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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静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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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林公子求见。”垂拱殿内,刘海轻声禀报。
正在批阅奏折的谢紊头也不抬:“宣。”
片刻后,殿门被推开。林宥抱着一摞高过头顶的文书踉跄而入。月白长衫被卷宗压得皱皱巴巴,上方几册竹简掉落在地。
“劳刘公公帮忙拾一下。”林宥歉意道。
谢紊这才从奏折堆里抬起头,只见林宥怀中的文书高的甚至挡住了半边脸。
“这是?”谢紊看着这些文书,微微挑眉。
林宥将文书放在地上,“砰”的一声,他擦了擦额角的汗:“臣整理了历年盐铁纪要,请陛下过目。”
谢紊“哦”了一声,却并不急着去看:“林爱卿以为,北疆盐路,当如何入手?”
北疆盐铁,乃江氏一族立身之本。那皑皑盐山之下,流淌的不只是卤水,更是江家世代积累的权势。如今乔氏商队频频北上,明里暗里都在打探盐道消息。但那可是谢十七的母族。
若将盐铁专营权交给乔家,无异于养虎为患;可若任由江家独大……
最好的局面,便是让乔氏与江家斗得两败俱伤。届时谢紊再以调停之名,将盐铁之利尽收囊中。这便是他破格提拔林宥的真正用意。
“臣以为,若要拿下北疆的盐铁路,不如先从白袍军入手?”林宥拱手道。
“哦?”谢紊来了兴致,“爱卿说来听听。”
“北疆由白袍军镇守,铁桶一般。”林宥躬身,“但若陛下增派守军圣旨之下江家不敢不从。若新军在江家地盘出事,您说,这责任……”
好一招借刀杀人!既全了帝王颜面,又能名正言顺接管盐路打压江家。
帝王的笑声在空荡的大殿回荡。
“爱卿果然……”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深得范卿真传。”
林宥执礼甚恭:“陛下谬赞。”
“既然此策由爱卿所献,便交由爱卿全权督办。”
林宥面露难色:“陛下,臣一介白身,恐难服众。”
“这有何难?”谢紊大手一挥,“即日起,擢林宥为兵部尚书,总领北疆军务调度!”
笔走龙蛇间,一道圣旨已成。
“臣,领旨谢恩。”林宥伏地的姿态恭敬至极,却无人看见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他精心准备的饵,如今终于钓到了想要的鱼。
“记住,朕要的是万无一失。”即便林宥深得帝王欢心,这话却也冷得带了些威胁意味。
“臣必不负圣恩。只是江世子那边……”林宥欲言又止。
“他?”谢紊冷笑,“自有朕的‘好皇弟’绊住他。”
“臣告退。”
林宥躬身退出垂拱殿,迎面撞上细碎春雨。他眯起眼,远处一道撑着油纸伞的身影正缓步而来,伞面上“静观”二字瘦金体格外醒目。
待秋否厌走近,他收伞朝林宥微微颔首:“林公子。”目光落在对方刻意展露的明黄圣旨上,扯出了一个微笑,“这是……”话音点到为止。
林宥恍然般举起圣旨:“陛下说兵部缺人,在下不才,蒙恩擢升尚书。”
兵书尚书前些日子同殿前司都总监一同告老还乡,如今倒是让林宥捡了个便宜。
“啊……恭喜林尚书了。”秋否厌侧身让路,“秋某还要向陛下复命,先行一步。”
错身而过时,林宥忽然驻足:“秋大人。”
秋否厌回眸。
林宥笑得温润:“伞上‘静观’二字甚妙,可是出自‘观棋不语’?”
秋否厌摇头,手中伞面再次撑开,露出背面另一行小字:“林大人博学,不过是这句……‘静观天地皆春色’。”
林宥低笑一声:“好意境!怪不得让梅公子念念不忘。改日定当登门,向秋大人讨副墨宝。”
秋否厌浅笑:“寒舍蓬荜生辉。随时恭候。”
细雨渐急,两道身影背向而行。秋否厌推开殿门,忽听身后传来林宥清越的吟诵。
“须知天地皆春色——”
“莫道风雪不归人。”
秋否厌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京城的春雨向来缠绵,自晨起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谢十七从醒来就蔫蔫的,连最爱吃的枣糕都提不起兴致。江桦哄了半晌,他才勉强用了半碗粥,便又缩回锦被里。
此刻内室静谧,只听得雨打窗棂的轻响。谢十七整个人埋在被褥堆中,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小宝蜷在他颈窝处,一人一猫如出一辙地蔫着,连尾巴尖都懒得动一下。
“还难受?”江桦伸手探了探谢十七的额头,触手微凉,倒不像发烧。
谢十七懒懒地“嗯”了一声,往被子里又缩了缩:“世子今日不是要入宫议事?”
