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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是离开庙的人才叫还俗 ...
01.
那天下午,余知岚去了城里的一座寺庙。
并不是她出家的那座,也不是她待了三年的那座。
只是一个普通的、交通便利、香火鼎盛的城市寺庙。
她甚至不是来拜佛的。
她进香,鞠躬,点了烛,又随手投了功德箱——流程一气呵成,像是多年前排练过一万次的顺序。
但她心里空得很,像只是替别人走了一套仪式。
她刚转身准备离开,撞上一个人。
那人穿着普通灰色西装,一只手还拿着未拆封的香,两人彼此退了半步,他开口:“对不起。”
她抬头看他一眼:“没事。”
男人微怔了一瞬。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她的脸很干净,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空洞。
“你不是来拜佛的吧。”他脱口而出。
她看了他一眼,没笑:“你倒看得出来。”
他说:“你看着不像香客。”
“我也不是。”
余知岚转身就走,脚步不快。
陈遇之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寺门,手里的香还没点上,手机这时震了两下。
他低头,是工作群催方案的消息。
再抬头,她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了。
他忽然觉得,这城市很吵。
02.
余知岚开始找工作。
简历上的断档期是个问题。
她删掉了“出家”两个字,换成了“专职照顾家庭”,一整年半。
她去了一家文化基金会面试,复试时,面试官迟到了十五分钟。
门一开,她抬头,一愣。
是他。
那个说她“不是香客”的男人,此刻穿着比那天还随意的衬衣,坐到了主位,扫了一眼面试名单:“你是……余知岚?”
她点头,不紧不慢:“是我。”
陈遇之心里“咯噔”一下。
他没想到会再见,更没想到是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
“我们是不是见过?”他试图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化解尴尬。
“你问这个,已经说明你记得了。”她反问。
他被噎了一下,低头笑了笑,转身翻面前的资料。
她的简历上那段“家庭照顾期”像一道谜语,他知道她隐瞒了什么,但他也不急着戳破。
她坐得很直,不主动多说一句话。
“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他问,不是标准流程,而是一种私人兴趣。
“试着回到人群里。”她答得平静。
他盯着她看了三秒,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堵。
这个城市太习惯“包装自己”的人了。
他已经很久没遇见一个人,愿意用“回到人群”这样的说法。
她不是来展示什么的。
“你通过了。”他说,“回去等通知吧。”
她起身,轻轻点了头:“谢谢。”
走出门前,她忽然停下脚步:“那天你说我不是香客。”
“嗯。”
“其实……我曾经是个出家人。”
说完,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办公室静了几秒。
陈遇之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嘴角慢慢扬起。
他忽然开始期待下次见面了。
03.
余知岚正式入职的第一周,没人知道她和陈遇之“见过”。
她也从不主动与他打交道,只埋头做事。
她被分到一个文化保护项目组,负责资料统筹和文案支持。
工作不算难,但节奏很紧。她每天安静地坐在角落,不参与办公室里的闲聊,也从不抢风头。
只有陈遇之偶尔会从玻璃会议室看向外面,目光穿过一整片人声,落到她身上。
她总是坐得极稳。
像一块石头,但又不冷。是那种被山雨打过之后,慢慢风干的石头。
项目启动两周后,第一次外出走访定在周五,地点是市郊一个旧书库改建场地。
组长临时有事,陈遇之决定亲自去一趟。
“余知岚,你跟我一起。”他说。
她抬头,点头,没有迟疑:“好的。”
车是陈遇之自己开的。
她坐在副驾,头靠着车窗,一路沉默。
快到的时候,他忽然问:“三年都在寺里?”
她没意外他问这个,“你早就想问了吗?”
他轻笑一声:“余小姐总是一针见血。”
她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他瞥见她被风吹起的一缕发丝,落在肩头,凌乱,却柔软。
“你出家,是因为看破?”
“不是,”她淡淡地说,“是因为害怕活着。”
他说不出话来。
直到书库走访结束,外头落了小雨。
他撑伞送她走到路边公交站时,天色已经暗了。
她拒绝了他的送车,说自己要试着恢复日常生活节奏。
临上车前,她忽然回头看他:“你也是个怕活着的人吧。”
那一瞬,他怔住了。
她却笑了笑,像是随口一说:“不过没关系,怕也要活着。”
公交车缓缓驶离。
她没有再回头,而他站在原地,雨滴砸在伞面上,像是佛钟外的风,敲得他心口发闷。
她不只是安静。她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部分。
而他,开始不确定——自己靠近她,是想救她,还是想被她救。
04.
