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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早秋清晨,洋泾河边。
      郭麒麟背着包袱回身久久地盯住远处的花船,像在旁观他过去的命运。花船夜里吵闹白天寂静,他熟识的那帮人这会儿都在酣睡,没有一个人出来送他。但是没关系,他想,他要上岸了,以后他要在岸上生活。
      清晨雾气大,街上只有几个零散的早餐店开了门,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来又走过去。他上前买了两个包子,随后慢慢踱步,细细打量街道的每个铺子,默默记下每个路口,最后打听着来到清正街28号。
      他买了间铺子在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段,掩在居民区里,但是便宜,前有铺面后带院,是320块大洋能磨到的最好的地方。很快这里会卖点心,偶尔出售郭麒麟自己酿的酒,他会做个小老板,过普通日子。

      /
      在花船七年,他能拿得出手的除了阮,就是天天厮混在厨房跟桂姨学的做点心。决定要走的那个晚上,郭麒麟揉完面轻声对桂姨说他想上岸,问她珍藏的那些点心方子能不能给他用。桂姨听了先是诧异,随即停下掐花的活计,把手仔细擦干净,笑眯眯地凑过来摸摸他的头,又摸摸脸,良久地望着他。声带损坏的桂姨说不出话,但郭麒麟听懂了。
      起先一个来月没什么生意,郭麒麟也不急,傍晚关了门就把剩的都打包好,拎着去周围老头儿老太太聚集地,认认人,聊聊天,打听打听情况,再回去睡觉。
      这天梁老头说,学校要复学了。
      旁边的肖老头沧桑地叹气,也闹得够久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郭麒麟在深夜默不作声地把铺子里里外外、食柜器具都擦了个干净,像是要迎接谁的审查。
      ……
      离着清正街不远的是本市最好的大学,有的教师和家底丰厚的学生零散地住在附近,一开学,带着这条街也热闹了些。
      林林点心铺开始陆陆续续地迎来年轻的客人,一份松烟艾草团2个铜板,4块金栗糕12个铜板……郭麒麟忙得晕头转向,但任何一个穿长衫的身影往门外路过,他都忍不住要分神去看一眼。
      这一日郭麒麟闲下来对着门口发呆的时候,巷口忽然有人吵起来了。
      “老娘凭自己的本事赢的呀,你嚷嚷什么你?!”
      “骚货!贱人!狐狸精!骗男人给你输钱,你脸都不要啦!”
      “哦哟他愿意输给我呀……啊,你再碰我一下!”
      “打的就是你个烂货,你那身皮子都被玩烂了吧,勾男人勾到老娘头上了!”
      “……”
      郭麒麟走出去往巷口一望,认出了一个熟人。陶红玫一身靛青真丝旗袍,烫的时兴卷发扯得乱糟糟,精致的手包也被暴力撕开抢走了钞票,脸上还有红印,整个人狼狈又难堪。但她像没事人一样,理了理旗袍,踩着高跟鞋犟着脑袋白了几眼围观人群,朝着郭麒麟的方向走了过来。
      “哟,这不小竹子吗,你也下船啦?”
      “红玫姐。”
      陶红玫进到他的店里四处看了看,随手捻起一块山楂糕塞嘴里,自顾自地笑道:“那哑巴婆子还真是偏心你,我在船上十年都没吃过这些点心。生意咋样?”
      “还行。”
      俩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郭麒麟抬起头问她:“红玫姐,你过得好吗?”
      陶红玫下船不像郭麒麟是悄悄离开,提前几个礼拜她就在船上到处说她要被有钱人接走了,人家要给她单独买个房子安置她。她那几件裙子几瓶化妆品乒铃乓啷收拾了近一个月,郭麒麟去找她,她拉住他昂头挺胸反反复复地说:“算命的早说了,我陶红玫生来就是要享福的。”
      此刻斜倚着柜台的陶红玫显然跟那时的陶红玫不太一样了,她嗤笑一声正准备开口,门外忽然来了个客人。
      来人穿着长衫,身材微胖,腋下夹着书本,一副老学究的打扮,但圆头圆脑的长相又冲淡了严肃的气场,让他看起来和蔼好说话。郭麒麟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间心就乱了一拍,呼吸间又强自镇定下来,抻了抻身上的短褂,快步走过去招呼:“您好先生,请问要点儿什么?”
