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居动物》高贵的黄昏投手

5、坏人

　　　　一缕阳光透过窗纱洒在柔软的被子上，谢遥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稍稍花了一点时间来渡过在陌生环境中醒来的恍惚。也许是因为身体年轻的缘故，昨天那种酸酸软软，浑身提不起劲的感觉通通都消失了，现在这个身体饥饿感十分明显。他进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没有立刻下楼，而是拉开落地玻璃门，来到阳台。清晨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裹在人身上。谢遥扶着栏杆向外望。
　　阳台下面是一片草坪铺就的宽阔庭院。院墙靠近后门的位置种着一丛竹子，左边还有几棵高大的树木。
　　他站了一会儿，就看见王姨从侧边的房子里出来，提着个篮子向门口走。围着草地的小路上有两个身影，摇着手向她打招呼。谢遥仔细分辩了一下认出其中一个是何知文，另外一个不敢确定，好像是谢君怀。王姨出门之后，那个像谢君怀的身影朝何知文说了一句什么话，何知文笑着推了他一把。
　　…………
　　谢遥想起昨天王姨说的“我带知文来了谢家”，突然有些寂寞。他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走进屋里下了楼。
　　谢家人正在吃早餐。谢滔和李晓莉还有一个20多岁的女孩子正轻声细语地聊着什么，三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谢君衡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撕一片面包。
　　“大哥，大嫂。”谢遥微笑着打招呼。
　　两人朝他点点头。
　　“四叔早。”女孩子长得很像谢滔，更像昨天照片上的董淑玉。
　　谢遥也冲她微笑：“君怡早。”
　　谢君衡有气无力地叫人：“四叔。”
　　谢滔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谢遥在昨天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马上就有佣人打扮的女人过来往他面前放一杯清水，问：“四少吃什么？”
　　谢遥看了看几人碗里，回头道：“给我来碗面吧！”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谢滔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说：“杨律师九点过来陪你办过户，你等下去把要带的证件准备好。”
　　“都准备好了。”王双说。
　　谢滔点点头，又说：“知文说医院的报告出来了，没什么事。医生建议最好是再观察一天，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谢遥说：“挺好的，一会儿直接让知文哥给我办出院手续吧！”
　　一旁的谢君衡插嘴：“知文哥是大哥的助理，你老支使他干什么！”
　　谢遥：“…………”
　　“君衡！”李晓莉喝道！
　　谢遥低着头假装喝水，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把白眼翻出来。谢家这位大嫂大概只有这么一句固定台词。不过她的潜台词也很明显，就是：“虽然事实如此，但是说出来就不体面了。”
　　谢遥懒得跟他们一家动脑子，垂下眼睛说：“那下午我自己去办吧！”
　　“四少的车还在修，还是我去吧！”何知文和谢君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两人在离餐厅不远的沙发上坐下。
　　谢遥摇摇头：“我自己叫个车，现在外面叫车也很方便。”
　　正在喝咖啡的谢君怡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何知文还要说什么，谢滔却仿佛对弟弟知道自力更生非常满意：“你能这样想很好。有些事自己跑一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
　　说完又对着谢君衡说：“君衡你也一样，不要整天就知道玩手机。你四叔比你还小一个月，你大哥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在爷爷身边了。”
　　谢君衡没想到回旋镖来得这么快，气呼呼地说：“是你们总也不带我。”说完又朝谢遥瞪过来，幽怨的眼睛里写着三个大字：“都怪你！”
　　谢遥假装没看到，低头吃面。
　　谢君衡见没人理他，眼珠一转，换了副贼兮兮地语气说：“那一会儿我陪四叔去办手续吧，顺便到雁山看看。”
　　谢滔：“你跟着去干什么！学校不用去了？”
　　谢君衡把面包一摔，气鼓鼓地说：“不是你说该知道怎么回事吗！”
　　要不是场合不对，谢遥就喷出来了。只见谢滔重重的把筷子放在桌上：“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
　　谢君怡赶忙拉住他，说：“爸爸，君衡不是那个意思。”
　　谢君衡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
　　谢君怀走过来：“爸爸，就让小弟去吧！学校那边反正已经请过假了。我让老陈送他们。四叔刚出院，有个人陪着也好。”
　　谢滔倒是很愿意听长子的意见：“你安排吧！”
　　吃过早餐，谢滔和谢君怀就去上班了，顺便带走了何知文。谢遥上楼歇了一会，9点差10分，杨律师带着助理出现在谢家。他收拾了一个背包，跟着谢君衡一起上了车。
　　路上谢君衡一直在玩手机，看起来很老实。谢遥拿了一件外套搭在身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谢小少爷的声音：“你怎么跟个老头似的！”
　　好吧！刚才是错觉。
　　“你怎么不说话？”
　　“四叔老了，耳背。”谢遥闭着眼睛说。
　　“切——”谢小少爷狠狠地表示了他的不屑，然后又低头玩起了手机。
　　专业人士做事，就是快速、高效。
