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难安 ...

  •   “……我来同你打。”

      这个尚年幼的女孩,口衔背篓中割草药用的一把镰刀,那刀面上的寒光映在她的小脸上,连带着一口紧紧咬合着的白牙,显得有些森然。

      她右脚稳稳地踏在台面之上,而左脚借势轻捷地踢住瞎子杨持刀刺来的手腕,同时双手上下拧住他一条荦荦确确的手臂,将他相比之下那大了许多的身躯飞速地扭转过来,于是瞎子杨便被她柔而巧的手脚并用化劲甩了出去,踉跄着走出好几步,才稳住了步伐。

      晨间楚春笙为玉娘亲自挽的发髻,因她上蹿下跳的动作而有一些微小的散乱,她那凌空的墨色发尾划出一个精妙的弧,最终人稳稳当当落在演武场中央。

      她将口中镰刀反手一握,很快换为单手持住的姿势。刀身同她的整条手臂一般长,细看刀背上还带着些锈斑,拿在一个女孩的手上显得格外不协调,这过重的利器似乎要将她压垮才罢休。

      倒在一旁的楚春笙,因疼痛而冒出的大量冷汗将额发一绺一绺糊在她发白的面上,原本平直舒展的眉此刻拧紧了,“玉娘……”她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略沙哑地轻呼着,眼底润泽了。

      独孤玉娘偏过头来,向着楚春笙比了一个“走”的口型。

      她的一双长眼在颤抖,连带着瞳孔也收缩了,惶恐地将楚春笙腿上深深的刀口收进眼里。

      此时墨练已然持剑登上了台,面对眼前的局势,她难得地有一些窘迫,将剑收入匣中,而一旁的玉娘却冲着她指一指受伤的楚春笙,用稚嫩的嗓音道:“还请将她带离演武场……”

      远处的瞎子杨愤愤举着刀叫起来:“应当算我赢的,凭什么她要换便换了?”三人都没有理会他。

      飞身进场的血练移至玉娘持刀的手边,玉娘极警惕地一抬镰刀,却是被血练不声不响地隔空换到了自己手中来,她将这一把并不很结实的镰刀掩在身后,便示意墨练将楚春笙带下台。

      她一面细细打量着玉娘见到楚春笙被墨练拦腰抱起时微妙变化的神色,一面又嗅出了她掩藏在这副躯壳之下的,不属于世人的气味,于是挂着点笑意俯下身去询问她:

      “你要同他打,那么我便帮你将楚春笙的名字抹去了,改作你的好了。你叫做什么?”

      “楚玉娘。”

      独孤玉娘似乎是已排演过千万遍了,脱口而出的便是这样一个名字,她将这三个字咬得很坚定。

      清心谷的众同门却是讶异了:他们哪里听过这个“楚玉娘”的名姓?又何时见过这样一个小孩儿?即便有无数疑问放在心头,而却是找不见被抬下的楚春笙的身影。

      “好,好。那你便打吧。”血练挥一挥她那云霞似的红袖,将镰刀重新塞回玉娘小手中,又是跃回了悬赏板头,重新击镲开赛。

      “竟如此随意么?”董云天略哑然地发问,他同样也是演武场内众多未明真相的看客中的一员。

      被晾了半晌的瞎子杨怒火中烧,这几个女流之辈好似将他本就破败不堪的自尊心踩在了地上,一人一脚碾了又碾,于是他又提刀暴喝,冲着将那小小背影留给他的“楚玉娘”就要刺去。

      玉娘闻声便迅疾地闪开去,顺势跳上冲昏了头的瞎子杨肩头,转为双手持刀,用刀柄于他的后颈处狠狠地来上了一击。

      此情此景入了花鸿霖的眼,他亦是惊惧万分地欲喊上一句“玉娘不要”了,她挥刀的幅度之大,只怕是要将对方的头颅如同割草一般麻利地砍下,他甚至都已然想好了那可怖的画面——瞎子杨蜡黄而狰狞的面庞定在了最为疯癫的时刻,他腥臭的血污洒在了擂台上,飞溅到玉娘光洁的脸颊与红润的唇上,同样也飞溅在他自己颊边,那尚且滚热的余温要将他的薄面皮烫化、再重新熔铸成同样可憎的一副面目才肯作罢……

      花鸿霖自颈椎到脊背都生出一阵带着恶心的凉意,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移开眼,因为他最为惧怕的,实际上是玉娘暴露出她作为狐狸的真相。

      吕肆海伸指一拈,将斗笠稍稍抬起一个角度,便见到了万般危急的如此一幕,可他真正在意的并非瞎子杨那一条下作的贱命,而是自称“楚玉娘”的这小小女孩眼中闪过的一抹光——同蛇妖血练当年对他使出杀招时一样的,诡异的艳丽流光。

