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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停断云 ...

  •   神风阁的继任大会在三日后举行。

      听闻消息后的吕肆海藏不住面上惊讶,与他并肩端坐的华雷吟微微笑着,举杯祝贺他,吕肆海感动万分,同他碰杯后将面前一壶酒一饮而尽,豪放地起身作揖道:定不负副掌门所托!

      在长翼殿的某一角中,华雷吟瞥见了独自饮酒的吕擒龙,他面上表情因怒而狰狞,俨然一副狠戾的神色,不知心中又在做着什么样的盘算……

      他早早便摸了个清楚,东阁的吕擒龙,即吕肆海的兄长,许久以前便同臭名昭著的夺魄宫有关联,于是很自然地便推断出:他不愿再沉默,这次便要一举夺下泯玉剑,助血练墨练将寒白玉带走。

      华雷吟不可能让泯玉剑轻易地便流入他手中,这番人物阴晴不定,难以应对,全然一个恶贯满盈的人。

      ——若是放任他夺取权与势,再加以他早已紧握于手中的强力,这江湖上恐怕是要天翻地覆了……

      可惜众人并未留给华雷吟太多思酌的机会,年轻的门人皆一拥而上,将吕肆海团团围住,要他讲上两句,吕肆海被问得怕了,于是拉上华雷吟便一溜烟逃走,逃回了他们师兄师姐的小屋处。

      远远听见二人飞奔的足音,夏川便迫不及待地拉开屋门,招呼他们来吃饭。

      夏川与李澜毓向来说一不二,在当日议事结束以前便早已商量好了,要偷偷踏雪溜了去,为的正是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四人好好坐下来吃一顿。

      屋内的稻米香与荤油香一并涌出,李澜毓的左臂处换上了去年吕肆海制成的机关手,她持着锅,不亦乐乎地用那木质的帮手翻动着锅中菜蔬。

      这些年来,夏川的双眼亦愈发清明。虽仍无法辨认纸上字文,不过能辨认出的距离倒是越来越远,双目也不常常酸涩疲劳了,他心里欢喜得很。

      片刻后,时令的新鲜菜蔬、骨汤以及蒸鱼均上了桌,加上吕肆海特意带来的一小坛酒,菜碟便在石桌上围成了一个圈,坐在板凳上的四人亦围成了更大的圈,共同欢笑着碰完杯后,便举箸大快朵颐起来,一直极为畅快地聊到天黑。

      “敬肆海一杯!”

      李澜毓拈着酒杯,笑着高举过头顶。夏川不吃酒,于是倒上一盏茶,一并举了起来要同他碰杯。

      四人觥筹交错,华雷吟一口饮下那烈酒,又是恍惚一瞬,只当是酒太醉人,倚着桌笑了一下,却又很快地收敛了。

      是夜,吕肆海也并未完全像他表面上那样乐不可支,回屋后辗转反侧,于是还是要去寻华雷吟。

      师弟的住处同他的挨得很近,走几步便到了,风雪交叠掩映之下,他发觉房内有微光,应当是师弟给自己留的灯……于是未敲门便进了其虚掩的门内,见到华雷吟端坐在案前,就连白日里的衣裳都未来得及更换。

      吕肆海坐在他案前,唉声叹气,身上酒气抹不去。

      华雷吟让他多当心吕擒龙,并掏出一个小瓶,推到吕肆海面前,凑到他耳旁道:

      “听闻吕擒龙同魔教中人勾结已有时日,其中有一用蛊毒的高手,师兄带上这个,在大会开始前服了它,在用上几招护心脉,稳气血的招式,便能大大减轻蛊毒毒效……”

      他同吕肆海讲这些,并非因为听信了什么江湖传言,而是因为他曾经的确见过,墨练那对蛊术要义的领悟速度之快,她放出的术法又极为狠辣,实在难以招架……

      瓶中也并非什么稀奇的灵丹妙药,只是普通的护心丹,可意欲化解夺魄宫那一派的蛊术,重中之重正是要护住心脉,以防蛊毒侵心。

      他又细细叮嘱吕肆海:如若吕擒龙要同你拼硬的,那么你便先趁乱将剑交予我,我自有计谋。

      吕肆海得了他这番相助,一颗心也终于是沉了下来,得以安然眠于这雪夜。

      三日后,交接的当夜,东西二阁门人均落座于长翼殿,李澜毓、夏川和吕擒龙的座次均被安置在第一排,可却不见华雷吟。

      这着白衣的人,深藏于一角落之中——那是他特地选的照不见光的位置,为的便是观察血墨二人会于何处现身,与此同时隐去容姿,以防被眼尖的师妹二人发觉。

      霎时,钟鼓鸣,人声动。

      只见大殿中央,着一身月白新衣的吕肆海方才要接过那流光溢彩的泯玉剑时,藏匿着的血练便轻捷地飞身而出,赤芯白边链剑径直冲着吕肆海心头去。

      此时吕肆海恰巧想起三日前华雷吟的叮嘱,然而眼下要取他性命的并非吕擒龙,却是这个不相识的红衣女子。

      可他仍然依照师弟话中意思,向殿旁的暗处抛出泯玉,飞入华雷吟手中,于是他便将剑同自己一道隐匿在大殿的某个角落当中,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墨练破空入了殿,飞速地念动蛊咒,吕肆海见此景,却是早有准备,紧接着喝道:

      “不好!快点拦住那人,她要下蛊!”

