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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摇空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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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云天听得门外来人是花鸿霖,又定睛一看,他一旁那身影比他还低上一小截,分明不是夏浔了。于是连声道好,小步跑去开了门。
门缝中显出了花鸿霖金黄色发梢,他笑得灿烂,再推开些,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
是阿姐!阿姐,怎的会来杭州呢?哦,原是为了我那封匆匆寄出的信吗?董云天激动万分地想道,于是跨出门槛去,双手握住了董梅莺不算温热的掌心,好似自己的脉搏与气息皆一并要让她知晓似的。
花鸿霖见二人如此亲密无间,便也识趣地钻个空子离开了。
今日春暖,即使是入夜了也不过分寒凉,他见董梅莺仍是像在宅上时那样的——一身带些粉白调的交领衣裙,外头套了一件她挺喜爱的提花纱浅紫灰褙子,显得素净清雅。
两鬓处留出的两缕青丝默默垂着,一并揽至脑后,用的是华丽的芙蓉花簪子,却是为上下的清淡添了些恰到好处的繁复紧密。
董云天也是个多愁善感的,那衣袖间残存的一缕梅香让他有些念起东京风物来,于是细声细语含笑道:“阿姐,你来的好突然了……我真想你!”
董梅莺眼里满是笑意,抬手习惯性的去抚抚董云天嫩豆腐一般的白净面颊,有些红扑扑,亦有些温暖。
见他今日身上衣物是自己不曾瞧过的,更是时下盛行的款式,她打趣:
“看来这一个月中,云天过得很是不错了,面色变红润了,好像还长了些肉?”
“是,是了……楼里各位均很关照我,此处景也好,心情舒畅……”他有些羞怯似的,缩了缩脖子,自己也伸指去摸过面颊,又转而问道:“哎呀,宅上近来可好?阿姐你的铺子里,有人帮着打理么?”
都好,都好。为的便是来看看你,给家中报个平安。
董梅莺此般答着,那漆漆眼眸底也好似柔柔荡着波呢。
董云天于是乐呵呵地同她讲起近日习得的内功心法,以及师承夏浔的那几套简洁的剑诀。
董梅莺好奇地一问:“都是自己学成的?”他摇摇头,说他在此处拜了师,有人帮了他许多。
二人闲聊几句,董云天便要带着阿姐去夜游西湖,于是携手出了楼,登了湖面上一艘灯火摇曳的小船。
画舫悠悠湖心荡,至亲之人于身旁,心中亦静谧美好非常。
董梅莺同他相对端坐着,月光下,董云天银灰襕袍的暗纹被照得亮起来,即便在外仍披着一件天丝的青色交领,也盖不住缂下深灰桑蚕丝线映出的光华。
董云天本就秀美,此般一照,玉面挂着笑,为他天然去雕饰的模样更是添上几分风雅气息。
“这衣料真精细,是在杭州新做的?”董梅莺轻轻去捉他长衫衣角,只觉柔滑无比,好似要从手中溜走一般。
董云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望望,开口道:
“是花鸿霖带着我到河坊街上做的,他虽年纪小,可想法却有许多,平日里亦很乐于助我。”
“那教你剑诀与心法的,又是哪位?”董梅莺也是实在关心胞弟独在异乡之生活,偶尔也开了话匣子,对他问的更多了些。
“嗯……他叫夏浔,今年二十,也在花掌柜那儿做活计。”踌躇片刻后,董云天也只吐露出这么些夏浔的身平逸事。
此时他又意识到了,自己并不对夏浔十分熟识,顿感些许愧疚,可片刻后又将话锋一转,讲起夏浔的剑舞如何的精彩,他的枪法又是如何的精妙……
“真好,你结识好友了。”董梅莺闻言发自内心地微笑,双眸墨一般的底色在明明月华之下流转,似乎她觉得,董云天的确是不虚此行了。
