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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如啼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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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独孤玉娘,身穿楚春笙几年前的草绿弟子服,袖口与领口均有些轻微的泛黄,她一面听着身旁人讲话,一面继续吃下一大碗汤馄饨,直至碗底光光,一粒葱花也不剩,这才用手背抹抹嘴,昭示着用完了餐。
她先前发语不许花鸿霖看楚春笙,因此花鸿霖便百无聊赖地盯着她看,却是很难将面前这馋虫小顽童与楚春笙述说的那白发美人相合。
“变作人,实在太累……不出两天,玉娘便快要饿死了,更何况还要露馅,于是一下子又要吃许多进去……”
玉娘用手指抠弄着汤碗沿上一个豁口,缓缓将先前霸气地踩在板凳上的那只脚收回了,竟表现出一副不大好意思的模样,讲话也断断续续。
哦,原来先前楚春笙将她装在那背篓里,正是因为她腹中空空,没法再变作人形了,小花心想,见到玉娘吃瘪的模样,他有些想笑,说:“那合着还是我坏了你的吃饭正事了。”
玉娘低眉:“对不住,当初是玉娘饿昏了头……见着公子手上拿着那玉娘送给阿笙的小锦囊,没忍住上火了……”
她的态度似乎愈发柔和,不再同初见时一样的刁蛮,花鸿霖感到有些奇异。
“嗯……差一点就要将你生吞活剥了去……若非闻得公子身上那一股味儿,玉娘或许当真便要下口了。”
玉娘低低垂着头,拿黑色的发顶对着他,一双尚且碰不到地的脚悬在半空中,乖巧地不再动弹。
闻言,花鸿霖——这一个极为讲究的人,一张俏脸都绿了,大为震撼道:“我身上有味儿?!”紧接着将自己前襟、袖口、肩头飞速地闻了个遍,试图找出是什么味道。
楚春笙却是连忙向花鸿霖摆摆手,满面惭然道:“花公子,玉娘嘴笨,她不是这意思……”
随后独孤玉娘将她一双眼转了又转,好似想到应当如何说道了,托腮微微笑道:“玉娘鼻子可灵,闻得出人心好坏。都说那花儿带刺,可公子却是很好的一朵花……”她这样直白的一番话,竟是将花鸿霖也听得有些脸热。
经楚春笙的一番解释后,他才明白:原来独孤玉娘在很饿很饿的危急关头,心智也会变得如同孩童一般,做出些不过脑子的行径来,因此楚春笙要将这尚且蛮横的狐狸藏藏好,待她饱餐一顿后,神智亦可渐渐回归了。
“玉娘是一只顶温和的狐狸,偶尔犯傻,公子你莫要怕她……”楚春笙抬手去理一理玉娘鬓发,她得了夸赞,一双上挑的眼都笑弯了,于是伸指捏住花鸿霖的袖角道:
“好人的味儿是香的,坏人则是臭的。公子的一颗心都香喷喷,玉娘想要同公子好都来不及呢……”
人心香喷喷……
这话从她这样一只狐狸口中吐出来,竟是有些血淋淋的意味……花鸿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不过玉娘这份好意他心领了。
眼下快要到午时,他应当回梁门大街,去寻董云天与夏浔汇合了。
花鸿霖同楚春笙与独孤玉娘打上一声招呼,说是他耽搁太久,该走了。然而玉娘却不愿放他离开,她有些焦急,喊上一句“公子公子”,于是一脚将那木头桌台踏得歪歪扭扭,而后轻捷地跃起,飞身扑上他,扯住花鸿霖稍长的交领衣袖,将他向下拉得与自己一般高了,这才伏在他耳畔,轻声同他讲:
“公子日后可否再来找阿笙聚一聚……到时候玉娘也送一个漂亮的小锦囊给公子,可好?”
楚春笙见玉娘这样坐立难安的,还当作她又要闹些什么脾气了,有些赧然地望着花鸿霖,起身想要将淘气的玉娘抓回来,可花鸿霖却是笑一笑摆摆手,二人间似乎是有小秘密相商了。
她对玉娘今日的这一片不明晰的心思略感讶异,可也还是重新坐回那条有些跛脚的板凳上,任他们讲着了。
“玉娘……已经撑不了太久了,如今能化人的时日越来越少,还为阿笙添了许多麻烦……玉娘,玉娘好害怕到时候不在了,阿笙孤单……”独孤玉娘一双白皙而柔嫩的小手自袖间来到他的肩头,将花鸿霖的外衣攥得有些发皱了。
“三年以前,玉娘本应死翘翘的,可阿笙救了玉娘……日后玉娘没了,玉娘不怕,可偏偏就怕阿笙想玉娘,却找不到玉娘了……”
正如她所言,花鸿霖看出她的脉象已然迟缓,躯体也发凉,即便外表依旧光彩照人,似乎青春永驻,可卸下防备后眼底流转的那一份疲倦与憔悴骗不了人。
讲这几句话时,玉娘是哽咽的,连那长而翘的眼睫亦一并随声颤着。
从前,他或许是志怪话本听的多了,总以为妖怪净是些淫邪怨苦的不祥之物,却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天真纯粹的,称他的心香喷喷的这样一只狐狸的存在。
玉娘掏心掏肺地恳请他,而花鸿霖的心的确很软,他柔柔地将小玉娘一双紧攥着的手掰开了,玉娘一双长眼转上来,还以为是被眼前人推拒了,紧张兮兮地意欲张口再求上一求,花鸿霖却轻抚一下她头上两个圆润的三角,状似狐耳的小发髻,而后极和缓地答应她:一定会去的。
“……玉娘,今天是怎么了?”待花鸿霖飞檐走壁离去,楚春笙才跑去抱住不远处呆站在原地,望着花鸿霖远去背影的这个女孩,随后玉娘愣愣回过神来,向她的怀中钻一钻,说:
阿笙,饿。玉娘还饿。
花鸿霖一路小跑回到悦来周边,见到董云天和夏浔依旧等在摊前。
董云天托着一串糖葫芦,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生怕沾到了脸上的粉膏,否则一会又要麻烦夏浔帮他补。
“你们中午吃了吗?”花鸿霖跑上前问道。
“没有,等你呢,你也知道回来,董公子都饿了。”夏浔呛他。
未时,三人照常结队来到城西厢演武场边,人比起前些日子少上了一些,可依旧拥挤。
今日台中央的血练不再敲锣了,而是换上了一对金灿灿的小镲,合盖碗一般地“噌噌”两击,便将全场的目光引来,甩一甩袖大笑道:
“多说无益!第二轮十五进五,开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