      血练闻言,眉头一皱,心想:墨练遮掩着口鼻,他是如何知道的?可手上挥砍的动作并未减缓半分,与吕肆海打出个平分秋色来。

      李澜毓拔剑便要上前应战,然而人还未能近墨练的身,便已被发狂的吕擒龙拦腰斩断。

      此时蛊成,夏川的内力不够深厚,被硬生生逼得七窍流血,青灰双目一翻,便凄惨地背过了气……

      昨日尚且鲜活热烈的二人,眼下竟如同风中凋零草木,霎时间便摧折了,尸骨横陈于不远的前方。

      二人被吕擒龙等人如此残忍地虐杀致死,相继殒命于华雷吟面前,他心下竟止不住地震颤,只觉得手脚发麻,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险些将自己一对蛇样的竖瞳暴露出来。

      原先他也想过,在剑拿到手的这一刻,便带着泯玉逃得远远的,自己亲手救宝螣。

      戏要做,便做足这十二年——若是要恨,那千古罪人也只会有他华雷吟一个。

      可为何,曾经那般纯善无暇的血练墨练,偏偏要帮着吕擒龙来屠戮无辜门人?这绝非绀棠宫主所教授的道义……

      他望着仰天长啸的吕擒龙,以及衣袂飘飘的血练墨练,只感到一阵阵痛心疾首,甚至头晕目眩起来。

      这样的场景他不敢再看,更不愿再看,他隐匿去身姿,含恨飞速地逃离了殿内,留下吕肆海与二人搏斗……

      华雷吟越向山脚下行,面色就愈发难看。

      吕擒龙与吕肆海之间的争斗令他忆起许许多多本应来自白练的痛楚,他似乎很难保持清醒,待行至山脚出,一张瓷白的面孔已然铁青,头脑万分混沌,他只得靠在被雪浸湿的一棵枯树上修整。

      此时吕肆海已被三人擒住,被下了控魂蛊,受命要取华雷吟的性命,并取回泯玉剑。

      幸而有药力消解,再加上凛冽风雪面上一扑,待他到达山脚时便清醒了。

      吕肆海急忙冲上去查看华雷吟情况,见他面色极差,还当作是中了蛊,于是将剩下的那大半瓶药丸不由分说地塞入他口中,将他呛个半死,可华雷吟也无法解释更多,权当是蛊毒害的吧。

      华雷吟摸出藏在袖中绸缎包着的泯玉剑,递给吕肆海,问:“现在该如何是好……”

      而吕肆海却是波澜不惊地将布帛解开,直接来了一手偷梁换柱:将寒白玉段交付于华雷吟,留下假冒的珷玞给吕擒龙。

      华雷吟目瞪口呆的,原来平日里看似毫无心机的这样一个人,在不得已的关头,也会用此等手段……

      最终的最终,师兄弟又演了一场恩断义绝剑:吕肆海将剑刺入他的左肩,趁乱点穴令他佯死,随后一脚踢他下了山崖,而将假泯玉献给吕擒龙的他,也一并被踢了下去……

      华雷吟被他一脚踢得吃痛,闷哼出声,他不偏不倚正巧被谷间一颗歪脖树拦腰挂住。

      肩头刀口仍流血不止,腰间那柄寒白玉剑髓沉沉垂坠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吕肆海那样的手法太过仓促,连让他佯死都只好装上片刻,若是再慢一些,吕擒龙身旁的血练墨练恐怕便要认出自己来了。

      而他刺我的时候眼极冷,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原来平日里向来宽厚亲切的师兄,也作得出这样难辨真假的戏么,他不禁戏谑道。

      他从那歪脖树上抽身,腾空跃起,稳当落至谷底,霎时间,身上大小的伤口便都飞速地愈合,然而唯独肩头上,由吕肆海亲手落下的那一剑,让他感到格外的痛。

      可那时他的神情同自己暴戾的兄弟竟有九分相像,华雷吟一瞬恍惚,也是哑然……

      再次想起李澜毓与夏川的死,想起吕擒龙的暴戾嗜杀……

      华雷吟最终选择不将寒白玉交付与任何人。

      满月夜,莹莹光华洒落下来,整座巽风山不留一个活口,只余狂风骤雪的尸骨,静得瘆人。

      从此,巽风山上,神风阁的一切都被传为同门之间反目成仇的悲剧,踪迹被风烟掩埋,唯独有两座无字的石碑。

      这两座依偎着的,未刻上字的简陋石碑,几乎不能被称作是碑了——它们只是两片厚而坚实的山石罢了。

      不单单是为了李澜毓与夏川而立,更是为东西二阁所有死伤的同门,以及吕肆海内心的一片悲戚、一个被埋葬了的少年梦而立。

      它们终将长久而孤独地,栖息于一片被扫得十分洁净的坟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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