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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司徒杜屹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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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闻竹听了漆兰的劝告后,虽还没弄清原委,但她还是先同周徵说清楚了,希望二人以后减少来往。
周徵不松口,只是答应先回东宫去,但之前两人说好的送吃食一事,他还是照做。
“琅宁自圣祖起,便不允皇室子弟和臣子私相授受,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而我只是一介臣子,日后还是少相见。”
周徵睫毛颤了颤,目光晦涩。原本闻竹还觉着自己有理,但悄悄瞄了一眼周徵,便很快看向别处。
“国师说的有理。但国师饱读诗书,应当是个说话算话之人,我也如此。所以之前答应过的事,我依旧不会改变。”
林闻竹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去了。
璇玑宫侧门如今没人守着,棠华已经过来候着了。近来这天色一直阴着,灰蒙蒙的一片笼在头顶,愈发寒冷。林闻竹目送周徵上了马车,才回头离开。
她没瞧见的是,马车上的人正撩起帘子望向自己,久久不曾放下。
随着周徵松手,帘子上的流苏晃了晃,拂过他冰冷的手指。马车里只有他一人,藏在平静之下的苦楚如泉水般冒出。心乍然豁开一个口子,即便双手去捂,也止不住。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见不了面难受,见到了也还是会难受。
东宫院子里也养了株海棠树,不过长势不好,但也见着它花开花谢数十回。周徵将两人为数不多的回忆掰碎,每一小块都曾陪他度过一段难熬的日子,思念和朦胧的爱意在暗夜里疯长。
在大殿上救下她时,周徵觉得上天是眷顾自己的。
他想过直截了当地向闻竹表明心意,可又怕吓到人家;但一直默默藏在心里,暗暗靠近,又觉得自己不够君子。
情字最难描,那便当一回小人吧。
“棠华,直接出宫,去杜府。”
“好嘞,殿下。”
林闻竹说的那句话还真没错,在琅宁,臣子与皇子亲王除开一些宴会,平日几乎不得私下来往。周徵那日虽然没上早朝,但他安排的眼线已经把所有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
不出所料,他这个皇叔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在父皇身边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藏不住了。
现下正好借着去给各府官员赔礼道歉的由头,探探朝中虚实。
到了杜府门口,小厮见到周徵腰间的令牌瞬间便跪在地上,这是琅宁皇室独有的令牌,不难看出。
从小厮那得知,司徒平日里这个时辰一般待在茶室。周徵示意小厮带路便好,不必先行通报。
穿过游廊,杜府的茶室隐在一丛竹子后。小厮将贵客带至地方后,就识趣地退下。
周徵轻叩三声门,片刻后,室内传出一人苍老的声音:“进。”门“吱呀”一声打开,茶室内点着香,杜屹安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翻看。
他抬了抬眼皮,发现来人竟是太子,怔愣了一瞬,起身拜见周徵。杜屹安是老臣,一把年纪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还好周徵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此处不在朝堂,你我不是君臣,杜老不必向晚辈行礼。”
杜屹安的眼里没有丝毫浑浊,看着比同年岁的老者精神不少。但到底是老了,手上的皮肤干瘪,露出清晰可见的筋脉。
书卷被放在茶杯一旁,他摇摇头,道:“君臣之礼不可废。太子殿下莫折煞老陈了。”杜屹安坚持行礼,周徵也把他无可奈何。
杜府的茶最是有名。琅宁的世族爱茶,胜过爱酒。而在京城这处,又以杜府的茶为最。其一是因为杜屹安珍藏了不少好茶,这其二则是他泡茶手艺最妙。
“晚辈曾听父皇提过杜老家中的茶最好喝,今日竟能一饱口福了。”
“太子殿下宫中好茶不少,不知比老臣府中的茶叶好上多少。殿下这么说,可是抬举我了。”
茶汤注入杯中,只见杜屹安手腕一提,一滴茶也没顺着壶嘴下沿流出。茶香被一团湿气包裹住,又在室内溢开,周徵不太懂茶,但光闻这茶香便知道是好东西。
“殿下今日忽然造访,有何要事同老臣商议?”杜屹安不同他卖关子,开门见山得问道。
周徵正色,搁下只抿了一小口的茶,双手一前一后贴着,朝杜屹安拜了拜,“前几日我在民间寻访,未来得及赶上早朝,今日专程来给司徒赔礼。”
“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哎”,对面之人显然对周徵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杜屹安为官多年,从未见到哪个皇室子弟能如此放下身段给一个臣子赔礼,何况贵为太子。
“杜老也算我的老师,学生给老师行礼,晚辈给尊长行礼,有何不可?”
