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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光阴如白驹过隙,倏忽已至九月廿一。

      京城北郊,落霞山北麓,松涛阵阵,掩映着一处飞檐斗拱的凉亭。素纱帷幔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如素练当空舞。

      慕容亚轩邀慕容峻霖来此落霞亭,欲就他们之间的约定,做一番详谈。

      慕容亚轩与慕容峻霖二人相对而坐,石案清简。

      慕容亚轩率先打破沉寂,声音穿透风声:“二弟,此处静谧清幽,极为安全。你我当好好谈谈那日之约。你久未来寻我,可有决断?”他目光如炬,直刺慕容峻霖眼底,“莫非……真要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慕容峻霖迎着那审视的目光,神色郑重,回答道:“不,大哥。这些时日,我反复思量。既已立约,只要大哥不负誓言,不行悖逆天道、伤天害理之事……”他深吸一口气,“我……愿听凭大哥安排。”

      “好。”慕容亚轩唇角微扬,缓缓起身,袍袖轻拂石案,“明日,乃父皇予我休沐之期最后一日,后日便需复朝。届时,我会奏请父皇,为你与老三封王,赐府邸宫外。你年已十七,老三亦十六,在父皇眼中尚属可琢璞玉,料父皇会允准的。”他望向亭外苍茫山色,“如此,日后你我往来,也少些宫闱拘束。”

      慕容峻霖沉默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积压已久的疑窦:“皇兄,有一事,在二弟盘桓心底久矣,如鲠在喉。我想问你,以皇兄之才德,太子之位稳若磐石。父皇…….父皇对大哥的偏爱无人可及,朝野皆知。那是我与三弟还有四妹无法企及的恩泽眷顾。三弟与我,岂敢有半分觊觎之心?为何不亲承大宝?非要我来……缘何执意要假死遁世?抛却这至尊之位?”

      “住口!偏爱?!”慕容亚轩猛地转身,眸底赤红。那双素日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仿佛被触及了最深的疮疤。

      他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嘶吼,“何来偏爱?!那是囚笼!是枷锁!是日复一日的煎熬!休再提这二字!父皇的‘厚爱’,于我而言,就是剜心蚀骨的折磨!”他胸膛剧烈起伏,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仿佛被这二字深深刺痛。

      慕容亚轩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愤,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其中缘由,你无须知晓!多问无益,徒惹祸端!”

      慕容峻霖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得面色微白,下意识后倾,将未尽之语生生咽回喉中,不敢再触逆鳞。

      此时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凉亭内只剩下山风呼啸的呜咽。

      半晌,慕容峻霖才稳住心神,换了话题,转而换了谨慎的语气:“是二弟失言……那皇兄究竟要我在这一年之中,做何事?你那日暗中将三弟囚于东宫暗室折磨,他是怎么得罪你了?”

      慕容亚轩气息渐平,“我说了为何绑了慕容锦超你会信吗?”

      慕容峻霖毫不犹豫回答:“会。”

      慕容亚轩心口突地一跳,只觉气息微滞,眼神投向渺远天际,开口道:“你两个月前与慕容锦超踏青,他用计让你一人落单,后面你便遇到了劫匪刺杀。殊不知那群劫匪全都是他慕容锦超派的死士!若不是你命大,跳入寒潭逃走,你就这样被他害死了!这是江旭查到的,但没有实质性证据将他定罪。”

      慕容峻霖如坠冰窟,跌坐在地上,滚烫的泪突然砸在地上。原来手足之情终究抵不过那把龙椅的诱惑。那些同折青梅、共研墨香的岁月,都成了蒙在利刃上的薄纱,被慕容锦超亲手挑破,露出森森白骨。

      慕容亚轩语速不疾不徐:“至于你问我需要你做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你,在这一载光阴中,随我修习治国之道、驭臣权谋之术。你天资聪颖,假以时日,你必能承此重任,成为一代明君。”

      他顿了顿,转回身,“待时机成熟,你需助我假死脱身,到那时我再告知你如何助我。我‘死’之后,自有心腹之人将慕容锦超多年来暗中对我下枝蔓之毒之事让父皇知晓。如此,慕容锦超戕害手足之罪坐实。父皇虽或许念在骨肉之情留他一命,但他往后,也再难与你抗衡分毫。而你,将成为父皇守护这慕容氏江山,延续宗庙社稷唯一的血脉与希望。”

      “此后……”他唇边逸出一丝解脱般的、近乎虚幻的笑意。

      他忽而负手而立,衣袂翻飞。话语中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萧索与释然:“你坐拥天下。我……假死远遁,逍遥于江湖山水之间……”

      慕容峻霖默然良久,山风灌满衣袖,终是沉沉颔首:“好,我会履约践诺。”

      自落霞亭密谈后,不过三日,圣旨便下。二皇子慕容峻霖、三皇子慕容锦超,同日受封亲王。

      慕容峻霖被封“英王”,慕容锦超被封“锦王”。分别赐府邸于皇城东、西二隅。府邸匾额高悬,朱门深院,气象初显。

      封王仪典甫毕,慕容峻霖尚未来得及在英王府安顿,太子便已派江旭悄然送话给慕容峻霖:从明日起,太子殿下请英王殿下每日酉时初刻,入东宫“澄心斋”,太子殿下会亲自为您授业。

