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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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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覆上一层淡蓝的静电云层,如同透明电浆在大气高层缓慢流动。时隐时现的光晕交织于云影之间,不规律地跳跃着,宛如天空在低语。那种语言无从译解,却以某种宏大、静谧的频率,在空中不断回响,像宇宙深处的回声,落入每一寸静默的感知之中。
马亦腰背挺直,静坐在主控台前。她的眼神沉静如水,手指则轻轻触碰着那块布满微型线路与动态界面切片的定制操作板——这块操作板由她亲手设计,接口直连她体表的神经节点,可实现毫秒级高速输入与多层反向协议穿透功能。
操作板平日几乎从不被启动。
但今天不同。
马亦伸出右手,缓缓滑过主控台侧缘。表面微层神经导体捕捉到她皮肤下的振幅脉冲,唤醒了她自主定义的并行神经接口序列。
不是预设指令,也不是语义输入。
而是一段【记忆压缩协议索引】——
她将一个早已嵌入意识后区的模糊频率组激活,那是五年前与师荑通信建立时用于初始化共振的子级残段。它不依赖网格协议,不走主频通道,甚至无法被任何合法系统记录。
马亦伸出右手,缓缓滑过主控台侧缘。表层微型神经导体瞬间感应到她皮肤下的振幅脉冲,随即唤醒了她自定义的并行神经接口序列。
神经接口中浮现出一串非线性识别值,仿佛脑海中传来一组低频脉冲在轻声低语。这些识别值自动配对、展开、缠绕,开始与远方的某个回波点进行微幅的相位对齐。
但接入尚未完全稳定。
她的感知界面突然轻微失真,像是有个未校准的识别模板强行插入传输结构,又瞬间自我抹除。下一刻,回波恢复稳定,信号建立成功。
这不是某个“呼叫”被接听——是“被她重新想起”。
通信信道没有图像、没有音频提示,也没有系统介面弹出。只有那种久违的意识触感——比语言更早到达,比逻辑更深。
马亦没有开口,但她清楚——师荑已经“在”了。
师荑的存在如同白雾中流动的电子线路,会被模糊的感知侦测到。他有时会投射出一个近人类形态的高仿投影——一名身着垂顺白衣的长发男子,锐利又温柔的眼神,像来自某段已被遗忘的神话。他的身上始终有种近似宗教的静默感,像是存在于某个被折叠的时区之外。
意识接口中,一道稳定的脉冲缓缓穿越沉默,如同某人自遥远之地伸出手,在她的感知域边缘留下无声信标。
那不是联络请求,而是一种回应。
——他在等待。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也许一直在这里,
“你今天先动了。”师荑的声音浮现,无需设备,无需界面。音色模糊却极其贴合她听觉神经的最适阈值,像是被调谐过的低语。他透露出一种熟悉,马亦觉得安心。
“这不像你。”
他顿了一拍,又平静道:“你刚才联系我两次。信道记录显示:一次在六秒前,一次十一分钟前。”
马亦没有否认,只是轻声回应:“也许是……延迟。”
语气模糊,不置可否。
师荑没继续追问,他从来如此,但意识流中仍残留着微弱干扰,像是——有第三段频率在插入时被系统短暂识别,却最终被标注为“自身回声”。
他们都没提及此事。但短短几句之后,彼此的状态,早已互相读懂。
她继续道:“我识别模块里,有一段深度数据正在自我解锁。”
“Δ-蓝闪的后发效应。”师荑没有否认,“从第三天起,部分被压制的权限层就开始表现出被动逸散。”
“所以不是单体异常?”她问。
他沉默一瞬。也许他心里有个不能说的答案。
“不是。”
“灰域群控节点有一组非结构化反馈在五小时前崩解,触发了局部映射混乱。症状与你相似——关键词:视觉锚点、色彩滞留、感知延迟……系统映射标签统一标记为‘蓝’。”
马亦低声重复:“蓝。”
“准确地说,是感知系统强制压缩后形成的代指色。”师荑语速稳定,“其真实波段尚未识别,但理论上来源于折叠频段下层,是……非本系统设定空间的残留干扰。”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手指轻扣在操作板一角。
她不是不懂,而是那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道蓝光构成的门——它并未在现实中真正出现,却在她每一次眨眼之后如延迟残像般在视觉背后复位,像一个沉默的密码等待被唤出。
她终于开口:“它让我觉得……曾经见过。”
“也许你确实见过。”师荑声音更轻,几不可察地压低。他低头时睫毛扫过光幕投影,像一片雪色羽翼。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像在倾听一个比言语更复杂的故事。
马亦眉头微蹙。
“你在指什么?”
