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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陌生邮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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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昨天被那两条石破天惊的消息冲击的万千,精力耗尽又干了一天活,身心双重疲惫下,白琳难得地睡了个冗长无梦的好眠。
闹钟设置避开法定节假日,自半月前辞职后便再没有恼人的工作电话打来,群聊消息也被设置成隐藏模式,一切可能惊扰睡梦的因素都不存在。
柔和的晨曦被半敞开的格子窗切割成整齐的条条块块,暖洋洋的温度穿透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颗粒洒进卧室。
床上,天蓝色被子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此时正细微的起伏着,被子上方,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人月眉微蹙,樱唇紧抿,似是在梦境之中也无法全然松懈。
五感中最先脱离梦境的是嗅觉,愈加浓郁的甜腻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直到最后一丝意识也被香味唤醒。
白琳悠悠睁开眼,氤氲的水汽模糊视线,缓慢地眨动两下,将眼眶中的生理泪水挤出,视野恢复了清明,但神色却依旧有些迷蒙。
什么味。
终于开机的大脑有了反应,好奇这股充斥满屋的香味的具体来源。
白琳掀开被子起身,床头柜上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关机,静静躺在那里,一旁的小型老式走针表显示八点三十六分。
坐在床边的男生脊骨清瘦柔韧,瓷白的皮肤似玉石,在晨光的映照下透出温润的光泽,半长的柔发散落在脑后,带着些自然卷,此时正呆呆地望着钟表,眼皮一眨不眨,状似那些古典橱柜里做工精美的人偶,漂亮,却缺少生气。
上一次睡这么久是什么时候,白琳已经记不起来了,无数次辗转难眠的夜晚,意识总是被动地卷进巨大的情绪漩涡,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却在即将进入深度睡眠之前,感官敏锐地感知到天边逐渐升起的日光,昭示着新的一天来临。
——可能是身体最近真的已经累到一定阈值极限了吧。
——话说这个甜味到底是哪来的。
厨房里,一道高阔身影在灶台与冰箱两处来来回回,喉咙里哼出不成调的旋律,手中动作不停,似是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或是厨具与电器的磁场干扰,女孩并未察觉身后的动静。
“…挺厉害啊你,什么时候学的。”
桃子味的牙膏香气轻抚耳畔,顺着脸颊溜进鼻腔。
白琛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气息吓得一激灵,她转身,在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时瞬间化身大狗。
“哥,你醒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吓我一跳。”
大狗狗看着男生,语气染上些委屈,带着撒娇的意味。
白琳无视女孩的撒娇,微微一歪身子,目光转而移向她手里的东西。
半圆形的不锈钢大碗里盛着搅打一半的蛋清,大大小小的气泡汇聚在里面,而碗边砧板上则是切开的小半颗柠檬,以及周围其他低筋面粉、薄荷叶、水果酱等等杂七杂八的食材,还有一些形状各异工具和容器。
“叮”
灶台右侧的烤箱发出定时工序完成的机械提示音,白琳走到这个香味的源头跟前,弯下腰朝里面看去。
白琛明的视线自始至终黏在她哥身上,随着人身体的移动而移动,连手中的动作都下意识停下。
透过烤箱门玻璃,白琳看见烤盘里排排躺着一个个颜色黑糊糊的面饼,大小不一,形状参差不齐。
身后紧盯着他的人神情紧张,端着肩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好丑。”
“……”
一切朦胧的期待在白琳吐出无情的两个字后碎成齑粉,白琛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回身,整张脸垮下来,继续先前机械式地搅拌动作,却与先前的干劲十足不同,有点无力。
白琳并不知道某只大型犬此时跌宕的情绪变化,他拉开烤箱门,用烤箱叉子取出烤盘放在灶台空处,看向这群黑东西的表情十分认真,似是在思考到底吃哪一个才不会被毒死。
最后选了个最小的。
捏起那块黑的程度最轻的面饼,有点烫,只听“呲啦”一声,面饼下方薄薄的垫纸被面饼粘连撕起一块。
“……”
白琳看着面饼与垫纸像是初恋小情侣一般分割不开,一时无言。
他吹了吹,试图通过冷却其温度的方式让二者分离,边吹边用另只手往下拽纸皮,结果确实奏效了,虽然过程很艰难。
试探性地放进嘴里抿了一小口,意外的,味道竟然还不错。
白琳挑了挑眉,似是对这出乎意料的味道起了兴趣,口中咀嚼的速度加快,没一会就消灭了三四个。
“…丑是丑了点,但是味道还算不赖。”
闻言,原本垂头丧气的女生瞬间恢复活力,惊喜地转过头,满脸受宠若惊。
“真的?!”
