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橘子小溪

84、恨

　　一直玩到夜晚十一点，时小平得偿所愿将谭简灌倒，才松懈下来，头一歪就倒在了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时小安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次性洗漱用品，还有男士内裤。她将东西递给谭晴杰，温声说：“你就住他的房间，就在你哥哥他们对面，衣服你可以拿衣柜里的，随便挑。有事找我——我不行了，明天还得起早改作业。”她揉了揉太阳穴。

　　谭晴杰唯唯诺诺地点点头，耳朵微红：“谢，谢。”

　　时小安拍拍他：“别客气！”然后走了。

　　木小桃用尽全力才把人弄进屋里，丢在床上。他也跟着有些疲惫地倒了下去。

　　须臾，木小桃还是想起身洗个澡再睡，没料到直直躺着的人一手捞过了他，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木小桃凑近去听。

　　谭简喃喃道：“别走......别走。”

　　木小桃眨了眨眼，耳朵一片酥痒，心跳加速冲击着他的胸腔。他将谭简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在没开灯的昏暗房间内，像是欣赏什么艺术品一样，温柔地看着他。

　　谭简嘴里还在发出细碎的声音。

　　木小桃在他鼻侧的小痣上亲了亲，同样小声地说：“我不走。”

　　谭简倏然睁开眼，那双漂亮的眸子迷离地盯着眼前的人。

　　对视许久，他问：“你是我的宝宝吗？”

　　木小桃耳尖一热，不打算和醉鬼纠缠。

　　“我是你老公。”

　　谭简重重地眨了眨眼，睫毛被他挤得翘了起来，他像是在分辨面前人的样貌。

　　几秒后，他放弃了，他实在看不清楚。

　　“我没有老公啊，他还不愿意当我的老公......”

　　木小桃喉结又滚滚，哑声道：“什么意思？”

　　“......他不愿意和我结婚......不过，我也还没求婚......”谭简忽然笑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结婚……求婚——

　　木小桃心跳一直在超速，他盯着眼前的人，重重揉了揉他的长发，脑子里乱成一片，无法理智思考。

　　谭简应该是睡着了，木小桃没怎么挣扎就下了床，他盯着窗外明亮皎洁的月光，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又跑去厕所，冲了个凉水澡才算是压住了冲动。

　　求婚，谭简要和他求婚吗？木小桃一想起这两个字，再想起谭简的脸，燥热再一次冲进他的身体，令他呼吸粗重，头昏脑胀。

　　不，不不不！要求婚也该是他求！要怎么求婚？戒指？鲜花？电视剧里是不是……啊啊啊啊——木小桃用额头抵着冰凉的墙壁，不受控制地磕了几下，更觉得头晕。

　　木小桃不知道自己在浴室待了多久，他的手指已经被水泡皱，这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出浴室时，他端着一个小盆，盆边搭着一条毛巾。空调房内，他不穿衣服还是受不了，把盆放在了椅子上，他迅速找到衣服随便套在身上，连正反都没来得及顾。

　　给谭简擦拭好身体，木小桃在他紧实健硕的肌肉上摸了几把，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彻底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木小桃将脑海中龌龊的想法咽进肚子里，关了灯，躺进了被窝。

　　闭眼酝酿了几分钟睡意，木小桃放弃，不是他不想睡，只是身侧的人突然闹腾的很。谭简身上的被子已经被他动来动去折腾的蜷在一边，成了一团。

　　木小桃侧过身，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打量着他的侧脸。几年过去，谭简反而更加迷人，特别是他那一头披肩长发。木小桃在重逢的那天，看到他愈加精致的容颜，和他零碎搭在颈后的马尾，那一刻，说不心动是假，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呼吸都被那人的发梢拨弄，一会轻一会沉，像是鱼儿被人从海里捞起，在自己快要死掉的那一秒，又被放生进大海，得以喘息。

　　木小桃不自知地挪动身体，在他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整张脸都已经埋进了他的头发中。

　　好香。

　　说不上来的味道，淡淡的蓝风铃草香味又夹杂着一股清香。

　　木小桃整张脸都在发烫，连呼吸都是热乎乎的。

　　突然，耳朵边传来一声闷哼，头发主人被他的动作吵醒，有些忍耐地说：“别咬我头发......鲨鱼......嗯......”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居然开始呜咽起来。

　　木小桃吓了一跳，弹起身，在他脸上观察了一下。

　　没醒......在做梦？鲨鱼？

　　……谭简被鲨鱼吓哭了？

　　可真够出息的，胆小鬼。

　　木小桃心里这样想着，手却揽过人的脑袋，揉了揉，轻声说：“别哭。”

　　木小桃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说完之后，谭简却掉起了眼泪。他呼吸一窒，将发亮的泪珠拭去，缩进被窝把他抱在了怀里，内心十分难受地摸了摸他的背。

　　别哭了......怎么看到你哭我就这么难受呢......以前也不这样啊——

　　怀中的脑袋忽然动了动，木小桃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身体的震动。

　　“好疼......”