      “有没有小女孩吃的点心,别太甜了,有一个还在换牙。”
      闻言郭麒麟很快就动起来,拿出纸盒一边介绍一边打包,这个是山药做的适合孩子吃,这个用艾草汁调的不会太甜,这个藕粉搓的……最后抹零报给他50个铜板。
      他接过东西时冷不丁问了句:“我是不是见过你。”
      郭麒麟一时僵住,打个哈哈说可能哪天路上碰见过吧。
      对方也没追问,付完帐就直接走了。
      郭麒麟目送他走远,正失神,陶红玫偷摸儿从身后撞了下他肩膀,挑眉不怀好意地问道:“大学老师啊?”
      郭麒麟没理她,她也不在意,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丢下句“改天来找你”,也噔噔噔走了。

      /
      阎鹤祥拎着点心一路溜达到赵家公馆,在门口转转悠悠不想进去。
      “舅舅!”赵雪芮一下车就跑过来抱住他的腿,随后他姐也牵着赵霏菲跟过来,“站门口当门神呐?”
      领着人一进屋,阎鹤祺就叫大女儿带妹妹上楼写作业,自己歪倒在沙发,敲敲小腿肚,指挥阎鹤祥打开点心盒,挑了块卖相好的咬了一口。阎鹤祥环顾一圈,也跟着坐下,“赵世瑜呢?”
      “不知道,很久没见他了。”
      见阎鹤祥抿嘴,阎鹤祺无所谓地换了话头:“诶,你给我找个乐器老师呗,钢琴二胡随便啥都行,快快把赵雪芮拉走,这小破孩儿到了8岁真是狗憎人嫌。”
      “啧,孩子调皮那不正常吗,回头我给你问问老齐。”
      “行,我下个月有笔生意要忙,你有空多帮我带带老二。”
      阎鹤祥凑近观察了下阎鹤祺的脸色,嫌弃道:“你少喝点酒吧。”
      女人反手一巴掌甩他胳膊上,“少管老娘的事,你以为你好到哪儿去,瞅瞅你那脑袋毛掉光了都。你到底啥时候找对象?赶紧找,找着以后一月一次你也别来了,我知道你活着就行。”
      阎鹤祥搓搓胳膊一句不敢吭声。
      ……
      晚饭吃过后,窝窝囊囊的阎老师就告辞回家了。
      他在学校附近有一套一居室,过着简简单单的光棍生活。倒不是不稀罕找对象,只是他喜欢的是男人,本来范围就窄,长年在学校更是不敢乱来,也没遇上合心意的,一年一年就这么剩下了。他乏善可陈的情史就一个约好见面又临时反悔的信友,哦还有一个差点睡了的花船小倌。
      点心铺老板的娃娃脸突然闪现在他脑子里,嘶,那么好看的脸既然见过怎么会不记得呢,他可是能背出所有学生名字的优秀教师啊。
      嘀嘀咕咕烧水洗脚,爬到床上躺着酝酿睡意时,一张更稚嫩的布满泪痕的脸逐渐与娃娃脸重合,他才恍悟,啊,原来是那个孩子。

      /
      那之后郭麒麟有好一阵子没再见到阎鹤祥。
      陶红玫倒是常来,起初只是拿他当个乐子来闲聊打发时间,后来实在看不上他卖个货还懒得张嘴的德性,干脆一屁股把他挤走自己顶上了。
      “哎哟看看这年轻小姑娘,模样真俊啊,这小脸白得,呀,丫头,平时手也这么凉啊,听姐的劝,女人一旦气血虚了精力就跟不上了”,一行女同学下课路过来买点心,陶红玫立马拿出花船一姐的笑容,“来,试试这红枣糕,姐这枣泥用料可实诚,都北方的大个儿红枣蒸出来的,保你爱吃。”
      要是男同学张望,她就热情推荐芝麻酥,压低声音跟人说,“多吃芝麻,壮身子的。”
      有时候郭麒麟都觉得,这小铺子配她真是糟蹋了。
      “你看着前头啊,我去后边儿做饭了。”
      一日一日的,陶红玫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仅管生意,后院的事儿也一把抓了。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郭麒麟每天随便吃点儿就行,现在陶红玫一来,生活水平直线上升。
      于是有天晚上吃完饭,陶红玫准备拣碗去洗的时候,郭麒麟憋不住说道:“姐,你搬来跟我住吧。”