陈遇之不止一次在茶水间遇见余知岚。
她总是自己带饭,用玻璃保鲜盒装得规整——饭、两道菜,少油、少盐,没有肉,几乎每天都不同,却都有一种素净的讲究。
她吃得慢,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久,从不玩手机,也不参与任何闲聊。
她会用一张纸巾铺在桌上,再放饭盒。
用完水杯后,她会把杯子晾干倒扣在纸上,再擦干手指缝。
她从不做出头鸟,也从不落后。
有一次陈遇之加班到深夜,看到她站在会议室角落清理PPT的修改稿,动作不快,却极其耐心。
排版对齐线都拉到像寺院的砖缝一样整齐。
他忍不住说:“你做事真讲究。”
她抬头:“讲究,不是为了给人看,是为了自己心安。”
他说不出话来。
那天夜里,她在打印间蹲下收纸张时,顺手将散落的一摞打印纸理得齐整。
站起来时,她下意识地合了一下手,像是习惯性地要行个小礼,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办公室,不是庙门。
她轻轻顿了一下,手指重新松开。陈遇之站在门口看着,没有出声。
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理解了什么叫“身上有风”。
不是风吹她。而是她身上自带一阵,缓慢,不扰人,却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将周围都变得安静下来。
后来他问她:“你在庙里,过得开心吗?”
她想了很久才说:“庙里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他问:“那为什么离开?”
她答:“庙,是让我从痛里醒过来,不是让我一辈子待着。”
他说:“你很清醒。”
她看他一眼,轻声说:“你不是。”
那一刻,他有种很轻微的崩塌感。像被什么无声地指出来,但又无法辩驳。
05.
去广城出差那天,天象异常。
他们的航班取消,只能改坐高铁,一路颠簸。
傍晚时分到达时,突降暴雨,整座城市像是被一场闷雷压着,街道低洼处已经开始积水。
原本预定的酒店也因会议爆满出了差错,余知岚安静地接过工作人员道歉,抬头看了陈遇之一眼。
陈遇之眉头轻蹙:“只剩一间标间?”
工作人员低声:“是的,真的很抱歉。”
她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愣了一下,旋即点头:“行吧,那就这样。”
进了房间,铺陈简单,两张床,窗外是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
余知岚把伞晾好,坐在床边,开始擦干自己外套上的水珠,一言不发。
他看她安静的动作,忍不住道:“你真不觉得别扭?”
她抬头:“我们只是借住一晚,我的心不会因此动荡,就不会生别扭。”
他说不出话来。
雨下得更大,像是撞击屋檐的鼓声。
她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把半开的窗合上,转头问他:“你害怕雨声吗?”
“……不算吧。”
“我以前怕。雨一大,庙里的屋顶会漏水,晚上睡觉能听见滴答滴答,有一次滴在我头顶一整晚。”
她说得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后来怎么办?”
“就把床挪到角落,侧睡,不让自己听到。再后来,就习惯了。”
她顿了顿,“人可以习惯很多东西,只要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说:“你等的是什么?”
她看着窗外的雨,声音低却清晰:“我想知道,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看她背影良久,胸口忽然钝钝地痛了一下。
半夜两点,他醒来。
雨还在下,房间安静得能听到水流从排水管溜下去的声音。
她的床是空的。
他坐起身,穿上外套,走出房门。
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披着风衣,抱着一杯热水。
他走过去,她侧头:“吵到你了?”
“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城市的雨,和山里不一样。太闹了。”
“那你站在这儿就能睡着了?”
“不能。”她轻轻一笑,“但能安静一点。”
他靠着窗站在她身边,看着雨中的街道模糊一片,灯火斑斓。忽然,他低声问:
“如果我也是个怕活着的人,你会觉得我……不值得靠近吗?”
她看着他,目光温和却不躲闪:“我不靠近‘值得’,我靠近‘真’。”
他喉咙轻轻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风从窗缝间滑进来,拂过她的发梢。
她低头喝了口水,动作沉静,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慈悲——像庙里窗下燃过的檀香,没再点燃,却仍留着香气。
那一夜,他第一次失眠,却不是因为焦虑,而是因为她站在那里,站得那么近,那么轻,却不曾靠过来。
她不是他能拥有的人。
她是命运的风。
06.
