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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逐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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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你想习武?”
花鸿霖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实际心中暗喜,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为人师的一天,他当然是愿意倾囊相授的。
董云天语出惊人,把花、夏二人都定在原地。本来商议好的要送董云天回汴京的行程亦抛诸脑后,夏浔心下顿时有些难堪。
面对眼前这个文弱的男子分外之事的请求,小花玩心大发,他走上前道:
“那么好,小夏,你帮忙看看小董哥的根骨如何?”
夏浔是有些不情愿的,可仍是走到了董云天身侧来,仔细地捏了捏他单薄的肩背与纤长手臂,暗暗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董云天哪里会是块习武的料子?
他自幼体弱多病,娇生惯养二十余载,就连跑堂的一些粗累活计,夏浔见他身子骨状况不佳,都未敢派他去干,就怕的是这个万一——万一有了闪失,不知道会伤他成何样。
正欲开口劝董云天不要执着于习武,夏浔便感觉自己腰际有什么东西在动,低头一看,是花鸿霖悄悄地用小拇指戳刺着他,挤眉弄眼地想让夏浔说上两句好话,别赶董云天回汴京。
夏浔苦恼,一是怕扫了这公子哥的兴,让他抱憾回了宅,二是怕照着花鸿霖期待的做了后,害得董云天伤了筋动了骨,他们两个当徒弟的该怎样负这等责任?
——最最重要的却是,他能体会的到,最近这道上并不太平,自己还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一桩大事未了,再拉上董云天这样一个累赘,莫不是自找苦吃?
最后他还是无视了小花期盼的请求,直接地问董云天:
“董公子莫非是大病初愈?你体内气息有些虚浮。”
“我甫一出生,便日日泡在药罐子中……不过这病合计也已好了两三年了,只怪我自己不懂得锻炼调养。”
董云天从来是诚实承认,也因病弱的现状被点破而感觉面上有些发烧。
他把头埋得低了些,方才被仰慕的夏大侠上上下下一通摸,似乎又因两人体型的差别而感到羞赧,难于直面夏浔,他虽骨架并不大,可脊背与双臂结实有力,往那一站便自然是潇潇洒洒的侠客形象了。
夏浔正暗自盘算着回绝的余地,却已被沉默了半晌的花鸿霖急不可耐地捷足先登了。
“好,好!那么就多留几日!我们先去购置几身方便活动的行头来,我带着你慢慢学吧!”他拉着董云天水色飘摇宽阔衣袖,笑得像尝了甜头的小儿。
见花鸿霖这般殷勤,夏浔便明白了他心中有想法,随后也放了手,没再回应这胡闹的二人。
果不其然,待到董云天踏出门外去,花鸿霖便折了回来,踮着脚去攀夏浔肩膀,同他耳语道:
“掌柜的大概正午时分能到楼里来,你去和他谈一谈。”
“小董哥是个顶聪明的人,我要多问问他的,你不要瞎操心我们了。”
“好了,只不过怕你节外生枝,惹了不该惹的事罢了。”
夏浔斜眼道,拍拍他的背,意欲把挂在身上的小花薅下来。
感受到董云天在门外静候的视线,花鸿霖这才放了手离开去,留夏浔一个人在菡萏楼中。
今日晴好,万里无云。从西湖边绕到河坊街的路上,只闻得淡淡湖水潮气,微风阵阵携暖意铺面,让人感到舒心无比。
此时的董云天,似乎慢慢能同从前的文人共情了,晴雨西湖皆美好得不似人间风物,万物鲜活、生机蓬勃。
“小花同夏大侠关系真是好,我大哥……从小就对我和阿姐爱答不理的,我也不愿同他讲太多。”
董云天背着手悠悠走,突然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花鸿霖本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带着路,听得他这一言,于是慢下脚步来,挪到和他肩并肩的位置去,笑笑答道:“嗯嗯,人家都说我们两个……比亲兄弟还要亲。”
顺着对方提及的他的“阿姐”,心中夏浔的背影又和董梅莺交叠起来,可片刻后花鸿霖又发觉他们两个实际上一丝一毫不相像,不由得在暗自叹了口气,随后又转头望着董云天,孩子气地狡黠问:
“小董哥,为什么偏偏叫小夏夏大侠,不叫我花大侠呀 ?”
董云天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花鸿霖年纪太小,个头也小,更没看见他使出些看家本事,只好小小声道:“夏浔他……更加有侠士的气质,小花你也很潇洒帅气的,只不过还没有到大侠的程度嘛。”
花鸿霖听出董云天话中深意,于是故作气恼,转头哼了一声向前迈开大步走去,脑后长长金色发辫左右左右甩动着,同主人一样的灵动活泼,似乎一溜烟便会从掌中挣脱开来,又逃到不知何处去了。
“哎呀,别气嘛!那我也不喊夏大侠了,好不好?我对小花你,可也是好奇得很啦!”董云天一边说,一边也大步流星地提速跟了上去。
“真假?那小董哥你说来听听?”花鸿霖听后悠悠放缓了脚步,双手抱臂作细细聆听状。
董云天瞧着他在阳光下飘摇的亮眼发丝道:
“小花,你是哪儿生的人呢?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一个金发碧眼的人,可是你的杭州官话又讲得这样好,真神奇……”
“我只知道,我父亲不是大宋人,其他的一概不知了……”闻言,他却颇不自在地摸一摸脸,“自我记事起,我便未长久地离开过杭州,而此好歹算是个杭州人吧!”
