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神庙》酌阿风

11、第 11 章

　　林妙珠被灭门前，家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大哥哥自小在昆仑学艺，从来没回来过，二哥哥自小身体差，被天师说要认干爹才能活，于是拜到了一个商贾之家，当了人家的干儿子。

　　或许是林家官位实在太小，又或许是这位二公子实在是太不学无术，以至于皇帝杀九族的时候，记起了尚在昆仑的大公子，都没人记得这位在商贾家里的二公子。

　　自那之后那商贾之家为了报名，彻底隐姓埋名，对外称那是他家的亲儿子。

　　又过了几年，那家的当家成了皇商，林宝骏，也成为京城红人，林氏。

　　宝骏只是他的乳名，只是他尚且还未到题字的年龄，能为他题字的人就已然不在。

　　至此之后，他宁愿在京城当无名的林氏，也不愿意为自己题一个字。

　　林妙珠看着林氏走了出来，冲他温和一笑，“二哥。”

　　她在域外闯出风头后，二哥找到了她，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她还有一个尚存的哥哥。

　　兄妹俩本想在域外好好重逢，却得知了皇帝的阴谋。

　　本着新仇旧仇一起报的念头，林氏又回到了京城，这一次，他特意接近太子，就是为了有进皇陵这一天。

　　林氏还没来不及说些什么，皇帝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你们！你们竟然杀了渊儿！”

　　林妙珠只微微抬头，“若你不树敌无数，秦渊，也不会死！”

　　“渊儿可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儿！”皇帝表情狰狞，声音颤抖着，像是在忍受苦楚一般。

　　“是！秦渊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你，他是因你而死！”

　　林妙珠其实没她所说的那般“理直气壮”，看到秦渊倒下的那一瞬间，其实她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总归秦渊和皇帝不同——

　　但多年仇恨不容她心软，若阵法开启，那万千妖灵就命悬一线了，她的那些血海深仇，也注定只能消弭。

　　“我要你们全部陪葬！”皇帝震怒的声音响彻在洞穴之中。

　　林妙珠轻蔑一笑，“没了秦渊的血，你还能复活你想复活的人吗？”

　　“滴答——滴答——”

　　不知那里传来了水声，滴滴敲在林妙珠的心间，她仍高仰着头，死死盯着那皇帝的眼睛，丝毫不退缩！

　　洞穴静谧了片刻，原本怒火攻心的皇帝诡异地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他诡谲一笑，“你都知道了？”

　　“本来不知道的，秦渊死后变成了妖，那真相不就呼之欲出了吗？”林妙珠对着皇帝说，“你也够费心的，秦渊生前，我确实没怀疑过他是半妖。”

　　皇帝想复活的，应该就是秦渊的生母。

　　一个嗜杀的皇帝，到底要怎么溺爱，才会养出一个优柔寡断的太子，想来这种溺爱，也有秦渊母亲的原因。

　　半妖都是人与妖的产物，若是秦渊母亲是妖，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而如今秦渊已死，他的母亲复活不了，自然也没办法开启诛妖阵。

　　若阵毁，那皇帝不过是垂死挣扎，只等域外妖族进攻，这皇城估计都保不住。

　　皇帝，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是想复活他母亲，域外那么多奇珍异宝，若是要寻，肯定能寻到，为何一定要杀尽妖灵，你爱上的，不也是一个妖？”林妙珠高仰着头，掷地有声地问。

　　“你倒是能言善辩！若非是妖灵之间自相残杀，我的小鱼儿怎么会死？”皇帝声音带着偏执，“杀尽天下妖，也不过是复仇罢了。”

　　“谁杀了你的小鱼儿，你去找谁，其他妖何其无辜？！”

　　“无辜？我的小鱼儿不无辜？”皇帝沉声道：“她既死了，我又为何不能迁怒？”

　　“疯子！”林妙珠大声呵斥！

　　“呵呵，复活她，没了渊儿的血，自有其他的办法，事已至此，先送你们这些妖物去死吧——”皇帝怒斥一声，空中开始悬浮出金色的法阵。

　　那金色的光点如同尘埃一般汇聚，发出“滋滋”的声音——

　　诛妖阵！竟然已经启动了！

　　什么时候？

　　林妙珠眼里闪过诧异，同时也感觉胸腔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那是阵法的压迫，仅仅是起阵她就已经感到不适。

　　这阵法果然是名不虚传！

　　“渊儿的血，不仅是复活她娘的药引，也是这诛妖阵的阵眼，你们杀了渊儿，这诛妖阵自是启动了，再没办法停止。”

　　电光火石之间，林妙珠突然想到，开诛妖阵，只需要妖族的血便可以。

　　她之前私以为皇帝是想借秦渊母亲的血来开启这诛妖阵，倒是没想到秦渊的血也可以！

　　秦渊虽只是一个半妖，但总归是妖族。

　　“这阵法，就算损了一些法力，也不是你们这些寻常妖可以与之抗衡的。”

　　“你便尝尝，这求生不得的死法吧！”