——她从来是挂了自己的半片心在董云天身上的,不论是从前在宅上的安闲日子,还是这一个月里弟弟离自己而去,跑到杭州来的陌生时日,一并都要牵肠挂肚着:董云天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可是又胡乱饮酒了?是否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难关了?……
此时月色如水,舫尾处船夫摇得亦是轻柔,一旁那高高大大的游船上挂满了灯烛,船心曲音乐音流露出来,徐徐流入姐弟二人耳中。
她总是只在心中考量,而口上却从来不褒贬,静静的好似无甚感情一般。
也罢,董梅莺心想。
他本就不必去够那所谓名动京城状元郎,亦不须当上那铁血硬汉侠者云云……他想要的究竟为何物,或许便是此般自己去寻,才最为合适……
天光万千落到人间,偏偏便是有那一点,变作只奇巧光虫,越过岸边青葱的林草,向着董梅莺乌黑发梢上飞去。
董云天眼疾手快的,小声喊着“流萤”,便要去捉那不安分的亮点。
董梅莺弯弯唇角,她无比珍惜三弟的这份孩子气,然而当董云天那张同她有些相似的面孔如此无忧无虑地喜笑颜开之时,却使她心下莫名感到一丝陌生与隔阂。
从前的董云天总有份二十载如一日的傲,不见于行见于心。
而杭州此行,当真是磨去他好些刺人的孤僻棱角,真真如同从“董宅”当中抽离而出了一般的自在……董梅莺显出些讶异,对他的见闻愈发好奇。
——岁岁有今朝。
望着被光虫逗得团团转的董云天,董梅莺吹散她那无用的思绪,默默祈愿道。
停船靠岸,董云天先撩起衣摆登了岸,再伸手去拉董梅莺。
她攀着弟弟那并不强壮,却又奇异般地稳当的手臂,也是缓缓离了船,踏上了春日的西湖岸。
花鸿霖送了董梅莺,也不忘华雷吟先前交代与他的事务,跑到楼下账房去,向那拨着算盘的账房伙计要来了上月的厚厚一本账簿,于是揣着便蹬到顶楼掌柜的门外,轻声叩了叩。
掌柜的于门后应了声“进”,随后小花便麻利地推门阖门,溜到他桌旁来。
单凭足音,华雷吟便远远听出来者何人,于是头也未抬,仍研究着手头那一物。
扫了处空余地将账本放好,花鸿霖好奇地问:“看的那是?”
“吕肆海拿来的话本子,讲夺魄宫的。”华雷吟缓缓回,不忘津津有味地翻过下一页。
——吕大哥怎的也爱看这些?
花鸿霖想象着他那铁掌一双,偏偏要去轻柔地捧着一本小小册子,又或是在街头巷尾酒馆中边豪饮边听说书的潇洒模样,不禁失笑。
那笑声被华雷吟听了去,他眉头轻皱,道:“只是为打听大大小小传言罢了……我亦看不得?”
花鸿霖摆手道:“看得,看得。不过还是先瞄一眼那三月的账簿为好。”
闻言,华雷吟忆起白日里他同小花交代的账房事宜,纠结片刻悠悠开口道:“好。先搁在那,我读完这两页便来。”头却仍是不抬的。
“我还当你不会爱看这些的。”花鸿霖努努嘴,便凑到华雷吟话本边上去偷瞄。
只见那本儿上,正写到当年叛了神风阁,转而投奔夺魄宫的吕擒龙,身旁养着两位美人暖榻。一位红裙纤纤,舞姿曼妙,另一位白面乌发,高傲自持……二女勾心斗角、争妍斗艳,最终放下恩怨,共侍一夫,吕擒龙日日过得快活似神仙……
读到这一段,花鸿霖好像吃了坏果一般,“噫”地叫了一声,略带不快地眯了眼,不再去看本儿了。
华雷吟并未理睬,很快便又翻过两页去,读完了手头上那一本,合起放到一边,同他讲:
“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你莫要当真,大多只是外面胡乱做出来,给人看着玩的。”
见花鸿霖仍是盯着他,不全然相信的模样,华雷吟低低笑了,哄道:“好了,见你进来喜笑颜开的,遇到何等好事了?”
——你都未抬头看看人,就知道我是喜笑颜开了?花鸿霖暗暗腹诽道。不过却还是双肘撑在那结实的红木桌上,托腮悠悠道:“是啊,见到董姐姐了。”
华雷吟满脸疑惑地问道:“谁?”
“你记性这样不好?董家二小姐,董梅莺呀!”花鸿霖得意扬扬地露齿笑笑。
“哪里有你这样称人的?人家听得后要以为你油嘴滑舌,任是对谁都一样了……”华雷吟扶额。
小花好似得逞了一般大笑起来,道:
“姐姐她疼爱我都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