“我只教过殿下几日,殿下...还是有自个儿的歪理。”
周徵一脸诚恳,绝口不提君臣,字字句句恳切,杜屹安被他的行为打动,两人之间的陌生和隔阂消解了不少。其实那日周徵没上朝,杜屹安也只是担心太子不务正业、耽误国事,但今日周徵解释后,既是为百姓做事,那也不算耽误正事。
虽然只教过周徵几日,杜屹安也从未将自己放在太子老师的那个高度上,只是私心希望自己这半个学生,能成熟稳重、办事妥当,未来做一位勤政爱民的君主。
杜屹安这类老臣是朝中坚定的传统派,对正统、也就是太子还是极为拥护的。不过这类人不多,与多面派的人精比起来,他们还是太少了。
“听说这段时日,殿下请了不少人去修缮京城的监狱。”
“是。我最近查的一个案子牵扯到不少百姓,但归根究底他们没犯事,可将人留久了总归要有个对外的说法。我便给了些银子给家属作补偿。”
周徵没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杜老,只是挑了部分说,杜老也只是顺嘴一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太子殿下宽厚,是琅宁百姓之福啊。”杜屹安发出一声喟叹,对周徵的做法颇为赞成。不惊扰百姓,不滥用刑罚,做事进退有度,想到这,杜老对这位太子的欣赏又添了一分。
日月教的案子,主要是温砚在跟。原本已经掌握了那神主以何种方式犯罪的证据,只需他的一个口供,便能签字画押了。可神主拒不开口交代背后之人,只承认是自己存心作恶。
末了,狱吏一个没看住,那神主就撞墙自尽了。
怕那些原是教徒的百姓再出什么乱子,温砚还请了大夫替人挨个诊治,直到体内彻底没有莺石花的存在,才陆续放人归家。
“杜老谬赞。我替父皇监国,自会尽到太子的本分。”
杜屹安轻点头,见周徵杯中茶水见底,又替他斟了一杯。周徵细细端详着手里的这只瓷杯,颇为好看。
淡青色作底,上面绘有两尾锦鲤,每当茶水斟满,这鱼像活了似的。
临走前,周徵厚着脸皮,向杜屹安讨了些茶叶,“杜老这儿的茶东宫没有,我难得出趟宫,想带些回去珍藏,您看...能否跟您买些?”
周徵笑意不减,清俊的面容看着分外真诚。杜屹安不是个古板老头,佯装不满,嘟囔道:“殿下瞧着不像是爱茶之人,怎得忽然想珍藏茶叶了?”
嘴上虽这么问,但他却很自然地去将柜中那些他视若珍宝的茶罐们抱了出来,挨个取出一些,分别放进干净的小罐中。
周徵的确平日不爱喝茶,但没关系,有人喜欢就成。
今日见面,两人聊得十分投机。杜屹安知道太子后面还有要事,想留却不敢留,只说日后若有机会,定要与太子下盘棋切磋一番。
“棠华,将这些送至璇玑宫。我还要再去拜访几位大人。”
棠华对太子殿下的事从不多问,反正太子吩咐什么照做便是。他自认为自己比双木还是机灵不少,殿下对国师这般好,定是想笼络以国师为首的钦天监势力。
钦天监在琅宁地位特殊,除了观星预言,钦天监的人多少懂一些玄学法术,只不过不精。但因为早些年前,琅宁圣祖得天下时,当年的国师出了不少力。后来圣祖登基,便特设钦天监一司。
钦天监与宫里其他各部门都不同,里面的人既有继承、也有额外择选进入,且不论男女。只要被国师看中有天赋,便能自小进宫学习。
钦天监众人以国师为首,掌天文历法推算,为吉礼嘉礼等大事择定时日,观星象占吉凶。当然,国师自成一脉,许多玄术不外传,所以无人能撼动国师的地位。
拥有钦天监支持的君主,更为百姓所信赖,只可惜钦天监历任国师始终保持中立,不参朝事,很难被哪一派拉拢。不过,从史料记载里能看出,还是有一些例外。
“这是太子送来的?”
“烦请扶光姑娘亲手交给国师,殿下说他不便前来,但国师恩情不敢忘。”
扶光抱着一堆罐子,罐子捧在一起互相磕碰,叮叮咣咣响了一路。她将棠华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闻竹听,闻竹叹了口气。
“人情往来总是这般麻烦,弄得我都分不清到底谁欠谁了。”
闻竹揭开其中一只陶罐闻了闻,好茶。不过,周徵怎知自己爱喝茶?
师傅的叮嘱无疑在林闻竹心里扎下一根刺,受着人家的好,却想和人撇清关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闻竹摘下头上的发簪,乌黑亮泽的发丝垂于腰际,没有头上的饰品,反而显得脸庞更加柔和。她抽开木匣,将发簪收好。
其实,漆兰瞒下了闻竹失忆的事情。
所以林闻竹只当自己因为年岁久远,忘记了许多事。至少师傅的样貌还记得,自己读的书、学的东西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