　　说完，皇帝转身就走，像是尘埃落定一般，一片树叶随着他的转身被风卷进了洞穴。

　　被他挡住的光泄进了林妙珠的眼珠里，衬得她眸子如琥珀一般透亮，那树叶一直飘到林妙珠的手心，她将其死死握住，捏碎——

　　林妙珠咬着下唇，有些不服似的拿着长□□向法阵，长枪却被弹了回来！

　　随着“扑哧”一声，她咳出一大口血，却仍用不服输的眼神看着那阵法。

　　要死在这儿了吗？

　　那阵法越来越大，压迫得林妙珠五脏六腑都在发疼，嘴角的血浸染了前襟，她看了一眼阵法，又回头望了望已经无力站起的林氏，遂无奈一笑，握着长枪往回走。

　　她走到了浮空石之上，看到金色的阵法越升越高，站到了林氏身旁。

　　“二哥，你还好吗？”

　　“......我们是失败了吗？”林氏的声音已经极其虚弱。

　　“本来也不奢求成功。”林妙珠从域外出发时，就已经知道了这次皇城之行困难重重，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上这条路的。

　　“那......”林氏还准备说些什么，林妙珠打断他：

　　“若是出去了，你就去域外生活吧。”

　　林氏不语，只是看着她。

　　“域外有一座妖宝阁，我是那儿的少东家，你过去的话，应该能得到庇护。”林妙珠说完，又停顿了一刻，接着说，“若苏明没事儿，你就去找他，你说你是我哥哥，他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林氏突然轻笑，他看着漫天的阵法，身后突然冒出一根纯黑色的尾巴，“小珠儿，我们出不去了。”

　　他与林妙珠，都是半妖。

　　其实他在去域外之前，是并不知道这个事儿的。

　　半妖也分偏人的还是偏妖的。

　　林氏，就是那个几乎与常人无异的半妖。

　　他成长之中从来没发现过自己的不同，都是第一次去域外，被一群妖兽追杀，一不小心被吓出了原型，他才知道他原来并不是人，他是一只黑豹。

　　林妙珠也是，但她很小的时候，就能自由变幻形态了，这也是为何她能独自在荒郊野岭之中生活两年之久。

　　那两年，她几乎没有变成过人形。

　　所以这诛妖阵，他们几乎逃不开，更别说他们在诛妖阵的阵眼处。

　　林妙珠只是笑笑，没再解释什么，她看向哥哥，问：“人的生命真的很短，但是妖不同，你会活上千年，你会见证四季更迭，说不定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人。若是那样，你要把我忘了好不好？”

　　林氏表情逐渐变得不对劲，他看着林妙珠，心下紧张，“你要做什么？”

　　林妙珠笑了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啊？我能做什么啊？”

　　“......”林氏才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林妙珠说：

　　“身而为妖不是我们的错，域外，人妖尚且可以共存，那是新世界，你会很喜欢那里的——”

　　听完这句话，林氏只觉得后颈一痛，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他软趴趴地躺在了林妙珠的怀里，林妙珠帮他理了理碎发，然后拿起了长枪，取下了一直系在长枪之上的红穗。

　　她把红穗塞进林氏的手里，最后一次施法，将林氏与那昏迷过去的萧家小姐送出了洞穴。

　　那些法阵像是没意识到林氏是妖似的，直接将他放了出去。

　　“保重......”林妙珠从喉头之间挤出这两个字，随着鲜血一同吐出。

　　想她这一生，其实并未怎么感受到亲情，除了与林氏相识之后，她才仿若有了依靠。

　　“若有来世，我定还会是你妹妹——”

　　林妙珠目送着林氏出去了之后，才安心地笑了笑。

　　洞穴难得安静了下来，林妙珠撑着的那股气终于用完了，在法阵的压制下，其实她已经很难受了，甚至已经快维持不住人形了。

　　但她尚且撑了一口气。

　　她膝行到秦渊消失的那个地方，看着空气中的血雾，伸手抓了抓。

　　注定什么都抓不到。

　　秦渊已死，一个连来龙去脉都没搞清楚，甚至连谁杀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少年，最终竟死得如此轻率。

　　林妙珠没想到林氏会杀他，或许林氏自己都没想到。

　　杀秦渊，不过是给皇帝添的一把火，没什么作用，但能看到他痛心疾首的模样，也是万分值得的。

　　林氏不过是为了复仇，而秦渊，不过是仇恨下的牺牲品。

　　“夸了你那么多，没想到你只记得一句骂你的。”她像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其实我真的没说错，若你是这君王，天下一定不是这样的。”

　　“下辈子，别生在皇家，去当一个逍遥散修。”

　　“不要成为仇恨下的一颗棋子，生与死自己都决定不了。”

　　-

　　法阵的压迫越来越大，林妙珠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人形。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痛极了一般皱着眉，将下唇咬得一塌糊涂都不能阻止骨头泛痛。

