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惹惊鸿》有山不青

52、君臣父子不父不子

　　“我是想问——”赵世晟弱弱道，“那青金子的事儿怎么办？”

　　裴凌云从怀里拿出把匕首扔给他，“高家都这么多罪名了，再多一条也没什么吧？”

　　赵世晟怔愣地看着手中的匕首，不论是做工还是外观，这一把同在段府找到的那把匕首都如出一辙。

　　可是这怎么可能，青金子何其昂贵稀有，每一颗的去向宫中都有详细的记载，这多出来的到底是哪儿来的。

　　他还想再问，抬头却见裴凌云早跑得没影儿了。

　　“哎？跑那么快……”

　　风起处理完其余人等，回来见赵世晟这边已经散场，他疑惑地看了眼，问道：“这就结束了？我来晚了？”

　　“不晚，有重要的事交给你做。”赵世晟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查查高府在城外的房产有哪些，务必查仔细，里头有他们谋反的证据。”

　　“您是说……”风起陡然瞪大双眼。

　　赵世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只道：“去吧，多带些人，恐怕会有一番恶战。”

　　另一头的傅雷鸣一无所获，正打算带着人手赶往下一个府邸，却见赵世晟身旁小厮来报，凶手已经抓住了，在高府里搜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来，只是连带着找到了些别的东西，不太好办，希望傅公先回大理寺等待。

　　傅雷鸣一听找到了凶手，当即将四散的人马叫了回来，转身就往大理寺赶。

　　居然真是高家搞的鬼，这个高泽民一直看段悸不顺眼，可竟心黑到了要杀人灭口的地步，实在是让人发指。

　　他攒了满腹的怒火无处可泄，恰逢赵世晟先行派人送了高涣过来，傅雷鸣怒哼一声，大喊道：“给本官审他！”

　　人在大牢的高涣一听说是傅雷鸣要审问他，脑子里无法抑制地想起赵世晟说的话，他面上横肉情不自禁地抖动，双腿抖如糠筛，只觉身下一热，竟是尿了裤子。

　　狱卒捏着鼻子等他尿完，一脸鄙夷道：“牢里可没有换洗衣服啊，你这湿裤子得穿着了——多大的人啊还尿裤子，丢不丢人，我家三岁儿子都不尿裤子了。”

　　“……”

　　狱卒说完转身欲走，高涣一把拽住他的裤子，慌张询问：“等等大哥！三皇子不是说会救我吗，他答应过我的，他要保护我！”

　　“救你？”狱卒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摇摇头觉得他真是没救了，他蹲下身不屑地拍了拍高涣的脸，“我说，你知道你们高家犯的是什么罪吗？谋逆罪！还救你，别说你，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跑不掉，通通得抄斩。”

　　“我说你们高家也真是够能折腾的，不就查个命案吗，居然还挖葫芦带泥巴挖出来个谋反的名头，你说你爹好好的国公爷不当，你姐姐好好的贵妃不做，非得想什么天鹅屁吃，这下好了，株连九族了吧。”

　　“什、什么？”高涣发了疯地拽他的裤腿，不可置信地失控吼道，“什么命案？他赵世晟不是来查谋反的吗？”

　　“不是啊。”狱卒纳闷儿地看着他，方才不是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吗，怎么这一会功夫，看着就跟天塌了似的，“三殿下是查段公横死案去的，谁知道就查出了个高家谋反案呢。”

　　“段悸？”

　　饶是高涣反应再迟钝，此刻也转过弯来了，赵世晟这小子是故意诈他的，偏自己不经吓，一唬就都说出来了，敢情自己才是害死高家的罪魁祸首啊。

　　“赵世晟！”他死咬牙关，胸口剧烈起伏，面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抓着狱卒不放手，“我爹娘呢？我要见我爹娘！把我姐姐也叫来，把他们叫来！”

　　“你疯了吧？”狱卒拽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裤腰带，道，“现在被送来的就你一个，其他人还在路上呢，再说了，你一介罪奴，有资格要求这要求那的吗？”

　　狱卒一脚蹬在他心窝上，高涣吃了痛才放手，牢房大门被关上，“等着吧，一会儿就提审了。”

　　“不、不，大哥，大哥！”

　　狱卒头也不回离开了，死寂的大牢里唯余犯人的痛哼和高涣的哀嚎。

　　风起带着满身的伤和数百身着甲胄的士兵回来了，这些都是高泽民养在城外宅院的私兵。

　　风起抵达宅院后发现，果然不出赵世晟所料，所有谋反的铁证都在这座宅院里，这院子原本不在高府名下，他搜查时差点漏了，还是无意间看到账本上有一户人家与高家有许多往来，顺带查了查，这才查到这座宅子。

