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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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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烟草、腐烂食物和铁锈般的甜腥气混合的味道,这是城市阴暗面呼吸吐纳的气息。林昇靠在湿冷的砖墙上,剧烈地喘息着,肾上腺素仍在血管里嗡嗡作响。巷战结束了,短暂、野蛮、高效,一如他的风格。他甩了甩手,黏腻温热的液体从指尖飞溅开,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几道深色的弧线。地上躺着几个人,不再动弹,为这场持续了数月的地盘争斗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他摸出烟盒,叼出一支烟,低头用镀锌打火机点燃。火苗蹿起的瞬间,照亮了他眉骨上一道新鲜的裂口,血珠正缓慢地渗出来。他深吸一口,尼古丁稍稍压下了杀戮后的躁动。正准备离开,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被他自己呼吸声掩盖的窸窣声,从巷口那个 overflowing 的垃圾桶后传来。
不是老鼠。林昇的动作顿住了,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他眯起眼,那双习惯于在暗处视物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去。
阴影里,蜷着一团更小的影子。
他无声地挪步过去,军靴踩在污水泥泞的地上,几乎没有声响。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孩子。
一个瘦得几乎脱相的孩子,约莫五六岁,穿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单衣,赤着脚,浑身脏污。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像一只被遗弃的、奄奄一息的小猫。然而,让林昇心头莫名一悸的,是那双眼睛。
那么大,那么黑,深不见底。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没有孩童应有的惊惧哭喊,没有哀求,甚至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原始警觉和一种…空洞的沉寂。那眼神过于成熟,过于沉静,与那幼小的身躯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林昇皱紧了眉。这条巷子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出现什么都不稀奇,但这样一个快饿死的小崽子,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透着邪门。
他用没沾血的那只手,嫌恶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拎起孩子的后领。轻,太轻了,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喂,”他的声音因刚才的嘶吼和烟熏而沙哑,“死了没?”
孩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依旧盯着他,视线落在他脸上,尤其是眉骨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上。然后,那孩子极其缓慢地、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枯瘦得吓人的小手,指尖沾着泥污,轻轻地、试探地碰了碰林昇的伤口。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血迹的瞬间,林昇浑身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那动作里没有任何攻击性,反而像一种懵懂的确认,一种奇特的…连接?就这一下,不知触动了林昇哪根早已锈死的神经。他心底某处极其坚硬的地方,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他低低骂了句极其脏污的脏话。“屮蛋。”
然后几乎是粗鲁地,他将这个轻飘飘的孩子夹在腋下,像夹着一件意外的战利品,或者一个麻烦的包袱,转身大步离开了这条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小巷。孩子的身体冰凉,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硌人的骨头,但没有挣扎。
回到他那间位于僻静处的、陈设冷硬得几乎不像住家的公寓,林昇把人丢进浴室,打开热水,动作算不上温柔地冲刷掉孩子身上的污垢。热水冲刷下,露出孩子原本清秀却苍白得过分的面容,以及身上那些新旧交错、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像是磕碰刮擦,有些则明显是人为的虐打痕迹。
林昇的眼神沉了沉。他扔给自己一件旧T恤给孩子套上,T恤大到直接垂到了孩子的脚踝,像个滑稽的袍子。
他派人去查,动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结果却一无所获。没有失踪记录,没有匹配人口,没有任何线索。这孩子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或者是从哪个地狱角落爬出来的小鬼。
“仇家的种?”心腹手下压低声音猜测,眼神里带着警惕,“故意扔那儿恶心您的?”
林昇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孩子。那孩子依旧不说话,只是那双过于黑亮的眼睛,始终像黏在他身上一样,他走到哪儿,视线就跟到哪儿,专注得让人有点发毛,又…怪好玩的。
像捡了只不会叫唤却格外认主的小野猫。
“随便吧。”林昇最终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知是对手下说,还是对自己说,“多一张嘴而已,养着。”他林昇仇家太多,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若真是仇家的种,养在身边或许更有趣。他给自己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刻意忽略了心底那丝反常的“软”。
头两年,这孩子几乎不出声。林昇一度真以为他是个小哑巴,甚至盘算过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虽然最后嫌麻烦没去。令人惊奇的是,这孩子不会说话,却对文字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某天,林昇处理完一笔棘手的账目,烦躁地揉着额角,一抬头,看见那孩子正蹲在书房角落,用一根捡来的粉笔头,在地板上默写他刚才随手扔掉的废纸上的数字和零星文字。不是模仿,是真正地书写,笔迹工整,结构漂亮,甚至带点难以言喻的风骨,根本不像一个稚龄孩童的手笔。
林昇心下骇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孩子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瑟缩了一下。 “谁教你的?”他眯起眼,声音里带着审视和威胁,“这些字,谁教的?”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茫然,然后只是摇头,小手微微发抖。
林昇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松开了手,心里那点疑虑和好奇却更深了。这小东西,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七岁生日那天,林昇难得心情好,带了个小小的蛋糕回来。蜡烛点上,暖黄的光晕映着孩子苍白的小脸。林昇难得扯出个不算好看的笑:“许个愿吧,小哑巴。”
孩子安静地看着跳跃的烛火,又抬眼看向林昇,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极其艰难地,试图调动那些从未使用过的发声器官。
然后,一个极其清晰,却带着冷清质感的、不属于孩童的沙哑声音,轻轻地、准确地吐出两个字:
“林…昇。”
林昇彻底愣在原地,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孩子又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第二句: “哥。”
那一瞬间,林昇心里像是被什么极细极尖锐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酸麻,悸动,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瞎叫唤什么!”他粗声粗气地呵斥,试图用凶恶掩饰内心翻涌的陌生情绪,“老子不是你哥!”