那封信是用毛笔写的。
纸张泛黄,是庙里常用的那种半生熟的竹浆纸,折得整整齐齐,寄件地址落款是她曾住三年的“无相禅院”。
余知岚从公司前台接过信的时候,整个人怔了好几秒。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的旧庙名字,更不可能用它接收邮件。
她甚至连师父的法号都从通讯录里删了,以为这样就能不再梦见那个山门。
她站在茶水间,把信慢慢拆开。
墨迹仍有些潮气,仿佛是山雨刚停后的风写的。
“知岚,山中春寒,你身子弱,衣物可曾备足??师父在寺中,日日扫叶,日日念你。?你走后,老静常常在你屋门口坐着不肯走,山猫夜里叫得也频。?本不该写信扰你红尘脚步,只是近月里老觉耳边听见你唤我。?若是梦,便罢。若是真苦,不妨回山。?山门常开。”
她读到最后一句时,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陈遇之走进茶水间时,看到的就是她站在角落,低头望着信纸,整个人像一根线,一点风吹就会断。
“你还好吧?”
她抬头,那一瞬,眼角有点红,但没有泪。
她没说话,只是把信折好,递给他。
他没接,目光却轻轻落在那行字上——“若是真苦,不妨回山。山门常开。”
他顿了几秒,说:“你想回去吗?”
她摇头:“不是想不想,是……那地方太干净了。”
他皱眉。
她苦笑:“我一开始出家,就是因为不想面对。我觉得自己活得太丑陋,想去找一处能把一切洗掉的地方。”
“那现在呢?”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却极稳:“现在我知道了,人的执念洗不掉的。只能带着走。”
那天晚上她加班到很晚,陈遇之没有说一句安慰话,只在她离开办公室时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她桌上。
她没说谢,只是在路灯下回了他一个很浅的笑——那个笑藏着一点疲倦,一点羞愧,还有一点尚未放下的告别。
那晚她梦见山门。
梦里的自己跪在檐下,雨很大,她的肩膀湿透了。
她没有开口,但梦中的师父看着她,轻轻道了一句:“你在俗世站不稳,是因为你不肯原谅那个‘离开庙门’的自己。”
她在梦里哭了。
醒来时,窗外晨光初起,她却再也睡不回去了。
她看见手机屏幕上,陈遇之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
“如果那道门你不想回去,那我陪你走下去。”
07.
夜里十一点,公司楼层已空。
余知岚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投影前,眼圈泛红,屏幕上正播放的是他们筹备许久的文化影像片样片。
前段资料出错,主角的生平背景被混剪了另一位已故人物,造成重大失误。
导演情绪失控,团队质疑她没有把关,几乎所有火力都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她说:“我负责。”
但她没解释,她那天其实熬夜把资料理好了,提交版本也无误。
错出现在后期二次调色剪辑,她却没再检查一遍。
——是她的疏忽,也是她的默认。
她太累了。
不是身体的累。
她明明努力在适应尘世,却一再被告知“你不够快”、“你不合群”、“你太冷”、“你不像我们”。
她静静坐着,投影的光打在她脸上,像寺里晨钟未响前的烛火——忽明忽暗,孤独又坚韧。
门推开,是陈遇之。
他没有说话,只轻轻关上门,然后坐到她旁边。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哑得不像话:“你怎么还没走?”
“我看到投影室的灯没关。”
她低头轻笑了一下,笑里却有点哽咽。
他侧过身,看她那张平时总是沉静如水的脸此刻在轻微发抖,眼尾红红的,却硬是不肯掉下一滴眼泪。
“他们都说我……不合群、不懂人情世故、不够现实。”
她终于开口,声音像破碎的钟声。
“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了。我学着笑、学着快点反应、学着别在意……可我就是做不到。”
他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
她先是一僵,然后在一瞬间,所有压抑住的东西像被击破的堤坝一样倾泻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紧紧攥着他的衬衫,整个人像是沉进了一个黑暗深井里,而他就是井边唯一伸下来的一只手。
他不问她过去,也不安慰。他只是抱着她,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她轻轻说了一句:“在寺里,哭是要跪着的。”
他低头贴在她耳边:“在我这里,哭是自由的。”
她闭上眼,眼泪终于落下来。
她不是要被懂,她只是太累了。
而这夜,他不是来解救她的。
他只是用自己的存在告诉她——你可以,柔软一点。
08.