江桦替他掖了掖被角:“下雨,改期了。”转头看向门外,眉头微蹙,“小义,太医怎么还没来?”
见小义支支吾吾不敢答话,江桦冷笑一声:“是死路上了?还是给自己看坟地去了?”
谢十七闻言,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唇角微微上扬:“世子这般着急,莫不是心疼我了?”
江桦垂眸看他:“王爷若是病死了,臣还得再娶,麻烦得很。”
江桦见他眼皮又要合上,心知若让他现在睡去,待会儿太医来了又要叫醒问诊,怕是更难受。便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前日送来的那匹云锦,母亲说给你裁夏衣正合适。”
谢十七闭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卿卿这几日倒是安分,没再闹着舔你。不过追野好像吃醋了,今早踹坏了马厩的栏杆。”
谢十七唇角微扬,却仍是不愿开口。
江桦看着他这副慵懒模样,声音又放柔了几分:“厨房新来了个江南的厨子,会做桂花糖藕……”
话未说完,谢十七忽然往他怀里蹭了蹭,含糊道:“……想吃。”
江桦失笑,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好,等你好了就做。再忍忍,太医就快来了。”
谢十七在他掌心蹭了蹭,算是回应。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医总算姗姗来迟。他刚要行礼,便被倚坐在床边的江桦一把提到了床前。老
太医不敢多言,颤巍巍地取出脉枕。刚眨了个眼,却见谢十七的手腕上不知何时搭了方绣着薄荷叶的帕子。
半晌,太医收回手,打量着江桦的面色斟酌着词句:“回世子爷,王爷体虚气弱,脉象微弱,脾胃不调,还有轻微的咳症……是长期饮食不调,经年累月亏空所致,绝非一朝一夕能养好。若是不好生将养,怕是会落下病根……近日多雨,湿气入体,王爷又体寒,只怕是身上乏力。如今春天还好,到了冬天,只怕更加难熬。待微臣开几副方子,王爷先细细调养着。”
江桦听着太医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病症,脸色越来越黑。又想到谢十七在此处,不好发作,只深吸一口气道:“开药。”
太医战战兢兢地提笔开方,墨迹未干就慌忙告退。小义追出去取药,屋内一时只剩下两人。
谢十七半阖着眼,轻笑道:“世子这般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
江桦没答话,只是伸手替他拢了拢散开的衣襟。指尖触到锁骨处嶙峋的骨头,心头蓦地一刺,这人在冷宫时,怕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谢十七感受到江桦动作一顿,轻声道:“从前在冷宫……冬日里炭火不足,刘嬷嬷就把我裹在被子里,讲些民间故事打发时间。没有炭火,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那时觉得,能活过冬天就是万幸……后来来了江家,有暖和的被窝,便更加不想早起了。”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带着说不出的寂寥。
谢十七终于睁眼,直直望进江桦眼底:“世子,你给我的那些……我承认,都是我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些锦衣玉食,那些珍馐美味,那些他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奢靡。
“可是世子,我不想要那些……”他忽然改口,“不,还是要的。可是我想要些别的。江哥哥,你能许给我吗?”
江桦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半晌,他终于开口:“你会乖吗?”
谢十七诚实摇头:“不会。”
江桦低笑,俯身撑在他上方:“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谢十七眨了眨眼,伸手勾住江桦的衣带:“日久生情,万一你就喜欢上我了呢。”
江桦挑眉,指尖抚过他的唇瓣:“这不还没日呢嘛。”他忽然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谢十七,“既然要谈条件……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现在,亲我。”
谢十七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缓缓撑起身子,素白的中衣随着动作滑落,指尖试探性地攀上江桦的小臂。
当他仰起脸时,江桦清晰地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还有那渐渐漫上眼尾的薄红。少年的唇比想象中更加柔软,带着淡淡的药香,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唇角。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瞬即逝的温度却让江桦心头一颤。
退开时,谢十七苍白的脸颊已然染上艳色,从耳尖一直红到锁骨,格外动人。江桦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样生动的谢十七,比方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不知要好看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