　　“什么？”

　　谭简倏然起身，木小桃毫无预料地被他在左胳膊上咬了一口，他吃痛地“啊”了一声，刚准备发脾气的时候，湿湿凉凉的触感使他一颤。

　　谭简咬的位置在他无数条错乱的疤痕上，非常精准，他都不禁想谭简是不是早有预谋。其中一条伤痕是前不久刚愈合的，被他这么一舔，不经犯起痒来。紧接着是几滴泪珠，滴滴答答打在他臂弯，他张着嘴，半天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半晌抽泣声变大，木小桃惊醒，愣愣地盯着昏暗的只能看清轮廓的人脸上，瓮声瓮气地说：“你咬我你还哭起来了......”

　　“我好疼......”

　　你哪儿疼啊？木小桃顿时一阵难受。

　　“心好疼啊......”

　　木小桃眼睫一颤，鼻子忍不住一酸。

　　“我恨不得这些伤都在我身上......这样你就不会痛了。”谭简的声音已经低得发颤。

　　木小桃复杂地盯着他。谭简平时从不提他身上的疤痕，为什么总是在喝醉后的夜晚里，不停的提起，不停地落泪。

　　这是他发病时的挣扎，是不愿给爱人看的脆弱，他不想让谭简看到他狰狞的伤疤，也不想给他看一个精神病的残破身体。他怕谭简害怕，因为就连他自己有时候看到，都会觉得可怕。

　　他很可怕。尽管他只是在伤害自己。

　　“我知道你不愿意给我看......”谭简哑声道。充满水光的眼眸里，清澈得像一面镜子，将木小桃丑恶不堪的一面，尽收眼底。

　　“就像，”谭简眨了眨眼，眼眶溢出来的泪珠，冰冰凉凉地砸在他身上，“就像我受伤的时候，也害怕被你看到。”

　　“你喜欢我的脸，可是它坏了，它变得难看了。你就不会要我了。我怕。”

　　木小桃终于忍不住，眼睛一酸，视线迅速被水雾遮挡，他都不用眨眼，泪水就争先抢后地逃了出来。

　　木小桃苦涩道：“怎么会......”

　　谭简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又喃喃自语：“你不能不要我。明明是你先说喜欢我的——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所以我受到了惩罚......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如果当时我勇敢一点，我能再勇敢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至少我还能陪在你身边......”

　　你已经很勇敢了。

　　“......都过去了。”木小桃捂住他的眼睛，是在和他说，也是在和自己说，“都过去了。”

　　“我就是个混蛋。”

　　指缝溜出来的泪珠，不止砸在了他的皮肤上，更是狠狠砸在了他心口，穿透心脏。

　　太痛了。

　　谭简痛苦地说：“你怎么能自杀，你怎么可以想过……去死——我呢？你该带着我一起死——”

　　“别说了！”木小桃抽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崩溃地说：“简哥哥......你别说了。”

　　谭简像是泄愤一样狠狠在他中指上咬了一口。

　　木小桃感受不到疼痛，内心巨大的悲痛令他感受不到自己的痛感，好像已经痛到麻木了。

　　“在看到你身上的伤痕时，我只想死，我恨死自己了。”

　　“都是我的错，你不该遇到我。”

　　木小桃一夜未眠，天刚泛起鱼肚白，他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给身旁的人掖了掖被子，走出房间。

　　本来他还担心时小平被他吵醒，谁知他走到小厨房的门旁，往沙发那边望了望，竟然没有亮眼的一抹红，沙发上空空如也，茶几上堆满了垃圾和玻璃瓶，一晚上过去，味道刺鼻。

　　他走到阳台，打开玻璃门。清晨的微风吹进屋内，一股雨后的清芬味袭来，木小桃朝屋外一看，竟不知何时下了雨，地上还半干不干的，放眼望去，一片雾蒙蒙。

　　给谭简冲了杯蜂蜜水，木小桃怕吵醒他，放下杯子后就拿着衣服出了房间。去了公共洗漱，木小桃匆匆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后，准备出门前，又想起什么，他边开门边掏出手机，慢悠悠地关上门，在手机上敲了敲。

　　-有点事，出门一趟，记得喝桌上的水。

　　下了楼，木小桃看了眼没什么人的街道，一边低头在手机上找了一会目的地。

　　镇上除了早餐铺，没几家亮着灯。时间太早，他找了仅有几家的纹身店，然后，发现草率了。

　　上面写的营业时间基本都在十点左右，这会儿才不到六点，怎么可能有在营业的纹身店。他烦闷地搓了把头发，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转了转。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他想给谭简一个惊喜。虽然也可能是惊吓。

　　谭简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带着侥幸心理打车去了地图上第一家纹身店，不出意外的关着门，玻璃门内黑乎乎一片。

　　第二家也不出意外。

　　木小桃再次踏上出租车，去往最后一家，也是这几家营业时间最早的一家纹身店。

　　他已经想好了，就算这家纹身店没开门，他也要等到他开门——最多也就等个两个小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