      他指了指后院,“我放酒坛子那间杂物房,我可以收拾出来住那儿。”
      陶红玫斜他一眼,乐了,“姐不图你的。”
      “我知道,是我图姐的。”
      她的视线跟郭麒麟对上,小孩儿坦坦荡荡。
      陶红玫没有回应,只是端上碗盘进了厨房,背抵着门垂首半晌,又咧着嘴仰起头,退不回去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这傻小子。
      二十岁跟十六岁一样,心肠翻开都是软的。
      擦了把脸,陶红玫收拾完倒了杯温水出来。
      “行,姐给你图。”
      ……
      陶红玫叫上郭麒麟去拉家当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大半年她都住在新平饭店。
      她说:“嗐,他老婆发现了。”
      “来,这些,这些,都要带走,一会儿还得去订两床被子,你记得提醒我,马上这天就要凉了……”
      絮絮叨叨回去时已近黄昏了,店门口站着长衫男人,一个扎花苞头穿粉裙子的小姑娘正扒着门缝使劲往里探头。
      “赵雪芮你走不走?我劝你别挣扎了,你再怎么拖时间也得回家。”
      “等一下嘛等一下嘛,老板很快就回来啦。”小姑娘脑瓜一转想到个好主意,几步蹦过去抬起男人的手,蹭蹭小脸蛋,“舅舅~我今天去你家住吧。”
      “你想让你妈打死我?”
      赵雪芮嘴一撇,打算哭上一哭,店老板及时上前致歉:“不好意思啊,下午外出了。”
      陶红玫就看着郭麒麟从面无表情到眼睛唰地亮起来,跳下黄包车小跑着一本正经地去开门。姐皱眉,姐无语,姐唾弃,因为姐被晾在外头了。
      阎鹤祥牵着小丫头进门,对店老板搭话道:“这丫头喜欢吃你那个山药饼子,顺路过来买点儿。”
      “抱歉啊,今天准备的量不多,都卖完了,您看要不要试一下别的……”
      此时小丫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甩开她舅的束缚,扭扭捏捏地摸着柜台边挪到了老板身边,揪住老板的手指,“漂亮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阎鹤祥一看她那样儿就头疼,立马伸手就要扯开她。赵雪芮急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拽着老板的裤子,跟老舅作斗争。
      郭麒麟赶紧打圆场道:“没关系没关系,没事的先生。”然后低头看她,“你也很好看,漂亮的小姑娘。”
      赵雪芮咯咯咯笑起来,有几分阎鹤祥的憨样。郭麒麟也笑,蹲下身把她抱起来。
      这就是他的孩子吗,多可爱的孩子啊。郭麒麟想。
      “你喜欢山药啊,你明天来,我给你留一些好吗?今天咱们先尝尝这个好不好。”
      他为她推荐了一些不那么甜的点心 ,告诉她是怎么做出来的,包装成蝴蝶结放到她怀里,再把她还回阎鹤祥身边。小丫头舍不得,巴巴地望着他,“我今天可以在你家住吗?”
      “咳咳……”被遗忘的老舅打断了她施法,板起脸来瞪着她。
      “哼,阎鹤祥,你是一个坏人。”
      “你也不是什么乖小孩,你在学校的事我是一定会跟你妈说的。”
      “哼!”赵雪芮狠狠一跺脚,扭头就跑了。
      阎鹤祥连忙跟上去。
      ……
      “年轻人,知道干我们这行儿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郭麒麟的耳边传来陶红玫阴森的声音,“是不能不要钱。”
      店老板一顿,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躲开了陶红玫的注视。
      不就是忘了吗,也不差这点钱吧。
      “还不去给姐搬行李!”