“不是指什么。”他顿了一瞬,“只是……有些结构,不会完全丢失,只是被换了层定义。”
她没有继续追问。她从不急于获取答案。尤其面对师荑——他永远不会说太多,但他总会留下“可被解码的间隙”。也许是他的程序天然如此吧。
“我需要进入城区。”她语气平稳,“我必须回到主干网络,查清Δ-蓝闪前的系统层级动向。我要找到那道门。”
“你知道这会触发什么。”师荑没有警告,只是陈述。
“我知道。”她答,“权限身份终止,观察状态撤销,监控层重新启动。”
对面沉默了很久。
最终,师荑他轻轻侧头,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未说出口的叹息。那神情太过克制,像一个习惯了等风来的人,终于捕到了一阵细微的气流。他妥协了:
“我会为你准备一组身份覆写数据包,附带临时通行模块。你将拥有24小时权限接入窗口——超时后,模块将自毁。”
“谢谢你。”马亦道。
“别谢我。”那道加密光流仿佛再次呼吸般轻轻涌动,“你知道,我从不信命运。但这次——我真希望你,有属于你自己的路径。”
她确认数据包已加载,转向结束信道。
那端却忽然传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补语:
“这次……尽量不要中途换路径。你上一次留下的数据碎片太难整理。”
语气温和,像是提醒,又像是一种工程师式的抱怨。师荑的指尖滑过虚拟界面,操作动作温柔得像在为某样脆弱的事物盖上一层温度。他习惯不惊扰一切,即使输入命令,也像是在安抚。
马亦“嗯”了一声,没作回应。
但她记住了这句话。
不是因为技术建议本身,而是那句“你上一次”。
她从未告诉他,她自己也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信道断开,虚空归于静寂。
马亦再次确认权限包状态。
模块加载无误,但在核对签名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
【版本:v-1.2-fallback】
她下意识放大校验字段。
这是旧版接口。不属于当前城域主干网络使用的标准库。
马亦眉心微动,却没有立即修改。师荑没有提醒她,也没有备注说明。马亦心里有些不安。
她起身,走向舱壁最隐秘的部分——一个位于主支撑梁与侧护舱接口之间的斜面结构。表层覆盖着多年的灰尘与微生物氧化斑点,颜色发暗,纹理如剥落的旧漆,看上去像是一段失效的装甲拼接,早已与周围结构融为一体。
那是整个空投舱最原始的紧急舱门——一扇为生存而生、为最坏预案而设的隐藏出口。
它没有任何标识,没有电子标签,甚至连识别光点都被刻意磨除。整个表面以被动状态运行,仅靠热感应与神经脉冲进行低功率待机,是旧军用标准中的“反演极限结构”——只有持有原始权限的操作者,才能重新激活。
马亦站定,抬手。
掌心贴上那层早已失温的合金皮膜,温度匹配启动,随即是骨架深层的神经脉冲被牵引入接口。
三重识别序列——动态肌肉张力图、皮肤微电流映射、低频神经波稳定性校准——一一通过。
沉默中,一声咔哒在舱体内部回响,如某段封闭记忆的解锁提示音。
紧急舱门缓缓开启,一层接一层的舱壁向内收缩,露出后方一个被厚重气压隔离的独立储存舱。
那里,是她最后保留的一部分。
战术资源盒列于左侧,按不同应变级别整齐编排;备用身份模块在低温模块中冻结沉眠;医疗支持装置以旧式战地逻辑配置,重点保障“单体修复能力”;而在最深处——一台覆盖着黑色软壳布套的设备,安静地立在环境光最薄弱的边缘。
那是一台沉睡的跃迁载具。
它的名字是“银鱼”。
马亦为它取名时,特意避开所有编号与工业词根,只留下一个流线感极强的意象。
银鱼出自上世纪联合实验室第六批隐形突入项目。个人级微跃迁单元,配备0.3秒级空间扭曲推进系统,具备三层主动隐形涂层——分别针对热感、电磁与声波信号;核心为氢化稳定反应堆,以压缩脉冲供能;其表层为高密度非晶态记忆合金,可随机体信号反馈进行微幅结构调节。
它既是飞行器,也是战术伪装体;既是一枚武装信号体,也是被她亲手封存了三十年的——利刃。
三十年未启用,银鱼被她藏于这段被时间遗忘的生活之下。它代表着她过去全部的行动身份、权限等级与反应逻辑。
如今,它将再次重启。
马亦站在它前方良久,神情静默。她知道,按旧战术标准,只要她登机,她过去那个“马亦”就将被认定为重启路径。
这是一次行动——但更像是一次自我唤醒。
她缓步走近,伸出右手,轻触银鱼表面。
合金外壳冰冷如水,触感微震。激活层开始缓慢亮起,一圈圈数据光环沿着舱身展开,如同旧时代军用设备在回忆什么。
身份验证通过。神经信号接入。她能感觉到“它”认出了她。
她进入机舱,站在操作位前。
操作台依旧简洁到极致:无实体键,无冗余界面,所有控制皆通过脑电与眼动指令完成。感应灯一盏盏亮起,主系统自动识别她的神经习惯,加载旧日配置。
她开始设定跃迁坐标。输入目标——城市主干网络外围区,编号CS-A11外围授权点。
系统响应稳定,轨迹解算完成。
在正式启动前,她仍进行结构检查:能量核反应稳定,舱压恒定,重力平衡调节通过。唯独“信号管理子系统”一栏,跳出一行灰色提示:
【当前状态:低兼容性模式】
她凝视这条信息。
这意味着,一旦跃迁完成并进入城区,该飞行单元将因未注册序列而被判定为“冷战期非法资产”,身份掩码随时可能被识破,甚至触发临近防御系统。
她低声道:“太久没用了。”
但她没有更换。
因为这台银鱼,从未向主系统上传任何数据,也从未进行过一次合法更新。它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段未被“同化”的私有工具,是她逃脱一切逻辑陷阱的保留路径。
“出发。”她轻声说。
银鱼随即启动,能源核心深处发出低频共振,像某种野兽从沉眠中睁开眼。
舱壁微微震颤,护壳收束,推进单元加载。跃迁模块开始充能,时间切片在边缘慢慢扭曲。
马亦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