孩子被他吓到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只是小声地、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哥。”
林昇烦躁地扒扒头发,看着那孩子脆弱又执拗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火气突然就泄了。他骂骂咧咧地扶起椅子,切了一大块蛋糕塞到孩子手里:“吃你的!堵上嘴!”
但从那天起,“林昇”和“哥”这两个称呼,就像烙印一样,钉在了他们的关系里。林昇嘴上嫌弃,心里却清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凭空多了个甩不掉的牵挂,一个柔软的、可能致命的弱点。
养孩子真是麻烦透顶。供他吃穿,送他读书,还得应付那些突如其来的、让林昇束手无策的需求。比如睡前故事。天知道一个刀头舔血的□□二把手,脑子里除了火并、算计、灰色交易,哪来的什么童话故事?但小家伙就认准了,时不时抱着枕头站在他卧室门口,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无声地望着他。
林昇被看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他那些血淋淋的过去篡改得面目全非,编成稀奇古怪的“故事”讲给他听。什么“林叔叔大战码头三头龙”(其实就是抢地盘),“昇哥智取神秘宝藏图”(实为黑吃黑)…他自己讲得别扭无比,江浅却听得极其认真,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有次林昇不得不外出处理急事,离开了三天。回来时已是深夜,公寓里静悄悄的。他打开灯,猝不及防地看到江浅就蜷缩在门口的地板上睡着了,怀里紧紧抱着他临走时换下的一件黑色衬衫,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那一刻,林昇站在门口,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心里某个坚硬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轰然塌陷了一角。他沉默地俯身,极其小心地、用一种与他外表极不相称的轻柔动作,把男孩抱起来,送回床上盖好被子。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刻他的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男孩十五岁了,几乎是在林昇眼皮底下,像雨后的春笋般猛地抽条拔高,从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猫”,蹿成了一个清瘦挺拔的少年,身高直逼178,快要赶上林昇了。只是依旧瘦,骨架纤细,穿着校服显得空荡荡的。
成绩好得令人发指,奖状拿回来一堆,林昇瞥一眼,随手扔进抽屉,嘴上不说,下次给的生活费却总会多出一些。少年的性子愈发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家里,看书,写字,或者 simply 待在林昇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林昇处理他的“事务”,少年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做自己的事,互不打扰,空气中却流动着一种奇异的平和与默契。
林昇有时会觉得诡异,家里多了个人,居然还能这么安静,甚至不会让他觉得沉闷。但他偶尔也会皱眉,这小子是不是太黏人了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赖在他身边?