      “诶马上马上!”

      /
      刚正不阿的阎老师第二日下午就来销账了。
      昨晚被罚了面壁的赵雪芮跟她舅横鼻子竖眼的,偏着头装不认识,只和人家店老板说话。
      “哥哥今天有山药饼子吗?”
      “有,给你留着呢。”
      “谢谢哥哥~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郭麒麟。”
      “哦,七林哥哥你会弹钢琴吗?你可以来给我当老师吗?我不喜欢我的老师,我喜欢你。七林哥哥……”阎鹤祥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捞起来夹在腋下,不好意思地对郭麒麟笑笑,“这孩子话有点太多了。”
      郭麒麟客气地摆摆脑袋,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对不起啊,我不会弹钢琴,不能当你的老师。我只会弹阮。”
      赵雪芮失望噘嘴,阎鹤祥倒是挺有兴趣:“你还会弹阮啊?”
      “是的,先生。”
      他拘谨的态度让阎鹤祥感到有些好笑:“你好像很怕我?我虽然是个教书的,但应该没有凶过你吧。”
      郭麒麟一愣:“没有的先生。”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有怕您。”
      阎鹤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学阮多久了?我能有幸听你弹一曲吗?”
      “啊?好,好的,您,您稍等一下。”郭麒麟转身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学了九年了。”
      陶红玫抄着手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他冲进后院翻找压箱底的家伙事儿,心头嗤笑。也不知道哪个小子,试酒喝多那会儿泪花婆娑语气坚决地告诉她,这辈子绝不再做弹琴奏乐取悦他人的营生。
      她摇着腰肢上前去将赵雪芮解救下来,热情地夸道:“小丫头眼睛真大,一看就是美人胚子,个头儿也比别的孩子高,还有这小脸儿圆得,看着就喜庆,全是随了您的福气。”
      “主要是随了她妈吧,个头儿随她爸。”
      陶红玫适当地惊讶了下,“噢,那您是孩子的?”
      “我是孩子舅舅。”
      “哦是这样啊,那您对您外甥女可真好,您自己家孩子多大了?”
      “我没有孩子,没结婚呢。”
      “啊?您条件这么好,肯定不少姑娘家都上赶着吧。”
      “没碰着合适的,不强求。”
      “也是,这感情的事总得互相瞧得上眼,不过您这么优秀,说不定很快就能碰上了。”
      “谢谢,承您吉言。”
      郭麒麟抱着琴出来听了半程,心底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松的哪口气。
      ……
      寻了把木凳坐下,郭麒麟调整姿势,神色认真地弹了首未曾献于人前过的西凉乐。
      他手指翻飞,技巧娴熟,一曲古乐浑然若横空穿越破阵场。
      声振百里,动荡山谷。阎鹤祥有些惊艳。
      陶红玫面露自豪,连赵雪芮也安安静静听着,一时谁都没有动作。
      此刻黄昏将近,夕阳斜照,远方最后的天光从大门穿过,映在郭麒麟专注的侧脸,光色渐变绝美有温度,似爱人缱绻的抚摸。背对大门的阎鹤祥撇见这一幕不自觉皱起眉,脚下挪动,挡住了天光的窥探。
      曲罢,众人醒过神来。
      “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郭麒麟自谦道。
      阎鹤祥却是毫不保留地夸赞道:“很好听,你很厉害。”
      郭麒麟对上他欣赏的眼神,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赵雪芮看不懂这些眉眼官司,兴奋地扑上去想玩一玩这个新鲜的玩具,这可比钢琴有意思多了。
      郭麒麟把她拢进怀里,一手按住指板一手教她拨弦。一下一声,余音悠长,她越玩越起劲儿,没多会儿就推开郭麒麟的手,开始不顾别人死活地激情乱弹,忘乎所以,不知疲累。
      外面天色完全暗下来了,阎鹤祥叫她回家,她根本不理会。
      见状,陶红玫一扬眉:“这位老师……”