　　她其实不怎么怕死，她短暂的人生中面临过太多次“要死了”的境地。

　　这世上好像真的容不得一个她苟活着。

　　在林府时，在山神庙时，如今在这儿，都是那般相似的境地。

　　若是这次真的死了，会有不舍吗？

　　林妙珠在心里想，其实还真的有点舍不得。

　　与仇恨无关，她知道若是苏明未死，这次一定会携妖族攻打皇城，让这狗皇帝死无全尸。

　　她其实有点舍不得苏明。

　　与苏明一同修炼这三年，他们亦师亦友，每次林妙珠碰到什么困难之时，或陷入什么绝境之日，苏明都会出现。

　　她问苏明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苏明当时怎么回答的呢？

　　好像只是笑了笑，说：“还没长大的小黑豹，在妖族是会有长辈庇护的，它们并非生来獠牙就很尖锐，在它能独立狩猎之前，长辈都会庇佑着它们。”

　　“你如今一只小兽，没有长辈，被那瞎子托付给我，我自是会庇护着你的。”

　　林妙珠当时笑得眉眼弯弯，“你又不能庇护我一辈子，我自有一日会出去闯荡！”

　　“在妖界，妖在三千岁之前，都可以叫小兽。”苏明也弯着眼，笑得狡黠，像一只真狐狸似的。

　　虽然他真的是一只真狐狸。

　　苏明待她无疑是极好的，那种好带上了几分长辈的宠溺。换句话说，这种爱泾渭分明，一点都没偏差。

　　但林妙珠不是老狐狸，她在妖界充其量就是一只小妖，在人界也只是一个少女，自然不会有老狐狸那么强的自我约束力。

　　在无数个夜宿野外的夜晚，身边只有苏明之时，她会在苏明睡了之后悄悄借着月色看他。

　　明明暗暗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绝美的面庞，林妙珠那个时候设想过，若复仇结束，还有那么一些畅意的时光，她一定会亲吻苏明。

　　从他的鼻尖到唇角。

　　最后再定格在他那一双早已看破一切的眸子上。

　　——若我心悦于你。

　　这是林妙珠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当然之后也没机会再说出口了。

　　她不免有些遗憾。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阵法变成了一柄柄金色的剑。

　　林妙珠想到了苏明看到的她的未来：心被千刀万剐。

　　原来是这样的。

　　林妙珠释然一笑，她坦然闭眼，等待命运降临。

　　“唰！”长剑划过空气的声音充斥在林妙珠的耳边，但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没有袭来。

　　正当她疑惑自己怎么这么快就魂飞魄散之时，一股温柔的气息包裹了她。

　　湿热的血液顺着他的胸口染湿林妙珠的背脊，一声轻咳唤回林妙珠的理智。

　　她睁开眼，入眼就是铺满地面的白发！

　　身后之人温和的气息全然把她包裹，林妙珠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本该远在天边的人正抱着她，而他的身后，插满了金色的剑。

　　“乖点......”苏明揉了揉她的头顶，安抚道。

　　林妙珠正想问苏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听到一声：

　　“唰——嚓——”

　　长剑刺破他的胸膛，带着血的刀剑上滴下了林妙珠的一滴泪。

　　“苏明——”林妙珠几乎破音，她踉跄地跪坐在地上，扶着苏明，看着他背后热肉模糊的疮口，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苏明却仍然笑着，“...哭什么呀，小丫头。”

　　他说话已经极尽虚弱，却还维持着平日里说话的语气，甚至妄图伸出手擦去林妙珠的眼泪。

　　林妙珠任由着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牙关都在颤抖，下意识问：“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千年大妖只是摇摇头，道：“域外的妖，我全都保住了......丫头，你做得很棒，半妖之血打开的诛妖阵，法术并没有那么强横，域外又实在太远......虽有死伤，但这次之后，这诛妖阵再不能开启——”

　　诛妖阵本就逆天道而行，这次皇帝是在苏暗的帮助下开启的诛妖阵，而这次之后金鼎被毁，这诛妖阵，恐怕是再也不能现世。

　　对这世上的妖灵，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林妙珠这时却无心关注那些，她双手颤抖着想要接住苏明留下的血，却总接不住，就想是她留不住苏明似的。

　　“怎么会这样......”林妙珠崩溃道，她浑身颤抖，眼眶里全是泪水。

　　“丫头......去报仇吧，如今皇城之妖已死，天师全去镇压边境妖物动乱，皇城里再没谁能奈何你......你杀那狗皇帝，轻而易举......”

　　苏明的手无力的垂下，最后一句话混在风里让林妙珠听不真切。

　　“可你怎么办——苏明，你怎么办？”

　　她手颤抖地放在苏明第三只眼上：若这就是他们的结局！那她不服！

　　“你说过未来不可更改，该被万箭穿心的是我才对......你也说过，我不会赢......但这次，我们赢了——”

　　“没有什么不能改变，我一定会救你......”少女的声音混在风中，她怜惜低头，稳在苏明的第三只眼上。

　　——这一次，我为你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