那晚之后,他们之间变了。
不是突兀的热烈,而是一种小范围的气温上升。
像初春的风,白天还冷,但阳光下已经可以脱外套了。
她开始习惯性等他一起走。
他也不再躲着她的目光。
她没再问他为什么抱她,他也没解释。
他们都默契地不提那晚,那一刻已经说尽千言,此时言语显得多余。
某天晚上,加班到十点,陈遇之照例把她送回去。
她住的地方是老城区一栋翻修过的公寓,楼道狭窄,没有电梯。他陪她一路上到五楼,走得比她慢半步。
她停在门口,掏钥匙。他忽然说:“你一个人住,不怕?”
“怕什么?”
“怕……夜里太安静。”
她轻轻一笑:“我出家的第一年,夜里只有山风和自己。”
他点点头,“那我今晚不走了。”
她一愣:“你……”
“我不进门,就在门口坐会儿。”他看了她一眼,“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拒绝。
夜里十一点半,她做了个梦。
梦见山里的钟楼塌了,自己站在废墟上喊:“师父、师父——”
却没有人回应。风把灰卷起,掀开她僧衣下的脚,那脚上满是血。
她一下惊醒,坐起身,喘得很急。
外面真的有风,门口有动静。
她轻轻开了门。
陈遇之正靠在楼道墙边,手边一杯已经凉了的热豆浆。
他一见她开门,立刻起身:“怎么了?”
她声音还带点梦意:“……做梦了。”
他递过豆浆,像是早知道会用得上。
她接过,没说谢谢,只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出家那年,也是在春天。”
“但山里春天很短,很快就变冷。比城市还冷。”
“我想象过还俗的样子,没想到……是真的那么冷。”
他轻轻道:“你现在还冷吗?”
她没回答,只轻轻靠了一下他的肩。
“现在不冷了。”
她没说梦话,但他听见了她的心事。
她也许终于愿意留下来试试看。
09.
午后公司前台来电话,说有位穿僧衣的女士找她,称是她“旧识”。
她怔了片刻,还是下了楼。
那人站在公司门口,穿着褪色的灰衣僧服,肩上披着一块薄薄的黄褐袈裟,低眉顺眼,眼神温静。
她一见余知岚,便合掌行礼:“师姐。”
余知岚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手还了一礼。
“静如。”她低声叫了对方的法号。
静如是她在寺里三年间最亲近的“同修”。
两人曾一起扫院、抄经、守夜。她出家那年才十八,聪慧、灵气,不善言辞,却有一种沉静的坚持。
此刻静如眼神清澈地看着她:“师父身体不好,最近常念你。我们都盼你回去看看。”
“……我知道。”余知岚低声说,“我收过信了。”
静如顿了顿,还是直言:“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你身上那种……沉静没了。我看得出来。”
她垂下眼:“这不是庙。沉静没用。”
“可你不适合这里。”静如声音一轻,却很坚定,“你从来就不属于这些。”
她没说话。站在繁华写字楼前,穿着城市的衣服、涂着浅色口红的自己,在此刻竟忽然生出一种“被抓住”的错觉。
仿佛她不该在这里,是“脱轨”的,是“走错路”的。
“师姐,山门一直为你开着。”静如柔声说,“你可以回来,哪怕只住一阵。”
这句话落下的那刻,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不会回去了。”
两人齐刷刷看过去,是陈遇之。
他手里还拿着两杯咖啡,走得不急,站定后将一杯递给余知岚。
她下意识接过。
“她现在很好。”他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她在工作,在生活,在城市里站得住脚。”
静如眼神轻轻一动,看了看他们,又合掌微微一礼:“那便好。”
她没有再多留,转身走了。
余知岚看着她的背影,一动未动。直到那身袈裟彻底没入人群,她才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声说:
“她说得对……我确实不属于这儿。”
“你不是‘属于’这里。”陈遇之低头看她,“你是选择了留下。”
“如果你因为动摇就说自己不适合,那你也太看不起这三年走出来的自己了。”
她怔住,看着他。
他眼神平静,没有情绪,但那份坚定,让她眼眶一热。
“我可以一直为你开门,”他缓缓说,“但我更希望你自己关上那道旧门。”
她没说话,只轻轻点头,然后把咖啡举起,喝了一口。
热。
她忽然轻声笑了:“你是我见过最不像城市人的城市人。”
“那你呢?”他看着她。
“我啊,”她垂眼,“正在变成我从前害怕的样子。但我想试试,能不能带着过去活得很好。”
他没说话,只侧过身,把她挡在身后,替她遮住了迎面而来的阳光。
那一刻,她第一次不再内疚于“没回庙”,也不再害怕“被人看见现在的样子”。
她站在他身后,很安静地,被他保护着。
10.