“…嗯,真的,不信你自己尝尝。”
白琛明已然沉浸在被人认可的喜悦当中,也因习惯性听哥哥的话,便下意识想要乖乖照做,她想放下工具,可动作却在瞥见男生纤长手指上粘上的饼干碎屑时生生止住了。
心中念头一转,再抬眼,神色染上狡黠。
“你喂我一块呗哥~我现在没手。”
说罢,身量颀长的女孩上半身朝着男生的方向前倾,嘴巴张得老大,从扁桃体发出“啊--”的声音,一副“静等投喂”的模样。
“……”
“自己吃,惯的你。”
白琳表情故作冷厉,旋即将烤盘一摔,作势要离开。
“哎哎哎——!我错了哥,可是你看我现在真的没手啊…”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是因为想故意使唤人,而是真的“没手”,白琛明边说,拿着东西的两只手手腕还边翘翘两下,示意白琳看她的手。
“我拿完饼干还要洗手不是麻烦嘛……再说,不是你让我尝尝的嘛……”
委屈撒娇是她惯用的伎俩,况且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也知道她哥从来不会真跟她生气,于是每次耍宝都放心大胆。
果不其然,已经走至客厅的男生在听到她的话后停顿了两秒,然后原路折返。
如愿以偿吃到哥哥亲手投喂的饼干,白琛明很是满足。
指尖传来丝丝湿热的触感,白琳猛地弹开手,睁大眼眶瞪了她一眼,手指嫌弃地在她身前的围裙上胡乱蹭了几下,试图用布料粗糙的质感刮擦掉黏腻感。
面对男生的反应,白琛明面上露出得逞一笑,嘴巴还维持着方才咬住饼干的形状,满意地回味了几秒他的手在她身上?弄时的重量,才不紧不慢一下一顿地咀嚼起来。
白琳扫视她的眼神和动作,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移至别处,从纸抽里抽出块纸仔细擦拭手指,嘴上依旧毒舌。
“人一喂你就吃,等哪天给你下毒你都不知道。”
“只要是你喂的,就算是毒我也认了。”
白琳眼角一抽,脖子僵硬地转向她,眼神充满匪夷所思,面色更是不可置信。
身子随着手里擦拭的动作微微摇晃,眉头微蹙,嘴唇微咧,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
“……神金。”
白琛明已经垂头重新开始打蛋清,力道和速度竟是比之前还要更高效。
“对啊,我就是神金。”
将脏污的纸巾随手丢进垃圾桶,白琳不予理会,没再继续这个诡异的话题。
“别手打了,家里有电动打发器。”
“还有,下回想不烤糊就要小火慢烤,火那么大时间又那么长不糊才怪,而且,像这种食材干干巴巴的又没混油,为了防止粘连烤之前应该在纸上刷层油,哪有像你这么干烤的。”
清润的唠叨声渐远,灶台前低垂着脑袋的人眉眼弯弯,唇角咧得更大了,轻轻回了一声“知道了”,音量不大,也不知道人听没听见。
——
今天是个晴空朗日的好天气,早饭除了白琛明后来烤出来小蛋糕,还有白琳后添上的一大盆蛋炒饭和一盘清炒油麦菜。
哥哥说甜品不当饭,空腹吃多了胃可能会反酸。
于是白琛明乖乖将饭菜打扫干净,小蛋糕则装进盒子打入“冷宫”。
而后的一整天,白琛明便一直在家务活中度过,作为她哥的一条忠实的狗腿子与一位得力助手(自封的),白琛明认为自己还是很合格的。
下午17:38。
主卧的阳台,手袖挽至臂肘的女孩双手叉腰,腰杆挺得笔直,两腿分开与肩同宽,抬头仰望棚顶铁杆上挂着的“佳作”,不禁心中感叹:
——我可真是个家务小能手。
身后叮叮啷啷的声音不断,白琳手持拖把弯腰拖着地,拖把边缘偶尔磕碰家具,余光扫了一眼阳台那的白琛明。
女孩此时正对着一堆晾好的衣服驻足欣赏,阳台栅栏外,暮色渐浓,靛蓝色的天边染上瑰丽彩霞,光映下,大大小小的布料揉成阴影,笼罩着她。
记忆的隐藏储存夹被打开,白琳莫名将这阴影里的人幻视成某个模糊的身影,闭上眼轻轻晃了晃脑袋,将那幻觉晃干净,再睁眼,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这不大的出租屋,南北朝向的卧室与不远处的妹妹。
“行了别看了,再看衣服都能让你看出洞来了。”
白琳缓缓直起身子,舒活了一下筋骨,见白琛明闻声转身,便冲着手中的拖把一抬下巴。
“地再给我拖两遍,家里没菜了,我出去买点菜,有想吃的东西一会发我手机上。”
北方的深冬腊月,天总是黑的很快,也冷的很快,床头柜上的手机充了些电却没开机,白琳不想耽搁,和钥匙一块胡乱揣进兜里就出了门。
小区附近有个中型连锁商超,经常有特价活动,所以白琳常去,距离仅隔着半条街,很快便到了。
白琳常来买菜,还因为帮过几次小忙说话又好听,有几个员工和他熟稔,商超有个内部活动群,他们便加他进去,偶有上新的菜品,白琳总是头一批知道的。
今日特价的都是些温温吞吞的应季菜,做炖菜正合适。
这个时间正是晚高峰,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