      “阎,我姓阎,阎鹤祥。”
      “阎老师,您看要不就留下吃个便饭吧?孩子玩得正高兴呢。”说完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又转向郭麒麟,“你不是弄了好些桂花酒吗,让人阎老师尝尝,也给你提提意见。”
      郭麒麟并不知晓他望向阎鹤祥的目光含了太多期待,以至于阎鹤祥稍错了口气,婉拒的漂亮话直接在嘴里打了个转被咽了下去。
      “那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你们先聊会儿,我去做饭。”
      陶红玫斗志昂扬地去了后院厨房,剩下两大一小在铺子里相对无言。
      小的仍旧在疯玩,大的有一个突然羞怯起来没有话讲了,另一个则沉迷在观察对方的眼睛。郭麒麟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睛却一直在笑。
      就这么开心吗,这小孩。阎鹤祥也牵了牵嘴角。随后同他聊起了阮。
      他本就是国文系教授古代文学的,个人也偏好传统乐器,两人的交谈顺畅且自然,让郭麒麟恍惚觉得其实自己只是个跟师傅学了九年演奏的乐师,而不是日日供人消遣的小倌。
      ……
      晚饭陶红玫做得极丰盛,因为有孩子,原先预备红烧的鱼改了清蒸,一份酸甜小排,一份蚝煎蛋,一份炒鸡毛菜和豆腐汤。
      郭麒麟把店关了,将人引到后院,献宝贝似的捧出一坛子酒,挨个倒上,然后像等待老师评改作业般面向他端坐不动。
      阎鹤祥咂了一口,又咂了一口,顶着郭麒麟紧张但明显求夸的视线,连续咂了四五口,才憋出一句:“好喝。”
      要是阎鹤祺在就好了。阎鹤祥面上八风不动,实则脑筋转得飞快:“嗯,这个桂花香得刚刚好,酒的口感也不涩,很清冽。”说罢又抿了一口。
      郭麒麟盯着他半晌,终于察觉到他有点窘迫,虽然好笑,但这一瞬间他没来由地觉得他们之间无比亲近,阎鹤祥没有再离他很远,他竟诡异地感到一丝幸福。
      “谢谢,您先吃点菜吧。”
      “好,你这酒要对外出售吗?可以先卖我一坛吗?我送人用。”
      “那等下给您带上一坛。以后会出售的。”
      话题从酒上面转走,陶红玫也加入进来,说小孩难养,说猪肉和菜价,说学校里的八卦,和巷子里的老人。
      阎鹤祥言语风趣,陶红玫大胆敢说,郭麒麟话不多,但总会及时给反应。
      一顿饭吃到月上中天,众人酒意正酣,赵雪芮早犯了食困趴一边睡着。静默中郭麒麟抄起琴来弹了一首温柔的曲子,与那西凉乐不同,此时的乐声悱恻如情人呢喃,诉说着思念遥遥无期又绵绵不绝,像只钩子抛进阎鹤祥心里。但那钩子也是绵软不伤人的,只叫人心痒难耐。
      月色下郭麒麟一截脖子泛着莹白的光晕,阎鹤祥醉眼迷离,直想咬上一嘴。好在被陶红玫打断了,阎老师挪开眼懊恼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陶红玫随着琴声哼起了歌,花船一姐的实力无论在哪里都恐怖如斯。赵雪芮被吵醒了,对陶红玫唱的小曲儿表现出新的兴趣,学着她哼哼,拉起她转圈圈。陶红玫越唱越嘹亮,赵雪芮跟不上,就使劲用尖叫代替高音,撕心裂肺之甚,整个院子霎时全被她镇住了。
      “要死啦!大半夜的吵死人啦!别人还要睡觉的呀!”
      隔壁老太太怒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郭麒麟赶忙按住琴,阎鹤祥赶忙按住孩子,俩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又同时笑出了声。
      只有陶红玫在状况外,懵道:“这老太太啥时候回来的?”
      ……
      宴席毕,郭麒麟重新抱了坛酒送客至门外。
      将酒坛递给阎鹤祥时,阎鹤祥忽地望着他的头顶轻笑:“长高了。”
      郭麒麟惊疑抬头,瞪大双眼,全身冰冷手指发颤,用惶恐破碎的语气问他:“你认出我了吗?”
      阎鹤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
      “看见你现在这样,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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