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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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陆离的夏季，朝云健，行露未曦。细碎的阳光透过树缝落在病房的窗台。付可闻把手放在窗台上，慢慢挪动着，让阳光的碎片在手背上掠过。
住院已经13天了，付可闻快习惯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儿。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已经可以估摸出大概的作息时间。
被阳光照到的大理石板暖暖的，阴凉地处却截然相反。手掌心拂过时，两种温度交错着，冰凉的触觉更据上风。一直滑到窗台最末端有完整阳光，可以将整个手掌都照到的地方。他将手掌翻上来，让阳光照着，手心，凉意逐渐褪去。
夏季虽炎热，但医院毕竟与其他地方不同。在病房待着还要穿着长 袖单衫，才不会感到凉意。
刘媛看着付可闻单薄的背影，心中的愧疚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让她窒息。回过神后，她快步上前，将保温饭盒放在付可闻面前，打手语道[今天是炖排骨，还有你喜欢的豆角。医生说你的状态已经好多了，可以回院慢养。]
付可闻没有什么反应，看完后只是继续低头吃饭。 他并不在意到底待在哪里，只是这几天，同病房的叔叔阿姨都十分照顾他，付可闻觉得这种感觉不一样。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每当他坐在一旁，看着病床上的大人们，抚摸着来探亲的子孙辈时，心里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像雨后路面上坑洼地的积水，太阳一照，一会就蒸发了。 但他更明白，住院是要花钱，花时间，花精力的，院长没有那么多精力只照顾他一个人。
付可闻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整理好保温盒，递给刘媛。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回到福利院也才两点多。今天是周三，院里的孩子都去学校了，学校是半走读制，午休在学校里，所以院里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平日的生活老师和打扫卫生的阿姨。
刘媛让付可闻在宿舍楼等一会，告诉他先把自己的衣服日用品收拾收拾。[你以后住单人单间，107房间。]
付可闻觉得很莫名其妙，刚开始以为会和以前看到的哥哥姐姐们一样，被陌生人带走，福利院中再不见他们的身影，但在得知只是换宿舍后，便感到一头雾水。
宿舍楼一共有六层，一楼整层都是老师们的房间，包括院长在内都是单人间。从二楼开始都是多人间，年龄小的住在二、三楼。其余在三到六楼随机安排。
付可闻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但却被安排在四楼，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住。在孩子们的哭嚎中。把他和一个住校的已经上高中的孩子安排在一起。
现在要搬宿舍了，一楼、单人间，付可闻觉得有太多事情在改变了，隐隐期待起了以后。
乖乖收拾好东西后，付可闻趴在窗台看马路上行驶的车辆，寂静的世界里，这些铁皮壳子像彩绘书中的七星瓢虫，打开的车门像张开的翅膀，不同的是，它们不能扇动“翅膀”，落在细小的叶子上。
刘媛帮付可闻将东西搬到107。大概收拾一下后，让他自己布置收纳。
这个房间的阳光很充足，整个床都布满阳光。付可闻将一条项链放在窗台上，项链上一个个细碎透明的晶石折射几道彩色的光。
收拾完东西后，他准备去找刘媛。刚推开门就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庞。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很白，但比起付可闻那人更显健康，付可闻是病态的白。棕褐的长发快及腰了，被他干净利落地束成低马尾。那人朝付可闻笑了笑，打手语道【你好。】
刘媛从那人身后走出来，介绍着眼前的人【他就是你以后的语言老师了，以后要学的各种课程也是他来教你。叫老师。】
付可闻并没有用手语回应，而是鞠了一躬，然后便杵在了门口。 那人被这动静搞得一愣，觉得这小孩有趣极了，轻笑着揉了揉付可闻毛绒绒的脑袋。 【我叫陈沁，你以后可以叫我陈哥哥。】
刘媛转身接起电话，说了两句，捂着手机扬声孔转头说：“你先熟悉一下这孩子，我有点事儿要处理。”说完不等陈沁回应，拿起手机继续打电话，扬长而去。
付可闻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门口，没有让陈沁进去的意思，陈沁也不着急，抬眼向屋内打量个大概，然后问付可闻【我可以进去吗?】
付可闻向侧边挪了两步，站在门侧，这是同意了。 陈沁没有立刻进去，他问付可闻【你讨厌我吗?】
付可闻摇了摇头，陈沁继续问【是觉得我的头发奇怪吗?】
付可闻瞪着双大眼，终于拿起了手回复【不奇怪。你很美，】像山顶的积雪，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陈沁打心底喜欢这个小孩，年龄不大，但却懂得分寸，孩童的年纪，充满了稚嫩与天真，这些都有在他身上体现，但他相比其他孩子，没有丰富的情绪表达，永远都是安静地，十分听话的。
付可闻不是真的无感，他只是太高兴了，不知道怎样表达，才不会给陈沁留下坏印象。
那天晚上，付可闻盯了许久天花板，有太多东西在改变了，他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激动的心情了，那一夜的星星，似乎格外明亮。
第二日清晨，付可闻早早地就收拾好了一切，坐在书桌前等待着老师的到来。
陈沁刚进门，便看到了正襟危坐的付可闻，明明小小一只，却十分严肃，他在板凳上侧坐着，目的是为了在陈沁进门时，第一时间鞠躬问好。