走到超市入口处,想起临走结账要用手机,顺便看看白琛明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白琳掏出手机开机。
手机在脱离长久休眠后重新苏醒,经过几秒钟的反应期后开始现场运行它的程序。
消息提示栏在屏幕上如潮水般潮起潮落,视线自动略过广告和日推等缓存垃圾,精准停留在隐藏内容的WeChat对话框,点开,果不其然是自家妹妹。
「白琛明」
白琛明/:帮我带包薯片,谢谢哥~~
白琛明/:要烧烤味的哈
白琛明/:[动画表情:爱你比心.GIF]
看着她一如以往没个正型,白琳忍不住嘁笑一声,面上无奈,眼底却一片纵容。
正想息屏,上方提示栏便又传来消息提示。
一封电子邮件的提示。
邮件显示昨晚23:56,平时为了省电,除去一些常用软件,其他的软件白琳都给设置成了后台延迟运行,邮件也是,因此昨晚的邮件今天下午才提示并不奇怪。
他奇怪的是,谁会给他发。
他社交圈很小,唯二两个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人,一个已经很久不联系,好像现在在S国做点小生意,而另一个自结婚以后便因着生活轨迹的偏离而渐行渐远。
平日里,除了白琛明,几乎没人会联系他,还是以邮件的方式。
心下疑惑,手指轻点那条提示。
发件人是一长串乱七八糟的数字,内容也只有简短的两行。
[好久不见,琳琳,想我了吗?]
[同学聚会来参加吧,我想你了。]
一封在旁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邮件,没有署名也没有来源地址,只有两句没头没尾的话,但那话语间熟稔的口吻、暧昧的措辞,就像是某个许久不联系的密友,心血来潮一般发来两句突兀的寒暄。
直觉在某些时候就是超凡的灵敏,在你的大脑无法准确判断某种情况时,直觉便会像是捕捉到特定频率一般告诉你精准答案。
在这两行文字映入眼帘的瞬间,白琳的直觉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是那个人。
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向上蔓延,表皮细胞像是被冻住,可体内却又像是有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五脏六腑,伴随冰火两重的煎熬而来的,是浑身无数蚂蚁啃食皮肉一般的麻痒和刺痛。
脑海深处,那段被封锁的记忆犹如洪水,瞬间冲破名为“自我防御”的堤坝,巨浪带着滔天的趋势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吞没无尽的黑暗之中。
无数画面形成无尽的漩涡吞噬他感官,那些嘴咧开夸张的角度,吐出的话语化作尖针刺向他,耳边的嘲笑和戏谑模糊而遥远,被刀片划伤的手指渗出血珠传来阵阵钝痛,碎裂的课桌椅,刺鼻的尼古丁,变质的饭菜散发着恶心的腐臭,天台铁丝网,布满霉菌的抹布……
浑身的血液刹那间被无形的寒冰冻住,气管像是被粘稠的蜘蛛丝缠绕堵塞,明明周围氧气充足,可逐渐急促浅薄的呼吸却无法将其转化进肺部,巨大的窒息感潮水般袭来,裹挟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呕吐感,四肢如同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动弹,心脏被无形铁手攫住,挤压着胸腔,近乎快要停止跳动………
周遭的景象还在持续播放着,穿梭大街小巷的人群摇曳的衣摆、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大厦上硕大的液晶广告牌不断变换的画面以及被风吹起的布檐……一切的一切汇聚成流动的背景板,唯有白琳这块帧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超市入口处人群来来往往,偶有磕碰到他身子的肩膀,或是踩到他脚的鞋底,他却都仿佛无知无觉一般,就那么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忙碌之中,无人在意这隐藏在静止之下的渺小变故。
“那个…麻烦借过一下谢谢。”
身后传来一道突兀的人声,像是把锋利的镰刀,将混沌劈开一个口子,白琳僵硬地转头,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便先一步凭借本能做出了机械式的反应,他感觉着自己酸胀麻木的脚,磕磕绊绊朝着左边趿拉出几步,给后面的人让开路。
……
“咔哒”
门口传来开锁的响动。
“哥!回来……”了?
