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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 1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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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七歪着头,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着圈圈,像是在努力理解“弄刀舞剑”和“墨团满纸”怎么能和“极好极好”联系在一起。他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那……梅大人教他叠呀!”他语气雀跃,仿佛解决了什么天大的难题,“您手这么巧,一定能教会!等他学会了,就不会把信纸弄花啦!”
梅清雪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真实而柔软的笑意。他仿佛能看到自家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的人,皱着眉头和一张金箔纸较劲的模样,定是又要急又要强撑着不服输。这画面让他心头一暖,连语气都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纵容:“他平日里琐务缠身,怕是腾不出空来学这个。”
“噢……”谢十七失落地点点头,却又很快振作起来,“那也没关系!梅大人可以帮他写漂亮的信,他呢……他可以保护梅大人呀!”他说着,自己先肯定了这个分工,用力点了点头,“就像……就像江桦也会帮我赶走坏人一样!”
这话说得天真,却让梅清雪心下一动。他望着谢十七清澈见底的眼眸,那里没有丝毫杂质,只有最直白的理解和接纳。在这双眼睛里,世间万般情谊,似乎本就该如此简单。不分男女,不论阴阳,只因是“彼此”而已。
“王爷说得是。”梅清雪的声音愈发温和,“他确实……将臣护得很好。”
谢十七得了肯定,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分享到了什么甜蜜的秘密,心满意足地捧起茶杯小口啜饮。
过了片刻,谢十七又小声开口:“唔……如果我和江桦在一起的话,是不是该先告诉季尤……我不喜欢他了?毕竟……毕竟……”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这岂不是移情别恋、脚踏两条船吗?谢十七默默想着,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愧疚。
谢十七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成了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桌的边缘,像是要从中寻个答案。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话本里写的负心人,明明先前还觉得心里装着“子允”,怎的转眼就只念着江桦的好了?这念头让他坐立难安,仿佛自己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梅清雪静静看着他,目光温和如初春的雪水。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执起茶壶,为谢十七重新斟了半杯温热的茶,推到他面前。
“王爷,”他轻声开口,语气里没有半分评判,“感情一事,从来不由人掌控。心之所向,并非罪过。”
谢十七抬起头,眼中仍带着迷茫:“可是……我这样,是不是很对不起他?”
“若论对错,也该先问清自己的心。”梅清雪指尖轻点桌面,“王爷可曾想过,您对季大人的‘喜欢’,究竟是源于本心,还是源于……您以为自己‘应当’喜欢他?”
谢十七怔住了。
梅清雪继续道:“而您对江桦的依赖与亲近,又是为何?是因为他守在您身边,让您感到安心,还是因为……您心底深处,本就认得他?”
“王爷,心之所向,并非罪过。您如今记忆未复,情感流转遵循的是此刻最真实的感受,并非刻意辜负谁。”
他顿了顿,看着谢十七依旧低垂的脑袋,缓声道:“至于季大人……待您心神清明,一切自有分晓。此刻不必以过往的桎梏,苛责当下的自己。”
谢十七抬起头,眼中仍带着迷茫,但梅清雪的话语像一阵温和的风,稍稍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那句“并非刻意辜负谁”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那份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减轻了些许。
“那……那我现在,”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可以更喜欢江桦一点点,对吧?”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微小的距离,眼神怯生生地,带着寻求认可的期盼。
梅清雪眼底笑意更深,郑重颔首:“自然可以。随心而行,便是最好。”
谢十七像是得了特赦令,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终于又露出一点轻快的神色。他捧起那杯温水,小口喝着,仿佛连同那份不安也一齐咽了下去,化作些许勇气。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并未持续多久。一阵轻微的、几不可察的脚步声从回廊另一端传来,若非梅清雪内力精深,几乎也要错过。
梅清雪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抬眼望去,只见月洞门外,一道颀长身影不知已静立了多久。
江桦站在那里,目光沉沉,落在正捧着杯子、小声对梅清雪说着“可以更喜欢江桦一点点”的谢十七身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路过,又仿佛已将那几句稚气却真挚的言语尽数听了去。