      澄心斋位于东宫深处,窗外修竹掩映。

      室内陈设简朴,唯有一张宽大的紫檀书案、两把圈椅,并四壁高耸的书架。架上典籍浩如烟海,散发着经年的墨香与尘埃混合的独特气息。

      这里不似太子处理政务的明德殿那般威严煊赫,更像一处避世的幽室。

      慕容峻霖依时踏入澄心斋时,慕容亚轩已端坐案后。

      他褪去了朝服,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绾住,敛去了平日的锐利锋芒,倒显出几分清逸的书卷气。

      案上,一盏青玉灯台燃着明亮的烛火,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坐。”慕容亚轩并未抬眼,只以指尖点了点对面的圈椅。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在落霞亭中暴怒的遗留痕迹,仿佛那日的失控从未发生。

      慕容峻霖依言坐下,心中不免忐忑。他不知道这位心思深沉莫测的大哥,将如何开始这场“授业”。

      慕容亚轩并未直接讲学,而是从案下取出一张绘制精密的舆图,在灯下缓缓展开。

      图上并非寻常疆域,而是以朱砂、墨笔细致勾勒出大炎朝堂的脉络:三省六部、御史台、京畿诸卫……

      甚至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宗室、勋贵府邸,皆用不同符号标注。其间以细线相连,构成一张繁复而森严的权力之网。

      “治国之道,首在知势。”慕容亚轩修长的手指点在舆图中央,“此为朝堂之‘势’。势如水,无常形,无定势。明其源流,察其分合,方能顺势而为,或……力挽狂澜。”

      他指尖移动,落在一个墨色标记的节点上:“吏部尚书,周显。表面中立,实则其妻族与户部侍郎徐池乃世交,徐池又依附于……”手指滑向一个朱砂标记,“武昭侯谢铮。武昭侯如今虽担任光禄大夫这个闲散之职,其嫡长子谢靖澜世子却是金吾卫中郎将。此三人,便是一股暗流。若动周显,须防徐池掣肘,更要警惕武昭侯府。”

      慕容峻霖凝神细看,只觉那密密麻麻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每一道都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和朝局的平衡。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朝堂之下,是怎样一个暗流汹涌、盘根错节的深渊。

      “再看这里,”慕容亚轩指向另一个朱砂标记,正是代表三皇子慕容锦超的符号,其周围牵连着数个小一些的墨点,“老三看似鲁莽骄纵,然其母族崔氏根基深厚。崔氏姻亲遍及江南盐铁、漕运要害。他府中第一幕僚乃前科探花季沧海,现担任翰林院学士一职,心思缜密,极善钻营。你以为他只会用下毒这等下乘手段?”

      慕容亚轩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之野心,深藏于纨绔表象之下,如同蛰伏之蛇,只待时机。对付他,不可仅凭蛮力。需断其爪牙,毁其根基,使其无枝可依,方为上策。”

      慕容峻霖听得脊背发凉,大哥对三弟的剖析竟如此冷酷透彻,仿佛在谈论一件亟待拆卸的器物。

      “此为‘知人’。”慕容亚轩目光如电,扫过慕容峻霖,“驭臣权谋,更在于‘制衡’与‘用间’。”

      接下来的几日,慕容亚轩不再局限于舆图。他开始让慕容峻霖接触真实的奏章副本——那些并非紧要军国大事,却足以窥见地方官员心思、反映朝中派系倾轧的密报、请安折子、甚至弹劾文书。

      “看这份江南东道观察使苏彦杰的请安折,”慕容亚轩将一份奏章推至慕容峻霖面前,“通篇歌功颂德,字字锦绣。然其字里行间,三次提及‘转运使王之行勤勉王事’,四次赞颂‘户部侍郎徐池调度有方’。你且说说,他意欲何为?”

      慕容峻霖皱眉细读,迟疑道:“他……在为王之行和徐池说话?想引荐他们,或是……有所求?”

      “不错。”慕容亚轩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旋即又冷冽下来,“但更深一层,苏彦杰此举是在向依附昭武侯的势力示好,也是在试探东宫的态度。此等老油条,最擅随风倒。若我东宫此刻对王之行、徐池二人稍露不满,他便会立刻收敛,甚至反戈一击以示忠诚。对待此类人,既要示之以威,令其不敢妄动,又要许之以利,使其为我所用,更要时刻提防其反复。帝王心术,首在制衡,使其彼此牵制,无暇他顾,则权柄自固。”

      慕容亚轩拿起朱砂笔,在那奏章空白处批下几字:“知道了。卿之忠心,孤已知悉。江南重地,务以民生为念,勿负圣恩。”字迹端凝,不露喜怒。

      “大哥,此批语……是否太过温和?”慕容峻霖不解。

      “温和?”慕容亚轩冷笑,“‘勿负圣恩’四字,便是警告。他既知我已知悉其‘忠心’所指,又点明江南乃‘重地’,须以‘民生为念’,便是敲打他莫要卷入朝堂纷争,更莫要因私废公。若他识趣,自会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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