衬下带出一点温和的错觉,君王想起那年初见,细润的春雨浸染满城桃花,他打马纵街过长安城,惊落一把绘着梅枝的油纸伞,明艳张扬的少女眉眼弯弯地看过来,一声“阿哥”喊得脆生生的,整个人在雨丝里泛着光。
只此一眼便望进他的心,他居高位惯了,看中了便是看中了,将她留在身边,一晃便是半生。
“你怎么不叫我阿哥了?”君王伸手想去摸她的头发,元妃嘴边的笑意淡下去,偏头让他的手落了空,君王看着她叹气:“你还是怨我。”
元妃终于不笑了,她今日穿了件半旧不新的湖绿色衣衫,少女制式的款,布料也是多年前时兴的,君王看得眼熟,恍然记起那是她尚未入宫时的旧物。
“怎么穿了这身?”君王又是猛一阵咳嗽,殿内的龙涎香甜腻得让人有些发晕。
“今儿是个高兴的好日子。”元妃说着又去拨弄烛芯,“哔啵”炸开的响动被一声丧钟掩盖,君王费力坐起:“裕儿……”
“他死了。”元妃瞧着他挣扎的姿态,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仿若当年的娇俏模样,语气却带着纯然的恶意,“连同他那未出世的孩儿,我也一同送他们去地府团聚了。”
“你……”
君王“嗬嗬”地喘着气,有些浑浊的眼眸死死盯着她:“你竟下如此毒手,是,是为了宣儿?”
元妃的神情滞涩一瞬,而后才轻声开口:“宣儿?宣儿也是我动的手,我不为他,我为我自己。”
“虎毒,虎毒尚且不食子……”君王咳出一口血,喷洒在明黄的被褥之上,“你怎能……”
“我如何不能?”元妃悲怆地笑起来,眼中氤氲出泪花,“他不该有这样一个父亲,也不该活在世上。”
“朕待你不薄……”君王咽着口中血腥,像是某种回光返照,“朕为了你,顶着压力封你为妃,赐你封号元,让你先生下皇长子,自你入宫后荣宠不衰数十年……你为何……”
元妃转过头来看他,语气很轻:“我要的,是这些吗?”
君王一愣,情绪激动起来:“你商女出身,封妃已是逾矩,皇后之位朕无法许你……”
“我说了,我要的不是这些。”元妃心灰意冷地看着他,“我本就没想过入宫,是你,将我囚至这宫墙。”
元妃闭上眼,依稀记起年少那些时光,她生母早逝,父亲如珠如宝将她抚养长大,带着她走南闯北,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如同父亲希望的那般继承他的商行,成为一名游商,又或许寻一名如意郎君,两人一同打理家业相携到老,她自幼在边塞长大,见识过大江南北,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宫墙中的一只囚鸟。
偏偏随父亲至京城时,一遇负终生。
“我逃了两年,我在塞外草原上观星饮酒时,我以为我躲过了,”元妃睁开眼,看着他的眼神悲哀,“可你不许,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是我?”
父亲疼爱她,哪怕他以身份施压,父亲也不曾松口,运用人脉送她出塞时也绝口不提他的报复。
得知父亲被磋磨时她终于认命,入宫那晚父亲拉着她的手,掉着眼泪说是父亲拖累了你。
她硬着心肠劝父亲,也像在劝自己:“您总说女儿要嫁这世间最好的儿郎,有谁会比当今圣上更尊贵的呢?”
父亲的半辈子身家都化作一张张银票金元宝塞进她手中,他总担心她在宫中受苦,一月一月托人送钱,可在她入宫第二年,父亲再也没有送钱进来。
得知父亲死讯那刻她坐在寝宫中,春末的桃花落了大半,她望着残枝,停了私下一直在喝的避子汤。
金银铺就了挖掘真相的网,皇后动手而他默许,她摸着已经显怀的小腹,吐了个天昏地暗。
“日日噬心之痛,终在今日得偿。”元妃觉得很累,混在龙涎香里的毒香她与他一同吸入,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
“你死之后,长公主会是新帝。”元妃望着他,吐露最后的锥心之语,“你唯一的儿子,只有呼延曜了,可惜,他登不了位。”
君王嘴角溢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涣散的意识里,他仍旧固执地伸着手,似乎想去碰她,元妃只是静静看着,直到他终于咽了气,才缓缓起身唤良漪莘和呼延曜进来。
二人在殿外听完了所有,良漪莘此刻不免有些心绪复杂,看着元妃欲言又止,元妃坐在座椅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握着茶盏的手已经开始微颤:“宗室子我当杀净的已经除绝,你若想即位,当无阻碍。”
微凉的茶水压住些许肺腑的灼热,元妃将头上的珠钗一点点拆下,只余一朵褪色的绢花:“挫骨扬灰也罢,只求让我葬回家乡……”
溢出的血丝滴落在湖绿色衣襟,元妃痛狠了,眼前混沌,模糊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
“宣儿……”
喃喃的絮语里,元妃抬眼看向呼延曜,声音细微:“你走近些……”
呼延曜依言走近,半蹲在元妃面前,元妃痴痴地看着他,语调断续:“你叫我,叫我一声,阿娘……好不好?”
她乞求的目光太过,呼延曜喉头微动,很轻地开口喊道:“阿娘。”
“诶。”
元妃应了一声,指尖轻轻摩挲过呼延曜的眉眼,又像在看那个阴郁的少年。
“若有来世……”元妃喃喃着,慢慢闭了眼,手也垂了下去,思绪悠悠荡荡回到良忖宣入宫那日。
红褐色的茶汤氤氲着袅袅的热气,良忖宣摩挲着茶盏,问道:“……若我不是父皇的孩子,母妃会不会爱我一点?”
他问完又像觉得这个设想太过天真,苦笑着将茶汤一饮而尽。
她转身撩开珠帘入殿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阿娘”。
她没应,脚步却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瞬,而后头也不回了进了内殿。
他是她的筹码,是棋子,是把柄,唯独不是她的孩子。
宫中丧钟敲响的那刻,风雪停驻。
次日天阴,良漪莘穿了身描龙绘凤的锦袍,目光扫过底下的文武百官,对上呼延曜海蓝色的眼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延曜先行跪下,叩首的姿态虔诚,身后文武百官乌泱泱跪了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