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星光》温叙白

4、绯闻女王

　　2009年三月·春雷惊弦

　　凯文学吉他的第三周。
　　"第五根弦永远调不准。"某个放学后的雨天，他忽然拦住我，淋湿的刘海黏在额前，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珠，"要不要听听人类能制造的最难听噪音？"

　　三月的蓝花楹刚抽新芽，凯文的吉他噩梦就开始了。每天清晨六点，阮家车库会准时传来指甲刮黑板般的噪音——那是他在用祖父的旧吉他折磨《小星星》。我抱着全麦吐司路过时，总看见他像只被雨淋湿的鹌鹑，蜷缩在堆满汽车零件的破沙发里，指尖缠着便利店买来的劣质创可贴。

　　"第五根弦有问题。"某个暴雨天，他堵在我的教室门口，把红肿的食指伸到我眼前，"调音器显示准的，但听起来像乌鸦叫。"

　　我低头避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闻到他校服领口混着松香和机油的古怪气息。那张乐谱上密密麻麻的注释，被雨水洇染成模糊的墨团，像极了我们始终无法破译的命运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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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时间，我端起餐盘准备走向餐桌，忽然一个棕色头发女生迎面走来，放在餐盘边缘的牛奶被她挥动的手臂不小心撞飞在了地上，墨绿色美甲在视线边缘闪过，我的牛奶盒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那盒低脂牛奶像被施了魔法的银色飞贼，在即将亲吻地砖的瞬间被牛仔短裤的流苏扫过，稳稳落在帆布鞋尖前。

　　“Oops——”她瞪大惊呼，但还好牛奶是密闭的纸盒包装，牛奶盒子只是重重的摔在地上，没有一滴奶星洒出来。
　　“"真是漫画级的失误...真是抱歉。”随着一声道歉，一位少女单膝点地，脖颈间的黑色项圈随着动作绷紧。她捡牛奶的姿势像在行骑士礼，食指上的骷髅戒指与餐盘上的校徽图案形成荒诞对比。

　　“没关系。”我露出了我标志性的抿嘴笑，只见她穿着橄榄色短袖，搭配深牛仔短裤，裤腿边有流苏设计。我注意到她的指甲油是分趾袜般的双色设计——拇指到中指是柏林墙灰，无名指与小指染着富士山雪顶白。当她撩起垂落的灰蓝色挑染时，耳垂上的十字架耳钉晃出一道冷光。
　　她的脖子上戴了一条黑色choker，上扬的粗黑色眼线带来俏皮和野性，她的风格明显和大部分女高中生不一样——她是亚比，虽然浓度不是百分百，而是百分之四五十。

　　于是，这次午餐我意外收获了一个新朋友，我们坐在靠窗的第六区，这是食堂著名的"文化隔离带"。窗外的梧桐树叶在摇晃，落下今日这场雨带来的水滴。没想到，往后她竟然成为我高中最好的朋友。

　　她叫Evelyn（伊芙琳）的，是德日混血，她的妈妈是法国人，爸爸是日本人，他的父母在美国工作，生活，相遇，于是就有了她。这是她用一句话总结的专属于她父母的爱情故事。

　　我们在日语与英语之间切换自如，相信隔壁桌的同学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切换语言比换耳钉还自然：向路过教师问好时是加州甜心腔，吐槽食堂肉丸时切回柏林街头俚语，聊到新宿御苑的樱花又变成大阪大妈口吻。当我们发现彼此都会唱《美少女战士》主题曲时，她突然用关西方言大喊"我要代替月亮惩罚你"，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北美红雀。

　　当隔壁桌的足球队员第八次偷瞄伊芙琳的渔网袜时，她突然提高音量："あの人、私のストッキングより頭空っぽそうね（那家伙的脑子比我的网袜还空）。"我呛出一口抹茶牛奶，在餐巾纸上喷出抽象派银河。

　　伊芙琳将她一头自来卷撩到耳后，“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在这里最好的朋友是叫Kevin的男生？”她将她做了多巴胺美甲的手指轻轻搭在下巴处，“噢~”她的尾音透露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八卦”的意思。

　　“我想我们只是朋友。”我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嗯，你们当然是朋友，认识多些朋友总是好的。”她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喧闹的学生餐厅，“看，我背后十点钟方向，粉色上衣的金发女孩和满身肌肉的金发男。”

　　我顺着十点钟方向看去，那一桌基本都坐着男生，一个漂亮的姑娘在和他们谈笑风生。
　　“Amanda（阿曼达）和Stefan（斯特凡）。”Evelyn伊芙琳边聊边将蘸了番茄酱的薯条塞进嘴里，“阿曼达是备受欢迎的啦啦队成员之一。斯特凡是橄榄球队主力，在上次比赛中获得不少关注，所以阿曼达最近和斯特凡玩到一块去了，于是自然而然地打入了橄榄球内部。”