余知岚那天给陈遇之发的消息很简单:
“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想回山一趟。”
他没有问什么山,也没有多话,只回了两个字:
“我去。”
周六清晨,他们从城市出发,开了近四个小时车,才抵达山脚。
“庙在山腰,没有公路,只能走。”
“行。”他说。
她背着一只旧帆布包,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棉布裤,像是和这个山天然契合。
他跟在她后头,一路听她说:
“山里以前冬天没暖气,热水要自己烧。”
“我们早上四点起床,先扫院,再打钟,打完钟才能吃早粥。”
“庙里戒荤,不止饮食,连言语也戒——不能说重话,也不能抱怨。”
“我第一年睡不好,梦里总觉得风里有人叫我名字。后来才知道,是我自己太吵,心没静。”
她讲得很轻,像是在讲一场普通的天气,一点都不苦情。
他却听得有点心里发沉。
走了一个小时,山门终于出现。木牌匾依旧,两个字“无相”褪色却不失庄重。
她站在山门前没动,低声说:“我走的时候,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但现在回来,觉得也没什么。”
他说:“你变了。”
她转头看他一眼:“变了吗?”
“以前你提这里,是避讳;现在,是带我来。”
她笑了笑:“以前我觉得带谁来看这儿,是一种亵渎。现在我觉得,真正干净的人,是不会怕有人走进来的。”
他没说话,只抬头看那山门,又低头看她。
她忽然侧过身:“我们进去走走?”
“好。”
庙里安静,只有鸟鸣和风吹过经幡的声音。
老树下还摆着石桌,她坐下,拍了拍对面:“你信佛吗?”
“我信人。”
“那我问你,修行是什么?”
他想了想:“把自己活明白吧。”
她望着他,缓缓点头:“差不多。”
“我出家的第三年,有天我在扫地,忽然想到一句话:‘佛不是在庙里,是在你扫地的心里。’”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通了。可下一刻我又怕了,我想——那我还留在庙里干什么?”
她看他,语气慢慢柔下去:
“那天晚上我坐在山门外,整整一夜。”
“我想,如果有谁来叫我,我就下山。”
“结果没人来。”
他低声问:“那你最后怎么下的山?”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第二天,我自己给自己写了一封信。”
“写了什么?”
她低头从包里拿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撕下一页,念给他听:
“知岚,若你执意要离山,那就不必回头了。山中无神,也无佛,只有你自己。你不是还俗,你是决定活一次真的人间。”
陈遇之听完,没说话。
她看着他,轻声道:“谢谢你陪我来。我以为我不会让任何人踏进这里。”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
她笑了,很淡的一下,却柔得像风吹开水面:
“因为你来时,风停了。”
那天他们下山的时候,她走得很慢。
像每一步都在告别,但又不是沉重的道别——而是,终于允许自己带着这段记忆,继续往前走。
他走在她身边,一直没有拉她的手,却在下一个转角,递给她一片枫叶。
“干净得像你。”
她接过,笑了:“红的,对我来说太过了。”
“出家人,不要妄自菲薄。”他说。
那一刻,风吹过山林,她轻轻合了手,望向天光。
11.
公司新项目启动,陈遇之牵头组织了一次“内部交流会 + 周末短途旅行”,地点是郊区一处文化园区,带团队走访考察,也顺便做团队建设。
余知岚作为项目资料负责人自然也在。
她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从第一天开始就安静地做事、吃饭、走路——离人不远,也从不主动靠近。
但总有人看得出微妙。
第一天下午,有人打趣:
“陈总好像特别照顾小余啊。”
“是啊,今天开会都特意等她到才开始。”
“她不是那个什么……听说以前在寺里出过家的?真的假的?”
