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心思 ...
-
贵妃娘娘让他把昭梧公主请过去虽未明说是为什么事,可他在宫里那么多年了,人心不说,自己也有杆秤去衡量轻重。
这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混出名号的,就没有简单人物。崇祈公主那事儿虽说只是闹得雷声大雨点小,作为决裁者的皇上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处罚,但到底让阖宫许多早看不惯她的嫔妃们看了好一出笑话,紧闭这几日每每向上请安,皇后跟太后也在变着法儿敲打。
这贵妃娘娘将门世家出生,母族在朝中得势,她在后宫恩宠又盛,哪儿吃过这样的委屈,自然要把这笔账算在昭梧公主头上。
而这昭梧公主呢?
那是宫中上下出了名的好脾气,入宫这两年,礼待下人又出手大气,加上定北侯遗女的境遇,满宫人谁提起不觉得在她宫里当差是门好事?
可他想着前些天师父教导他时说的——
这宫里,烦人人称赞脾气好,却还能做到不被暗害的,那性子未必就真如传言温顺。更多的,或许只是藏得深,以至周围的人都被虚幻的假象迷了眼。
他那会儿对这句话的深意还只是一知半解,可想起宫里那位骄横的长公主,看不惯她的人可从来不少,但能做到让她被罚禁闭自己全身而退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一位。
吞了口口水,又壮着胆子抬起眼看了前方的女子一眼,那张在燕京享誉盛名的脸隐在光影之下,他不敢直视甚至是细细打量,只是一眼,又慌张地低下头匍匐在地。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周遭适才看到谢宁玉的,没看到的,见面前如此紧张的氛围,都多多少少地低着头弯下了身子,害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那太监在烈日下低着头,想到师父曾说藏得深的人总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此刻反倒是疑惑不解,为何一向好说话的昭梧公主这次却是不装了?她不会不知道贵妃叫她干嘛,如果想要脱身,像从前一样逆来顺受难道不好吗?
他跪在那里迟迟没有接话,脑子被烈日晒得像糨糊,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
谢宁玉站在那里看他,听不到回应,本想发作,外面却又进来一人,与那太监同等装扮,只是看衣服和样貌,要显得资历深厚许多。
没有废话,那老太监便干净利落地一脚踹他屁股上,接着便是一跪:
“你这没根不会看脸色的东西,公主的教撵不是让你早早抬过来了嘛?跪在这里跟贵人说什么东西?还不快请公主罪,想误了公主与贵娘的大事嘛!?”
他边说着,脚上狠踹,几下下来,那太监不由栽到地下,想到场合,又连忙狼狈爬起,整个人透着可怜的残样儿。
谢宁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本想出面阻止,心里却清楚这样揣摩不出上位者心思的奴才,即便她不想管下,脑筋没绕过弯,以后也只会在深宫得罪大人物,终究还是别过眼,不做任何反应。
那老太监打了又打,直至精疲力尽,猛地跪倒在地:
“这…奴才这徒弟愚笨,只得了贵妃通传便急赤白脸地往这儿赶,全然忘了公主的教撵早叫人抬了来,耽误了贵人的事儿,还请公主降罪于他。”
老太监说着,头便向地上磕去,眼看差不多了,谢宁玉这才冷声阻止:
“在宫里当差还这么糊涂,今日误的是本公主的事倒也罢了,来日若撞了皇上太后,有百来条命怕也是不够你赔的。今日长公主寿宴,大喜的日子,便罚你去帮内务府的宫女分发今日赏给下人的酸梅汤,小惩大诫,莫要以后也同今日一般失了分寸。”
不痛不痒的惩罚,那老太监慌忙拉着还懵圈的徒弟继续磕头谢恩。
谢宁玉却不再管他们,拍了拍温时序的手掌示意她放心,跟着便不再逗留,径直走到宫门外上了候着的教撵。
待人走后,满院寂静的氛围才徒然松下,那老太监等着贵女们的视线纷纷移开才把那小太监悄摸拉起,走到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拿着手点他的脑袋:
“你就乐今天遇到的是昭梧公主吧!若换成宫里任何一位有头有脸的贵人,这命可还不知能不能保住。”
小太监嘟囔:
“那谁不知道贵妃娘娘找昭梧公主是要为难,这种情况哪还会想着是要带教撵,何况昭梧公主一向不在乎这些,哪知道会变成这样……”
“那说你不成器你还不信!贵妃娘娘说了她要为难公主了吗?贵人的心思是你能揣度的嘛!?”
“不是您老人家总说在宫里当差一言一行都要深思用意才能活下去嘛?我这样想怎么又变成不对了?”