他疑心自己是不是把人养歪了,某次难得清闲,居然真的打开电脑,生涩地搜索“青春期男孩太黏人怎么办?”“如何培养男孩独立性?”。搜索结果五花八门,看得他眉头越锁越紧,最后烦躁地关掉了网页。
他试图把自己从这种令人贪恋的、温水煮青蛙般的平稳生活中抽离出来。他故意晚归,减少是在家的时间,甚至考虑过去外地避一段时间。
但他的躲避似乎被少年敏锐地察觉了。
某个夜晚,林昇又在书房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文件,江浅轻轻推门进来,给他送了杯热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少年站在书桌前,身形已经有了青年的轮廓,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哥,”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不必躲我。”
林昇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顿。
“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少年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林昇怔在原地,对着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动作。原来这小子,什么都知道。他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有被看穿的了然,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原状,只是林昇不再刻意躲避。他隐隐有种预感,这种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无论是外界,还是他们之间。但他选择了放任,甚至…贪恋。
直到江浅收到了那封来自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少年平静地将通知书放在他面前,眼神里却有着不容错认的期待和坚持。
“非要我去北京?”林昇揉着太阳穴,感觉比跟人对砍了一晚上还累。他庞大的基业和复杂的关系网都在这里,挪窝谈何容易。
“嗯。”江浅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林昇骂他得寸进尺,不懂事,脑子里飞快地权衡着利弊、风险、麻烦…但最终,他看着青年那双酷似多年前巷口初遇时的、黑沉执拗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妈的,随你。”
他看着青年瞬间亮起来的眼眸,仿佛盛满了星光,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就烟消云散了。他甚至荒谬地想起很多年前死去的母亲,那个温柔而坚韧的女人,是否也曾为他这样奔波操劳?他甩甩头,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
没时间缅怀过去了。他告诉自己。只是潜意识里,他或许明白,他骨子里终究是渴望一种像“家”的联结,而这份联结,不知何时起,已经牢牢系在了这个他亲手捡回来的孩子身上。
他开始着手安排北上事宜,动作隐秘而迅速。然而,就在这个当口,帮派内部风云突变。
旧主倒台,仓皇离境前,特意找来林昇,问他跟不跟自己走。
林昇沉默了。烟雾缭绕中,他眼前闪过江浅捧着通知书时发亮的眼睛,闪过那间布置冷清却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有了温度的公寓。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犹豫。这份犹豫,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他的沉默,换来了旧主失望愤怒的眼神和一顿毫不留情的毒打。旧主亲自下的手,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怒火。林昇没有还手,也没有辩解,硬生生扛了下来。肋骨可能断了几根,口腔里全是血腥味。他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竟觉得莫名轻松。
住院期间,江浅几乎寸步不离。课业那么重,却天天跑来守着他,削水果,擦身,换药,沉默却细致周到。有次还带了个长得怪漂亮水灵的女同学来,说是帮忙送课堂笔记。小姑娘看到病床上戾气未消、浑身缠着绷带的林昇,吓得脸都白了,没呆几分钟就落荒而逃。之后也没再见出现过。
林昇看着江浅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心里莫名有点欣慰,又有点好笑。这小子,也到会交女朋友的年纪了?虽然看样子是没成。
他还是递交了辞呈,向新上任的大哥。
新大哥面上笑呵呵,说着挽留的场面话,眼底的算计和提防却瞒不过林昇这种老江湖。那是一种对资深功高旧人的忌惮,尤其是一个掌握了太多核心秘密、且可能心不在焉的二把手。
尤其是当林昇坚持请辞后,那份忌惮迅速转变为了冰冷的杀意——在新老大看来,林昇这就是心野了,翅膀硬了,想带着秘密投奔旧主,或者另起炉灶。无论哪种,都是巨大的威胁。
明升暗降的调令很快下来:派他去管辖城里最混乱、油水最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一个区。那是个著名的火药桶,是非之地,每年折在那里的“管理员”不知凡几。
林昇平静地接了。他早有预料。只是出国“处理”该区一项棘手纠纷时,他毫不犹豫地带上了正好放暑假的江浅
“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他轻描淡写地说,没告诉青年自己接到密报,新老大和他那几个早就看自己不顺眼的对头,可能要对他在乎的人下手。他不能把这个软肋独自留在国内。
他以为暂时离开是非之地就能躲过一劫。
却万万没想到,最大的“意外”,来自他亲手养大、精心守护的狼崽子。
…
巴黎的夜晚,霓虹闪烁,空气中流淌着浪漫与颓废交织的气息。他们下榻的酒店房间宽敞奢华,落地窗外,埃菲尔铁塔璀璨生光。
江浅二十岁生日晚宴刚结束。林昇难得慷慨,包下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虽然他自己觉得远不如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来得实在。
回到房间,江浅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颀长的身影被城市灯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林昇扯开领带,刚想说明天的行程,却见青年转过身,一步步向他走来。
气息灼热,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执拗和暗沉,深处翻滚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惊的情感。
“林昇,”他连名带姓地叫,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的生日礼物,我要你。”
林昇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近距离射出的空包弹震懵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像小时候那样,一巴掌扇过去教训这个口出狂言、忤逆犯上的小混蛋。但手腕刚抬起,就被一只更大、更有力的手轻易钳住,纹丝不动。
青年的力量,不知何时已完全超越了他,那握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决心。
“你他妈疯了?!”林昇勃然大怒,试图挣脱,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挥出,却被江浅另一只手稳稳架住。两人近距离对峙着,呼吸交错,林昇能从对方深邃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惊怒交加的倒影,“我是你哥!你他妈清醒点!”