他伸手去卷左耳侧额发,苍翠色眼底好像闪过些许情绪,不过片刻便消散去了,变作一个招牌的咧嘴笑。
当下董云天便猜测他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有些话不适合在大街上讲,于是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么,小夏呢?”
“他的事,说来更是话长……我们二人均是少年时拜同一人为师,此后也一同在楼里做活计了。”
董云天听后不由得沉思半晌,他明白初见的二人之间的对谈要做到“真诚”实属不易,因而不会怪罪小花的慎言。
可花鸿霖话中实在藏匿了太多细节,笼统得一眼望不到头,他一个妙语连珠的笔者,竟一时间亦找不到能向下接续的话题,略微有些苦恼。
“嘻嘻,悄悄告诉你,小董哥,平日里我和小夏二人的身法都是从来不拿出来示人的,昨夜可真真是第一回,有人执意要看呢!”
于是花鸿霖又幼猫似的上蹿下跳跟在董云天身边,似乎先前的事情都为过眼云烟,抛诸脑后了,转眼又换上了那副无事发生闲逸模样,乐呵呵地同他分享道。
他还是多像这样笑一笑,看起来才更加可爱些,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是有深仇大恨,和他的外表不太相合。董云天兀自心想,竟莫名对这个孩子气的少年生出些怜爱之情。
一大一小二人便如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踱到了河坊街口,只见花鸿霖信誓旦旦地叉着腰,对董云天说:“好,小董哥,那么我们便去弄两身行头来!这家铺子版式正,料子好,价格也公道,你同我来!”随后便拉着他走进一家裁缝铺去。
董云天被店内裁缝拉着量身时,花鸿霖便去帮他选了最好的料子,先要了一件月□□棉麻交领长衫,袖口做成直裾形制,行动起来便利,再用同样料子制了条配套的衬裤。又裁下一片银灰色半丝布来,表面上用深灰丝线细细缂出了华丽菱花纹样,拿去制成一件窄袖襕袍。
“小董哥,你看这件颜色如何?”
董云天正跟在花鸿霖背后看着衣料,只片刻离了目光,便见他小身影一闪到了对面亮色布匹前。
小花本为他看中一件浓杏色底龙纹云锦的交领,只觉霸气侧漏,亮色亦衬得董云天更加白皙有气色,可惜立刻便被董云天否决了,他怕龙纹花样过于浮夸,又觉亮色套在自己身上太过跳脱,似乎压得自己矮了一头。
最后在花鸿霖的精挑细选下,半推半就地又裁下了一套他最欣赏得来的青嫩柳色提花纱的半臂交领。
在帮着他小董哥的间隙里,花鸿霖自然也是没闲着。
他素来是个喜爱琢磨穿衣打扮的人,今晨来时路上又见西湖边青青荷叶欲开未开,于是便想到了下一季的荷花,淡淡香气氤氤氲氲,心旷神怡。
此时眼前正好有一匹藕荷色素纱料子,面上素素织作华纹,可是趁他的心意,当即便喊来曾经为他做过许多衣服的老师傅来,再制一身新的藕荷褙子,背后还要绣上三两多盛放的荷来。又挑了另一雪白亮泽的折梅提花天丝料,制成和董云天相同版式的窄袖襕袍。
二人精挑细选,在铺上竟是忙到了正午时分。董云天趁花鸿霖兴致勃勃地同老师傅研究衣上装饰细节时,自己溜到了掌柜处,对其一笑,轻声道:“花小公子的那几件,同我的一并付了吧。”
一看账单,才发现零零总总花去近五千文钱,董云天不由得吸了口气——可这些衣裳的料子和形制,的确是做得漂亮而无可挑剔了……于是他大手一挥,钱这样花出去,又怎么会亏呢?
“掌柜的,可有纸笔,借我一用?”付完账后,董云天如是说。
片刻后,去结账才发觉自己占了董云天便宜的小花冲到他面前,委屈地问:
“小董哥,你怎么就连同我的一并付了账呢?这怎么好意思?”
董云天正写着封给董梅莺的信,收笔之时,花鸿霖冒了出来,他柔柔笑道:“就当是我谢谢你嘛,今天花的均是先前我自己写话本挣得的,你不用在意。”
小花垂头丧气,分明自己亦是小有积蓄之人,这样做好似他是为了让董云天买单才挑的衣裳,不由得面上显现得有些郁闷。
董云天不忍见他如此颓态,正巧手中书信写成,于是递到花鸿霖面前来,赔笑说道:
“小花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帮我一事?方才我草草拟了封短书要给我阿姐,能否领着我,去将信寄向汴京呢?”
虽仍有些不情愿,可小花还是乖乖下了董云天给的台阶,带着他去寄家书。
“阿姐,西湖风光无限好,盼你日后同我一齐游。”
信中最后一笔便如此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