“你啊你……”
那老太监大约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手狠狠垂了胸口一下。
“那昭梧公主是什么人?定北侯殉国在前,就是皇帝太后也不敢轻易得罪人家怕落人口舌,贵妃娘娘又怎么敢在明面上给人难看?你就是猜到她请公主去是有恶战,也万不可怠慢公主,这满院的小姐就站在那里,你今日没拿教撵去,明日宴会结束便会闹得满城风雨。那这些天皇室欺辱忠烈孤女的传言岂不就被坐实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别说贵妃顶不住,就是皇上,也得被唾沫星子烦扰得闹心!”
“可贵妃她本来……”
“你听见贵妃说要为难公主了吗?还是你亲自见到了?给贵妃的心思盖棺定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到最后,老太监压抑的声音几乎是要喷涌而出,满腔的气愤在这里疯狂发泄,内心则对这愚昧的徒弟感到越发失望和惶恐,要这年岁还是如此心境,以后保不齐会死在哪位贵人手里。
他深吸一口气,手沉沉地压在那小太监头上:
“别的先不说,你现在只要记住一点,是昭梧公主的发难留了你一条命,你得给我记这个恩,以后切不可再做一样的事。今日你便去内务府受罚,一会见着公主的侍女,记得通告她们公主的去处。”
说完,他不再看他,狠狠地转身,向着贵妃的珠玉宫走去。
留下的太监跪在那里,脑门后隐隐约约,留下了一滴不属于太阳照射的冷汗。
——
珠玉宫。
紧闭的殿内还染着熏香,女人卧在榻上半合眼,如玉的肌肤在烛火的跳跃间似乎闪着白光,她面如皎月圆满端庄,上挑的眼似乎只要一勾便是万种风情,鼻子小巧,唇珠突出,丰腴的身材如容颜一般挑不出丝毫错处。
这是一位标志的国色美人,大气,端庄,万种风情。加上有显赫的家世与皇帝的宠爱傍身,她的人生在外人看来几近于完美无瑕。
此刻,她手随意拂了拂金色罗裙上绣着的精美鸾鸟,沾着鲜艳红色口脂的唇动了动,温和却极具威压的声音在下一刻传遍整个殿内:
“昭梧公主呢?还没到吗?”
有宫女闻言快步上前,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只是听完,她嘴角便露出了笑意:
“我没看错,那丫头是个聪明的,崇祈这方面的确不如她。好在啊,她有我这么个娘,这种动脑子才能让自己安稳度日的局面,崇祈这辈子都遇不上。”
宫女闻言,嘴边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她低着头,发间露出一根区别于其他宫女的银簪,在偌大的殿内闪着光:
“娘娘,要不要我先去殿外接这位昭梧公主进来?”
贵妃赞赏地看着那根银簪,头轻点应允:
“去吧,于情于理,我们对这位知书达礼的公主都该做到礼数周全。”
殿门被打开,宫女走了出去,她也再次阖上了眼。
直到半柱香后,殿外传来一阵喧嚣声,大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光也随之照入殿内,一片光明。
不等她把眼睛睁开,耳边已然传来一阵颇为悦耳的声音:
“臣女叩见贵妃娘娘,问娘娘康安。”
音色不同于深宫女人,在这昏暗的地方,发出的响动依旧透亮,澄澈,是不会对上讨好的少女才能发出来的强劲腔调。
贵妃缓缓睁开眼,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异性公主,却是第一次二人共处一室,她借着灯光这般仔细地打量她。
谢氏独女在京美名她不是没有听过,饶是如此,那雌雄莫辨的风流相还是让她在第一次见面时便被恍了神,而今即便不记得次数的再见,触及那张脸,她的思绪依旧会被带到一边走眼。
“我们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彩月,赐座。”
她脸上挂了几分笑意,直起身,叫人搬来了椅子,才见谢女施施然直起身,坐于一旁。
“臣女听传事的太监说,娘娘有要事要我过来,只是路上遇到了事,这才有所耽搁。”
贵妃闻言,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本宫已经听说了,那太监不懂事,是个没管教好的,你也不必为他开脱,等会儿我便去内务府只会一声,这般不懂情理的奴才,也不该活着扰人清净。”
谢宁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即便有心理准备,依旧惊愕于面前女人精密的信息网,以及谈笑之间对生命漠然的态度,只是两三句话,却让自己对她的防备不由节节攀升。
只是心中诧异如惊涛骇浪,她嘴角的弧度却是丝毫没有减少,规矩地坐在那里,声音则低了下去:
“臣女从前听皇上说,大喜的日子不宜动怒,否则会冲了晦气。今日崇祈姐姐寿宴,依昭梧所见,倒不如放他一马,只当是个教训。”
“是吗?”
贵妃榻上的女人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眸沉沉:
“可扰了本宫一次兴致的人,本宫要怎么相信,她不会再扰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