      然而玉娘比谁都明晰自己的收放自如:挥刀幅度之大,只不过是因为那刀于她而言有些过重过长,高举过头顶后,她凌空的手臂便被生生拖曳了下去……

      可当真到了要击打在脚下那人脆弱易折的颈后时,她却是将那镰刀再次旋了一大圈,用上的力亦仅仅余下了恰巧能在他后脖颈留下一个现眼红痕的程度。

      于是瞎子杨便顺着那一声沉闷入骨的“嘭”而眼冒金星地倒了地,扬起薄薄一层尘土。

      自他拔刀向玉娘至倒地,不过五秒时间。

      玉娘弹指一挥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场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致噤了声,望向台上那果决的女孩。

      玉娘敲击的力度与位置皆精确,足够让瞎子杨晕上半天的,随后她一个空翻跳离了瞎子杨肩背,轻轻地落到台中央,依照她先前看到过的习武之人的礼数规矩,略带些僵硬地作了个揖。

      顿时场上的观众均沸腾了,嘈杂的人声将花鸿霖裹挟着,而他依旧沉浸在方才自己的世界当中。

      恍惚间,他看见不远处吕肆海乔装后所混入的,瞎子杨所在的那一组的另一人。那人他额角青筋暴起,竭力地想要爬上那台去,探一探地上被放倒的那人是否还有鼻息,而“李四”则是一把制住了暴动的他,静观其变。

      小花的视线再次越过一旁火热讨论着的董云天与夏浔,直直地望向独孤玉娘。

      她的面颊上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被溅上了血,身上衣物亦是依旧干净整洁,她很快地也与同花鸿霖的眼神相交了,而后微微地将攥紧衣裳下摆的一只手松开,向着他抬起一个极为微小的幅度。

      这时他才猛然发觉,玉娘的一双手颤的很厉害,而肌骨以下全然失去了血色,只余下一片瓷似的病态的白。

      花鸿霖心下一惊,目光自然地顺她袖间转向了她的面孔上,她的表情中满是道不出的苦涩,这苦也仅仅有面面相觑的这二人能够读得懂——她很快便要不行了。

      独孤玉娘最后眨着她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便是:莫要同阿笙讲。

      花鸿霖的心底震颤了,他难掩戚然神色,却也只得以顿首回应她,将所有的话语咽回腹中。

      很快,血练便登台宣布:此战,八组胜,二十三组败。

      昏迷不醒的瞎子杨被刀疤张灰溜溜地背走,而吕肆海依旧留在场边观赛。

      独孤玉娘仗着自己体型小,趁乱穿出围在场边的人群开溜,逃至观众的包围外后,那很灵的鼻子却闻不见她的阿笙的气味。

      只不过是多犹豫了一瞬,多向外踏了一步,她便被神出鬼没的血练提着衣领飞速抓走了,随后便又被带至了地底的夺魄宫当中。

      血练犹如提起小狸奴的后颈皮那般,拎着玉娘有些陈旧的衣领,玉娘亦习惯性地将自己手脚同狐狸一样缩起,血练将她端详一瞬,这才轻轻放在宫中石板地面之上。

      待玉娘的脚着地以后,她才敢不明所以又怯怯地问上一句:楚春笙在哪儿呢?

      “她晕过去了,没大事。”

      墨练不轻不重地应答,头向身后漆黑的一片仰一仰。玉娘闻言便要撒腿向后跑,可血练却又是一把抓住她后领,提起了她,这一次便是直接将她打回了原形,玉娘于是很明显地露了怯,紧紧夹住她两条雪白的狐尾,低眉顺眼地不敢作声。

      这下血练当真是抓住她的后颈皮了,她有些得意地晃一晃手里白狐狸,凑到她跟前笑问:“明明也是只妖怪,怎的敢在这样多人面前招摇撞骗呢?”顿时,她原本烁金的那蛇瞳一并暴露了出来,如同盯住猎物一般地冲着玉娘吐了吐信子。

      她实在是比玉娘厉害了不知几个层次,一下便将玉娘的原型打了出来,为了暂时地保住自己的小命,独孤玉娘不敢看血练那一双眼,更不敢答她的话,只是缩头缩脑,瑟瑟发抖起来。

      “人都说狐裘最暖,而你身上可真冷,你快没命了?”

      血练掂了掂玉娘,露出一点笑意地问她,玉娘很窘迫不知所措地点一点她的小脑袋,却不是很明白她为何是笑着问出这句话的。

      于是血练换了个抱法,她两手穿过白毛狐狸胁下,如同提起一只最最乖顺且忠诚的白毛狗那样,很好奇地问道:“她是你的什么人?你都快死了,还要舍命去救她?”问完后,她便暗自想着:如若小龙要死了,我和墨姐姐应当都是不会舍命去救他的……

      “她……她也曾经救过我,那时我便该死了的。”玉娘欲哭无泪,极小声地答。

      闻言,血练忽而想起了许久以前残害了绀棠的白练,心头一股莫名的愤恨与沉郁一齐涌上,捏着玉娘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紧,引得本就虚弱的玉娘哀叫一声,她这才眯着自己一双灿灿蛇目,再次审慎地端详着她,许久后叹出一口气来,将长长一条玉娘放在脚边,蹲地同她感叹道:

      “白毛狐儿……独孤氏……你也够凄惨。”

      “你走吧,带着她一道走。你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呢……”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