“你不是。”江浅低头,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气息滚烫地喷在他的颈间,带着一丝残余的酒气,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又疯狂的决绝,“你把我捡回来,养大我,让我眼里只有你,世界里只有你,让我离不开你!现在你想甩开?想把我推开?晚了,哥。”
林昇被他眼里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深入骨髓的痛苦钉在了原地。那不仅仅是欲望,那是一种毁灭性的、同归于尽般的浓烈情感。他第一次在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面前,感到了一丝真正的慌乱和…无力。
他狼狈地挣脱开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林昇借口处理那个区带来的麻烦事务,早出晚归,刻意避开与江浅独处。他需要时间厘清脑子里那一团狂暴混乱的思绪。恶心?厌恶?似乎都没有。更多的是荒谬,是不知所措,是一种…被强行撬开坚硬外壳后、暴露柔软内心的恐慌。他这辈子没碰过感情,男女都没有,欲望向来寡淡,忽然被自己养大的孩子以这种激烈的方式告白,他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然后,在他试图冷静思考的第四个晚上,江浅喝了酒。
青年撞开他的房门,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眼神却是清醒的,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他一把将林昇按在墙上,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那个吻粗暴、急切、毫无章法,带着孤注一掷的力度和威士忌的苦涩,更像是一种啃咬和宣告。林昇僵硬得像块石头,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不讨厌。
甚至…某种被压抑了三十多年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感,正在疯狂地回应这个禁忌的吻。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击垮。
最后的理智崩断在那晚。意乱情迷,纠缠不清。他竟被比自己年轻十岁的青年牢牢困在身下。痛楚和陌生的灭顶快感交织攀升,将他彻底淹没。在失控的浪潮中,他听见江浅在他耳边一遍遍哑声喊“哥”,像是祈求,又像是偏执的宣告,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颈侧,灼伤了他的皮肤,也烫伤了他冰封已久的心。
算了。他在剧烈的颠簸和灭顶的感官冲击中昏昏沉沉地想,就这样吧。这辈子打打杀杀,活在刀锋上,或许这就是报应,或许…这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一点真实。
第二天,林昇拖着酸痛不堪的身体,看着身边熟睡的青年,那张俊美却带着偏执阴郁的睡颜,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穿上衣服,离开了酒店。
他去了花店,生平第一次,对着琳琅满目的花卉踌躇半晌,最后挑了几支白色的鸢尾,觉得它们看起来干净又特别。他又去了江浅念叨过好几次、但总是排长队的那家知名餐馆,打包了精致的晚餐。
回到公寓,他仔细地摆盘,醒酒,将鸢尾插进水晶花瓶里。烛台也找了出来点上。做完这一切,他坐在餐桌前,看着摇曳的烛光和精致的菜肴,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无措和紧张。
他得给个正式答复。
或许,试试呢?
或许这种陌生的、让人心慌意乱又隐隐期待的感觉,就是别人口中说的“幸福”?
他点了支烟,却没抽几口,任由它在指间慢慢燃烧。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城市华灯初上。他听着时钟的滴答声,等待着门锁转动的声音,等待着那个青年的归来。
心跳,竟有些失序。
下一瞬门口一声刻意压低的异响。
多年刀头舔血的本能让林昇瞬间汗毛倒竖,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向沙发后摸枪。
太晚了。
消音器压抑的噗声响起。
子弹精准地钻进心脏附近。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掼倒在地。视线迅速模糊,最后看到的,是餐桌上那束沾了他血迹的白色鸢尾。
真他妈…讽刺。
……
江浅回来时,公寓里静得可怕。
浓郁的食物香气和淡淡的花香里,混着一丝极淡的、却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铁锈味。
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冲进客厅——
林昇倒在地上,身下是一片仍在缓慢扩散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餐桌布置得精心浪漫,鲜花、烛台、凉透的奢华晚餐,与地板上那摊刺目的血泊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哥…?”青年的声音撕裂般颤抖,他扑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急切地探向林昇的颈侧。
指尖下,一片死寂的冰凉。没有任何搏动。
“哥!”他不敢置信地低吼,轻轻推了推那具已然开始僵冷的身体,“林昇?你醒醒!你骗我…你还没…”
你还没给我答复。
你还没说过…
他说不出那两个字。喉咙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他俯下身,额头紧紧抵着林昇冰凉的前额,温热的眼泪失控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林昇脸上尚未干涸的血污,灼烧着他的皮肤。
“哥…”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别睡了…求你…我还没听你说过…”
爱我。
他知道的。林昇最后想做的,是给他一个正式的开始,是想让他好好活着。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替他安排了路。
可这一次,他不要听。
江浅缓缓抬起头,眼底所有的悲痛、脆弱、疯狂,在瞬间蒸发殆尽,凝固成一种近乎绝对的、冰冷死寂的恨意与空洞。
他极其小心地、珍重地吻了吻林昇那已然失血苍白的嘴唇,像一个永恒的烙印,也像一场献祭的开端。
“哥,”他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带着淬毒般的、斩钉截铁的坚决,“我会给你复仇的。”
“一定。”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触目惊心的红,那束染血的白色鸢尾,以及林昇再无生息的安静面容。
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入门外浓重的、吞噬一切的黑夜里。背影决绝,一如当年巷口那个沉默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的野孩子。
只是这一次,他失去了归处,也斩断了所有退路。
复仇,将成为他余生唯一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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