“不会吧?那也太玄了……但看她是挺冷的。”
这话传到她耳边,是在她倒水回来时路过洗手间门口。
她没说话,脚步也没停。
晚上项目汇报结束后,团队吃饭,她一如既往坐在角落。她正低头回资料时,一只手把她碗边的茶杯换了。
“你这个是凉的,别喝了。”
是陈遇之。
那一瞬,原本喧闹的桌边静了半秒。
他坐下,自然地和她并排,说了句:“资料做得挺好,明天一起去现场。”
她“嗯”了一声。
对面组员低声笑:“陈总,是不是要带人家回山里取材啊?”
气氛一顿,几人窃笑。
余知岚眼神动了一下,正准备起身,被他轻轻按住了手腕。
他抬头,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稳准:
“她出过家,也做过许多别人不敢做的决定。”
“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一桌人安静下来。
他补了一句:“我尊重她,也喜欢她——不管她过去是什么样。”
这句话落下时,余知岚抬头看着他,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人直白地“喜欢”。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逃避。
只是点头,声音极轻,但清晰:“我也喜欢你。”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从园区步行回住处。
夜里有风,远处有钟声。
她忽然停下脚步,说:“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太像电视剧了吗?”
他偏头看她:“你不是说过,活着就是修行?”
“现在你在凡间,我也在了。”
“我们就该演一场凡间的戏。”
她笑了,低头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她不再是“从庙里出来”的那个隐形人。
她是站在他身边,真正走在人群里、被看见也不躲藏的余知岚。
12.
那天的讲座,是在一间老剧院改建的小型文学空间举办的。
主题是“个体与精神的旅程”,受邀者都是当代非虚构作者,有经历、有思考、有伤痕。
余知岚的那一篇,最初只是一个匿名投稿,题目叫《离山记》。
但她没想到,那篇文章会引发那么多共鸣:有人留言说“谢谢你写出来,让我知道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合群”,有人说“原来出家也不是放弃,而是另一种寻找”。
后来,出版社请她写成短集。
再后来,这场分享会找到了她。
她起初拒绝了。但陈遇之只说了一句:“你已经走了那么远,为什么不让别人看到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她想了几天,答应了。
那天下午,剧院不大,却坐得满满。
她穿了一件素白色的长裙,搭灰蓝毛衣,站在讲台前时,一眼扫过观众席,没有刻意找人——但她知道他在哪儿。
他一直在——从她第一次哭,从她递出信,从她带他回山,从他说“喜欢她”的那刻起。
她没有提“陈遇之”这名字,整场分享里。
但他说过:“你讲你的,我听我的。”
她开场那句是这样说的:
“我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但我曾经非常努力地想成为这样的人。”
她讲了自己出家的原因,不带苦情——只是平静地讲述。
“我曾经以为出家是为了清净,后来才知道,清净不是地理概念,而是心理决定。”
“山里有风,也有欲望。人间有喧哗,也有宁静。”
“我曾经在山门前徘徊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回来。但有一天,我对自己说:你不必等谁来接你,你就是那个可以带自己回去的人。”
她讲到这里时,台下很静。
有人默默低头,有人握紧了膝盖。
而他,就坐在第六排靠左的位置,身边没人。
她最后说:
“我叫余知岚。过去的我在山上,现在的我生活在城市里。”
“我不再问‘哪里才是归处’。”
“因为我爱的人在这里,我的生活也在这里。”
“我不是离山了。”
“我回归人间。”
讲座结束后,她在人群簇拥中走下台。
灯光比她预想得更热,台阶有点滑。
她有点累,却稳稳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上前拥抱她,只是伸出手。
她把手放进他掌心。
灯光落下时,她低声问:“我讲得好吗?”
他看着她,笑了:“你讲的是你自己。没有人比你更好。”
他们一起走进了雨后的街道。
城市在落雨后像山一样安静。
她走在他身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离开庙的人才叫还俗,而是愿意在人群中做回自己的人,才叫真正归来。
她想了很久才说:“庙里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如果你因为动摇就说自己不适合,那你也太看不起这三年走出来的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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