　　那些私兵见有外人闯入，不分青红皂白便个个冲杀了上来，风起一时不防，半边胳膊被刺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尚且拿得动剑。

　　这些人个个都是精兵悍将，虽然人数不算多，但格外团结，饶是风起练兵多年也自愧不如。

　　不待他喘过气来，对面立刻横刀飞身上前冲了过来，两拨人马撞在一起，喊声震天，死伤惨重。

　　见时局不利，风起两眼一凛，手拿利剑在众人的掩护下一连斩杀数十人头颅，这才将他们擒获。

　　后又果真在密室中搜出了龙袍，他将宅院尽数搬空，连人带物一起运回了大理寺。

　　那厢赵世晟清点完高府的赃物，带着高中二人及其家眷也回了大理寺，如今高府只是一架空壳，繁华过目，烟消云散。

　　将人带回大理寺后，赵世晟即刻上书孝和帝，不过一息之间，此事便传遍朝堂，不少大臣联合请奏严惩高氏一族。

　　赵世景得此噩耗匆匆赶至议事殿，孝和帝及一众大臣尚在里头还未结束，苏海拦住他不叫进去：“二殿下，圣人还在里头议事，您且稍等片刻。”

　　“我等不了！”赵世景失态地吼道，“我祖父母和阿嬢都被关押，命垂一线，你要我怎么等！”

　　“那也得等。”苏海语意严厉，挡在门前寸步不让，“您既是来求情的，那就得守规矩，免得圣人恼怒不待你开口就将你丢出去。”

　　“我……”

　　高氏一族的性命全系于他一人之身，他不敢轻举妄动，哪怕再着急也只能等着。

　　三炷香过后，众大臣才缓缓踱步出来，见着赵世景也不似往日恭敬，只略一抬手便算作施礼，赵世景顾不得这许多，几乎是他们刚出来，他便冲了进去。

　　“父皇！”

　　他双膝一折跪在地上，眼中含泪，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孝和帝堵了回去。

　　“清风，朕知你要说什么，可是不行，绝无可能。”

　　“有可能的，怎么没可能？”赵世景脑海中一片混乱，只知道求情，浑身力气都被抽空，悲伤与愤怒全都交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父皇，阿嬢陪了您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是乱臣贼子？祖父虽脾气桀骜，可他一心为国，定是有人从中挑拨，父皇，您是最知道我阿嬢品行的，她不会是这样的人，祖父一定也是无辜的！”

　　“就是因为相伴多年才更可恨！”孝和帝忽地怒喝，将一沓折子狠狠摔在案上，叉着腰粗喘气，“她都是贵妃了，她父亲贵为国公，朕特允他无须每日上早朝，那些外邦进贡的珍宝大半都给了国公府，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嘉元皇后去后，朕是没有再立新后，可皇后凤印是朕亲手交给她的，掌宫之权也是朕给她的，她虽是贵妃实则皇后，又生了你这个长子，她若安分些，将来这天下迟早是要给你们的，她便是太后，她究竟还想要什么？”

　　“可恨！实在可恨！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若有脑子就该好好想一想，放着眼前的荣华富贵不要，偏想着不该是她的东西，愚蠢！朕的枕边人啊，时时刻刻想要朕死，时时刻刻在朕头上悬着一把刀，朕若放过他们，怎么跟那些忠臣交代，怎么向天下百姓交代？”

　　“你替她求情，她在谋划这些事情时可有想过你？可有想过你是她的儿子，一旦事情败露，你也不会好过？”

　　末了，他叹了声，“清风啊，二郎啊，你摊上了个不忠不义的母亲，可怜的孩子这辈子都算完了。不过好在，朕为你择了块封地，虽说不是最富庶的江南之地，可也足够你衣食无忧了，这是朕能做的最大宽恕了。”

　　“清风，你收拾收拾即刻便出发吧，往后……再不要来长安了。”

　　君臣父子，不父不子。

　　血缘亲情在日复一日的猜忌中耗尽，余下的只有利益。

　　赵世景跪在地上，地砖冰冷而坚硬，这股子冷气顺着他的膝盖往上爬，钻进他身体里的每一处骨缝。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卑微过，他的脊背似乎再也挺不起来，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多年来他们明明是最亲近的父子，彼此之间却仍隔着一道天堑，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权力的拥有者，皇权的把控者，是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神。

　　他艰涩开口：“那，阿嬢呢？”

　　“褫夺贵妃封号贬为庶人，不日就要问斩。”

　　“我能去送送她吗？”

　　孝和帝怜悯的眼神在他身上掠过，“别去了，去了也只能徒增伤心，就让她一直做你记忆中那个慈爱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