　　谢遥又一次坐到了昨天的办事大厅，又一次被工作人员以同样温柔亲切的语调提示他签名，他有点恍惚，差点就落笔写下一个“王”，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惯性，手一直保持了一个悬空的姿势。
　　杨律师的助理贴心的推过一盒印泥，微笑着对工作人员解释：“谢先生手受伤了，不太方便写字。”
　　工作人员态度很好：“没关系，手印和签名一样，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
　　大家都在等谢遥按下手印，他却落了笔。
　　他笑了笑，重新起势，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第一个“谢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你的字怎么不一样了？”
　　在去雁山的路上，真正的谢小少爷终于忍不住问。
　　谢遥外套盖着头，良久才回复一句：“换一种风格。”
　　谢小少爷翻了个白眼，深觉四叔装得一手好逼。
　　实际上他误会了。
　　他四叔正在跟从前的自己告别，而这，需要一点时间。
　　雁山，海城第一高峰。说是高峰，其实海拔只有300多米。海城总共也没几座山，矮子里拔将军。作为国际大都市，政府在城市建设上一向舍得花钱，20年前这里就规划成了森林公园。周围这一圈，靠市区方向建了游乐场、度假酒店和商业中心。山后面的地盘则被几个大型的别墅区瓜分了。但由于位置实在太偏了，平常并没有什么人来，工作日和节假日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今天是周三，一路上都很畅顺。饶是这样，他们从市中心过来，也花了五十多分钟的时间。
　　谢家的车跟在杨律师他们后面，穿过“长枫山庄”气派的大门，一路经过喷泉、花谷、几幢风格各异的别墅，终于来到一道白色围墙外。大家在门口下了车，黑色镂花大门徐徐打开，杨律师带着众人走进去，穿过一片高大的香樟林。宽阔的草坪上，一幢美丽的白色城堡伫立在蓝天之下。
　　谢遥这两天被震撼到麻木的心，也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这也太大了吧！”
　　有人把他的心声说出来，是旁边的谢君衡。
　　杨律师笑呵呵地介绍：“26号位于长枫山庄最里面的位置，也是面积最大的一套。谢老先生当年特意挑了这个位置留给自家。背靠雁山，前面还有一条大河流过，风水是极好的！”
　　众人一边跟着杨律师沿着主路往别墅走，一边听他介绍。
　　“这四周的香樟林已经有二十多年树龄，当初可是花了不少钱从别的地方移过来，你看现在都长起来了。既保障了别墅的私密性，同时还有驱蚊的效果。”
　　谢遥点点头，心中却有点异样的感觉：看来这杨律师不仅是个专业的律师，可能还是个出色的房产中介。只不过他有些好奇，现在律师处理委托人遗产还有让继承人满意这项服务吗？还是这位杨律师天生热心肠？
　　就在谢遥觉得需要刷新一下自己对律师这个行业的认知的时候，一群灰色的小东西从众人眼前窜过，然后迅速消失在茂密的草丛中。
　　…………
　　“草——，这是什么东西！”谢君衡像只被踩了脚的鸡一样扑腾起来。
　　“是老鼠。”谢遥平静地说。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杨律师笑得愈发和蔼：“郊区生态确实比较活泼。”
　　呵呵。
　　谢遥放眼望去，终于明白这么偏僻的房子为什么值6.8亿了。就是大，一眼望不到边的大！
　　资深房地产中介杨律师依然兴致勃勃：“长枫山庄是雁山片区最早兴建的别墅小区，所以地理位置也最优越。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老董事长慧眼独具，早早地拿下这块宝地。”
　　谢君衡打断他：“杨律师，我怎么听说当初拿这块地因为爷爷的老家谢家村的坟地就在这个地方？”
　　杨律师闻言张了张嘴，尴尬地笑道：“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言，树大招风，很有可能是竞争对手放出来的风声。小少爷千万不要相信啊！”
　　几人继续沿着主路往别墅走。米白色石料铺成的路面上，全是灰黑的泥印。越往深处走草越长，到别墅门前的台阶前草已经过膝盖了。
　　谢遥用脚拨开野草站上台阶，看着眼前的两个大柱子问：“这是什么风格？”
　　杨律师的助理说：“白屋顶白石墙，典型的地中海风格。四少喜欢的话可以在前面挂个大十字架，就更具风情了。”
　　谢遥摇摇头，显然没什么兴趣。
　　杨律师一马当先，走到大门口，随手拉开一道门，大家跟着他进了室内。
　　屋内是全毛胚状态，确实没有什么上锁的必要。大概为了美观，脚下的水泥地刷得很平整，墙也刷白了。门和窗都做得很大，全是镶玻璃的大格子，阳光照进来让整个房子看起来通透明亮。
　　杨律师继续以一种热情洋溢地状态解说：“这套房子前后左右都有花园，右侧的花园建有私家泳池和网球场。其中后花园面积最大，可以看大部分雁山山景。”他揽了揽谢遥肩膀：“走，四少，我带你们去看一看。”说着就要推开门往外走。
　　谢遥却没动脚，他摇摇头：“不用看了，我打算过几天把这套房子挂牌卖出去。”
　　话音一落，后面一片安静。
　　谢遥环顾众人，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杨律师理了理额前并不茂密的刘海，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四少可能没认真看昨天那份协议，谢老先生的遗嘱还有个补充条款。”
　　“什么补充条款？”谢遥挑起眉。
　　“这次所有分到的不动产只能用于直系亲属之间继承，不得转赠、转卖。该条款的有效期为20年。”
　　谢遥终于知道杨律师为何如此殷勤了，换一个人拿菜刀追杀他也是有可能的。
　　原来坑在这儿啊！他想。
　　“四少要不要再看一遍遗嘱？”杨律师小心翼翼地说。
　　“不用了。”谢遥的声音很冷。既然能说得出来，那就一定会有。他敢打赌那个狗屁附加条款除了他，昨天在场的人都知道。
　　这群坏人！
　　谢遥无奈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