最天真的孩子是最不具偏见的，他们只懂得这个人相处起来很舒服，可以得到快乐，那这个人就是好人。
一天的课程过得十分快，夕阳傍山，刘媛带着付可闻送陈沁，大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却在看见陈沁后瞬间布满了笑意。
陈沁小跑过去，轻轻挽起那人的胳膊，向陈媛两人道别后与那人并肩远去。
“他简直是我的福星啊！人怎么可以幸福成这样，我将成为新世纪最幸福的人。”陈沁掩不住的笑容映在脸上。
身旁的人微微低着头，看着他回应道：“还是见了外人才知道自己幸福，唉！”
陈沁伸手似重不重地打了那人一下：“齐家明，你怎么连小孩的醋都吃。”被打的人并没有恼，反到是笑了起来，反手搂着陈沁的肩，走向停在对街的黑色小轿车。
夏季的夜晚，蝉鸣不断，交织奏出夏季专属夜鸣曲。
付可闻晚饭吃得非常快，只为了能有更多时间复习今天学的字。他的发音很奇怪，但他听不到，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直到熄灯。
付可闻天赋再次展现出来，学什么都快，前几天学的字，他已经可以正确发音了，而且还自己学着写了那些字。
陈沁看着草稿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觉得好笑又可爱，但他不敢笑，怕打击到付可闻的学习积极性。他忍着笑看那一脸严肃的小团子【你写的不错，可以再展示一遍吗?】
付可闻点点头拿起笔就画起来。奇怪的握笔姿势，奇怪的笔顺，以及真的是画出来的字……陈沁脸上的笑意从未褪去。
【哇，你是左撇子啊！】陈沁握住付可闻的手准备手把手教他时才发现道【我不会用左手写字，你可以学用右手写字吗】见此，付可闻迅速将笔握在了右手中。
笔如冰刀纸如冰，墨痕刻出字迹。陈沁每写完一个词就会教付可闻读一遍，再用手语解释一遍意思。直到纸上落下“爸爸”两个字。陈沁做了一遍口型。付可闻便脱口而出“爸爸。”陈沁稍稍一愣，【看来这两个字很简单了。你发音很清晰很标准，那我们今天就把家庭人物学完吧。】
陈沁正握着付可闻的手写下一个词，付可闻将手抽出来比划到【老师…可以先解释这个词吗?】
陈沁微微惊讶，付可闻已经七岁多了。即便生活在福利院，也应该有基本的常识认知，怎么会连家庭关系都不知道呢？想到底他是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因为孩子的单纯。
陈沁的心情变得有点复杂，但还是耐心给付可闻讲了“爸爸”的含义。七岁的孩子，理解能力不会差到哪儿去，不一会儿，付可闻就把家庭关系理顺，可以标准地说出各种称呼了。
午休结束后，天上集结了一片乌云，周围渐渐暗了下来。云越压越低，让人不免感到胸闷。
天气预报再过三小时有强降雨，刘媛便让陈沁早些回去。
临走前，陈沁嘱咐付可闻要好好休息不可以乱跑，认真复习学的新词。
齐家明站在陈沁身边，轻轻握了握他的肩，示意他要走了，陈沁转身欲走，又回头蹲在付可闻面前，捏了一把付可闻的脸，画着【我们现在要回家了，记得我们今天学的新字——‘家’。】他笑了笑，挥手说：“再见。”冷漠的小团子也十分配合地挥挥手说：“再见。”盯着陈沁和齐家明两人开车远去。
刚回走两步，豆大的雨就掉在了付可闻头顶，没等跑起来，地上就全映出了雨点印，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雨持续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还有时不时轰轰的雷声响起、付可闻依旧在不停地练习着。
“家”“爸爸”，是他重复最多遍的词。和梦里的那个女人说的一样的口型。
可能是受天气的影响。大家都睡得很早，刘媛把付可闻被子掖好，打手语道[快睡吧，明天不上课、休息一天。]
她转身要走，付可闻揪住她的衣摆，说：“家。”
刘媛没有听清，让他重新说一次。付可闻便坐起来比划着【我的家在哪里?】
雨重重打在玻璃上，像不速之客叫嚣着想要闯进来。劈下的闪电将天分成了两半，照得房间里亮堂堂的，照得付可闻的脸更显苍白。
刘媛将付可闻扶回去，重新掖好被子，打手语道【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后便转身拉上窗帘，轻轻关门离开。避风之地为家。
养育之地为故乡。暖棚可避风，囚笼亦可。
待客厅内亮着灯，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脸上有些许皱纹，但依旧挡不住散发的锋芒。
苍劲有力的手笃笃地点着沙发扶手。 “先生。”刘媛尽乎讨好的姿态向男人说，“可闻刚休息，您现在要去看吗?”
那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回答刘媛，以命令的口吻道：“资料给我。”
刘媛赶忙从身后的文件袋里拿出一沓用回形针别好的A4纸递给他。
男人随意翻了几页，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个人信息那一页。
“陈沁，资历不错。”他声音很冷淡，将资料用到面前的圆桌上道：“我只要结果，钱都花了，总要物有所值。”说完便起身离去。
刘媛匆匆跟上，声音和脚下的步子一样急促：“可闻学习能力很强，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司机拉开后座门，男人坐上车后降下车窗道：“九年。”刘媛驻在原地，车窗缓缓升起，她才回过神。朝男人喊：“付先生，我…”话还没有说完，车已经向先驶去，越来越远。
刘媛死死盯着车子消失的地方，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九年，够了，可以还清的。”她声音极小，几乎全是气音，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痛，直到手机响起，才颤抖地点开信息——几账通知。
她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将钱打给了李志译，只留下了一万两千元，这是陈沁的工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家（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