谢十七顺着梅清雪的目光回头,恰好撞上江桦的视线。他像是被窥破了心底刚刚萌芽的秘密,脸颊“唰”地一下红透,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险些打翻。
“江、江桦!”他惊呼一声,下意识站起身,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桦的目光从他泛红的耳根移开,缓缓迈步走进院中,声音听不出情绪:“刚到。”
他的视线落在谢十七写满慌乱与羞赧的脸上,语气平淡地接上了自己方才的话:“王爷,该回去用药了。”
次日清晨,江桦在外间的软榻上被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惊醒。
他警惕睁眼,正对上谢十七亮晶晶的眸子。那人不知何时蹲在了榻边,手忙脚乱地正要把什么东西往身后藏。
“你、你醒啦……”谢十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发现的慌乱。
江桦尚未开口,谢十七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突然起身,将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
“这个……送你……”
说完这话,他转身小跑着溜回了里间,只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
江桦低头看去。
怀中静静躺着一束新摘的百合,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清香淡淡,沁人心脾。
江桦怔怔地看着怀中那束百合,清雅的香气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娇嫩的花瓣,动作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里间的门并未关严,他能听到谢十七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来回踱着,像是某种紧张又期待的小动物。
江桦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他起身,寻来一只素白瓷瓶,注上清水,将那束百合仔细地插入瓶中,摆放在窗边小几上。
他做完这一切,才转身走向里间。
谢十七正背对着门口,假装整理床铺,耳朵却红得剔透。
“王爷。”江桦唤他,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温和。
谢十七肩膀微微一颤,慢吞吞地转过身,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江桦,更不敢看外间窗台上的花瓶:“……嗯?”
“花。”江桦走近他,停在一个不至于让他感到压迫,却又足够亲近的距离,“我很喜欢。”
谢十七猛地抬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那点羞涩瞬间被雀跃取代,“我、我早上偷偷去小花园摘的!选了好久,要开得最好看的……”他说着,声音又渐渐小下去,手指绞着衣袖,“……你喜欢就好。”
“很喜欢。”江桦重复道,目光落在他因忙碌而微乱的发梢,忍不住伸出手,极轻地替他捋顺。
这一次,谢十七没有躲闪,反而下意识地往他掌心蹭了蹭。随即他意识到这动作过于亲昵,脸又红了,却强撑着没退开,只是小声问:“那……你今天还陪我吗?”
“陪。”江桦收回手,“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谢十七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纯粹而明亮,驱散了所有小心翼翼和不确定。他主动拉住江桦的衣袖:“那我们先去用早膳!我饿了。”
他拉着江桦往外走,经过窗边时,目光飞快地掠过那瓶百合,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江桦任由他牵着衣袖,目光落在谢十七微微扬起的嘴角上,那笑意如同破开云层的晨光,纯粹得令人心头发软。
膳厅里早已备好几样清淡小菜和米粥,热气袅袅。谢十七大约是心情极好,胃口也开了,捧着碗小口小口喝得认真,偶尔抬眼偷偷瞧一瞧对面的江桦,一旦对上视线,便又飞快低下头去,耳根微红,却掩不住那点雀跃。
用罢早膳,谢十七却并不急着去别处,反而拉着江桦又绕回了寝殿附近。他在那瓶百合前驻足,伸出一根手指,极轻地碰了碰洁白的花瓣,小声问道:“它……能开多久?”
“小心养护,可开十来日。”江桦答道。
谢十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江桦:“那……等这些谢了,我再去给你摘新的!”他说得认真,仿佛许下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承诺,“以后……以后我天天都去摘最新鲜、最好看的给你!”
这话语稚气未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江桦心湖,荡开圈圈涟漪。他望着谢十七清澈的眼眸,那里面盛着的,是褪去了所有身份枷锁与记忆负累后,最本真的依赖与欢喜。
“好。”江桦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应道,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与温和。
谢十七于是心满意足,在窗边流连了一会儿,又被窗外蹁跹的蝴蝶吸引了注意力,拉着江桦要去园子里看。
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身上,将身影拉长,交织在一处。谢十七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同江桦说些什么,眉眼生动。江桦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目光始终落在那道身影上。
“江桦,你看!”谢十七指向一只素白蝴蝶,“它像梅大人!”
江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微微颔首:“嗯,很漂亮。”
谢十七得了肯定,笑意更浓。他正欲再说什么,却忽然浑身一僵。
他又感觉到了。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