耳尖地听见开门声,女孩三两步蹦到人跟前,话却没吐完整。
进门的人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不同寻常的低迷气息,瞳孔失焦到甚至有些空洞,面无表情,虽然这人平时也没什么表情,但很明显,这次不同。
“犬类”的心思无疑是敏感的,更何况,以白琳现在的状态,是个活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在看到白琳这幅可以称得上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后,白琛明的眉头瞬间系成死结打不开。
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情景,那年暑假一个普通的午后,哥哥也是这般颓靡得毫无征兆。
她不敢去碰他,只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随意放在一旁地上,又绕过这道静止不动的身影,将他身后忘记关上的门关上。
转身重新走回哥哥跟前。
她上身微微低伏,将音量尽可能地放低、缩小,带着试探性的口吻轻轻出声:
“……哥?…你怎么了…”
深陷泥沼之中的思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扯出来一些,作为机泵的心脏感受到熟悉的亲切,冻僵的身体也终于开始回温。
看着哥哥瞳孔重新聚焦,神色也终于恢复了点往日的清明,白琛明心胸悬着的石头终于回落几分,却仍有些担忧和一丝莫名的恐慌。
人体在经历巨大的情感风暴时,需要紧急调动体内绝大部分的动力能源去维持被情感影响的生命体征,其中消耗最大的便是水分,大脑也会高效运转而重度缺氧。
回神后,白琳整个人只剩下一阵阵后知后觉般的瘫软无力和头晕目眩,脑子像是被无数钩子撕扯过一般疼痛,身体也犹如一条搁浅的鱼,在被烈日炙烤的沙子上垂死地挣扎。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本能地渴望汲取水分。
他想去客厅喝水,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身侧的女孩跟着一个趔趄,她微微曲着腿,双臂向两旁大张,做出一副环抱的姿态,时刻准备着在人倒下之前将其接住。
白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买的菜,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大脑在灵魂短暂离体后掌握了身体控制权,凭借着本能模仿着宿主平日里的行为,却因为只是“模仿”所以结果有些不准确。
圆南瓜买成了圆洋葱,茄子买成了黄瓜,香菜买成了芹菜,错得一塌糊涂。
快要没有知觉的手死死攥着手机,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机屏幕因为手指一直按压而亮着,页面顽固地停留在印着那两句话的电子邮件上,那是导致他恐惧的源头,但此刻他却没精力再去管它。
白琳只觉得自己好沉好沉,沉到连眼皮都懒得抬起,身体艰难地维持着基本的站立,仅是如此平常的姿势都已然耗尽力气。
倏然想起什么,或许是中枢系统中某个“日常的指令”,他努力抬眼,对上那双盛满担忧的双眼,表情依旧木讷。
他感觉自己的双唇嗡动。
“……忘了给你买薯片了,抱歉…”
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出声。
细如蚊鸣的声量,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甚至只剩下一个气音,最后一丝精气神也随着话音的落下而彻底耗竭。
无心在意女孩的反应,白琳拖着重重的身子朝着卧室踉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