　　“但是Amanda喜欢交很多朋友，尤其是最近受欢迎的孩子，不知道她下一个目标是谁呢？”Evelyn露出了玩味的笑容，“Stefan对面那个叫Tommy汤米，大傻个，脾气暴躁，球场上一急躁就爱犯规，教练也拿他没办法，谁叫他家里有钱，给学校捐了不少东西。”

　　Evelyn用叉子戳着羽衣甘蓝沙拉，手腕内侧的条形码纹身时隐时现。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攻壳机动队》的经典台词编号，但在当时看来，就像超市打折商品的标签。

　　“九点钟方向，吉他社成员Ella，古巴和意大利的混血，学校表演你总会看到她的身影的。”顺着看去，只见一个皮肤呈均匀的炭黑色，将卷发挽成发髻的女生，她涂着深棕色的厚嘴唇透露着一丝性感，乌黑的眉毛和睫毛带来浓厚的异域风情。

　　Evelyn突然疯狂向我使眼色：“哦天哪，快看经过的那个男生，快看！”
　　我慌乱地转头，可惜我反应太慢，只看见三个男生一起经过，“是哪个？”我看着已经离去的后脑勺追问。
　　“那个黑发中分，穿着棒球服外套的。”Evelyn眼睛也还在锁定着他，“算了，下次吧！等下次见到他，我再提醒你。”
　　“他怎么了？”
　　“他太帅了。”
　　“好吧...”
　　“他叫Joe，很多人都暗恋他。”
　　“你怎么知道呢？你该不会...”
　　“不，这和私人感情没关系！我就是知道——日韩混血，可是他的口音却带着性感的英伦味道，和你一样！”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真的犯花痴，而是在分析电影人物性格，看似狂热，实则冷静。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在夸我吗？”
　　“是的！”
　　“谢了。”

　　在Evelyn的口中，高中的每个同学都有着鲜明的个性特点，有意思极了。
　　“所以你之前在英国生活过吗？”
　　“是的，我之前和父母在英国雷丁。”
　　“那太酷了，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工作变动，所以就一起搬了过来。”
　　“原来如此。哦，所以你就是新来的转学生！”Evelyn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没错，是我~”我举起右手，像是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高中只剩下两个学期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不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瞬间的。”
　　我想Evelyn是大隐隐于市的“gossip queen”（绯闻女王）。她的分享让这次午餐时间变得飞快无比，不一会就要回班级上课了，她说：“你已经有我的号码了，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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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在体育馆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换上了体育服，除了我们班，隔壁还有另外两个班级一起在上体育课，碰巧的是，Evelyn也在其中一个班级里。
　　休息的间隙，我坐在场馆的椅子上休息，她突然走来我身边坐下，“哇哦，真巧，看来我们是命运。”
　　“我没注意到你，你也在上体育课吗？”我惊喜万分。
　　“十一点钟方向，是你今天午饭错过的日韩亚裔JOE。”她熟练地指路。
　　我看过去，在人群中锁定了一头中分黑色卷发，高挑的身材，“这回看清楚了吧？是不是很有魅力？我觉得他以后会去当模特。”
　　Evelyn连职业路径都给他规划好了，“你不知道，他在社交媒体上po的照片都很有感觉，随性，但是隐隐散发魅力。”
　　“你和他很熟吗？”
　　“不太熟悉，只是在去年返校节说过几句话，才互关了，他真的很低调，我觉得他是故意保持低调的。”
　　“你想和他变熟吗？”
　　“或许吧，但是人与人之间有时候需要一些缘分，可能我们还没有那个触发点。”Evelyn看着远方思考了半晌，“但我更喜欢远远地观察人，太近了反倒破坏美感。”Evelyn又在和我分享她的人生哲学，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Evelyn发来消息：“学校附近有家商场，我带你去逛逛。”
　　我们俩拿着买的饮料逛街，Evelyn在喝着西瓜草莓汁，我在喝着抹茶珍珠奶茶。
　　“你有想过一鸣惊人吗？”Evelyn突然发问。
　　“不，我从来没想过。我比较想保持低调，被太多人关注让我觉得不舒服。”

　　“每年一次的返校节，我们都会评选出返校节皇后，人气高的人获奖，有多少女生都在垂涎这个头衔，希望高中三年可以得到一回。所以她们参加各种竞赛，各种社团，努力学习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
　　“听起来很有趣，不过我才刚转学过来，或许没什么机会了。你呢？你有想过吗？”
　　“不，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焦点，我处于这所有竞争之外，我是一个局外人。”我听着Evelyn富有个性的表达，看着她那特别的穿搭风格：“可你在我眼里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我觉得一定有很多人也在默默关注你。”
　　“真的吗？谢谢你，Rin。”她露出了小鹿般的笑容，“我觉得如果Rin想，你也可以一鸣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