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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起青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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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的傍晚,残阳将天际熔成一片绚烂的绯色,暮色夹着细碎的尘埃缓缓沉降,官道两旁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将斑驳树影投在寇晋元和忠哥儿肩头。
“流星”突然昂首,银灰色的脊背绷成优美的弧线,欢腾地对着树梢连吠两声,惊起几只归巢的寒鸦,扑棱棱掠过他们的头顶。
忠哥儿突然扯住寇晋元的衣袖,指向路旁的界石,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大人!我们到青阳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界石前,用手剥去上面已经干巴结块儿的硬泥,露出“青阳界”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这时,“流星”跑上前,围着界石兴奋地打转,它弓起脊背,后腿精准地抵在界石根部,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温热的尿液顺着界石蜿蜒而下……
撒完标记后,它又伸出利爪快速刨动泥土,细碎的砂砾溅在界石上,像是要将气味牢牢嵌进这片新土地。
寇晋元望着吐着粉红舌头,摇着尾巴的“流星”,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夜色入深,寇晋元带着忠哥儿,“流星”一路跋涉总算抵达县城脚下。
原以为城门已关,需找守城开门放行,谁知此刻城门洞开,竟无一人看守,寒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街道上寂静得令人发怵,只有几盏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流星”走在前面,寇晋元和忠哥儿紧跟其后,安静的夜晚,犬爪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在死寂的城中格外得响。
街道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有的门板甚至歪斜着,露出黑洞洞的缝隙。
寇晋元眉头紧锁,心中泛起一丝不安,这座县城本该是热闹的,如今却像一座空城,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大人,这地方怪渗人的,我们不会来错地方了吧。”忠哥儿压低声音,“流星”也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耳朵竖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转过街角,县衙的青砖灰瓦出现在眼前。
寇晋元看了眼忠哥儿,整了整衣冠,走上前正要抬手敲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竟“吱呀”一声,轰然倒地,扬起的灰尘中,几只老鼠尖叫着窜进暗处。
忠哥儿失声惊叫,“流星”扑到主人身前,脖颈的鬃毛根根竖起,犬吠声在空荡的庭院里激起阵阵回音。
黑暗深处,一盏灯笼缓缓亮起,摇曳的光晕中,佝偻的身影裹着褪色皂衣,影子在斑驳的砖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忠哥儿死死揪住寇晋元的衣袍,牙齿打颤:“大……大人!那……那是人是鬼啊?”
“莫怕,莫怕。”
黑暗中,一个老头儿提着灯笼走近,昏黄的烛光照亮他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珠突然闪过精光,他看向寇晋元,问道:“可是新来的县令大人?老身是这县衙的差役,方才吓着二位了。”
寇晋元定了定神,道:“不错,本官正是青阳县新调任的县令,敢问老叟,这城中……县衙为何如此荒凉?”
老头儿叹了口气,解释道:“哦,吴县令的母亲今日突发恶疾,连夜雇了车马去隔壁县寻医了,说是过两日便回。”
皮包骨的喉结上下滚动,老头儿颤颤地抬眼又瞥了一眼寇晋元,说道:“不过,吴县令已提前将官舍收拾了出来,新老爷今夜就可住下。”
话音未落,一阵夜风卷着枯叶掠过,灯笼里的烛火猛地晃了晃,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那个,老身这就带老爷去安置。”
老头儿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寇晋元望着空荡荡的县衙,石阶残破,墙角长着半人高的杂草,这情形哪里像匆忙离城?分明是荒废已久。
心中虽疑云密布,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寇晋元只能压下疑虑,微微颔首:“有劳。”
穿过三条回廊,终于来到后堂。
只剩半截的蜡烛在烛台上摇曳,昏黄的光晕里,墙皮剥落露出斑驳的土坯,窗棂支离破碎,霉味混着腐木气息扑面而来,床上的被褥皱巴巴地堆着,不知多久没晒过太阳。
“这里就是老爷今后的卧房了。”老头儿搓着手,干笑两声,“咱们青阳贫困,比不上那些富庶的乡县,只能暂时委屈老爷将就一下了。”
寇晋元指尖拂过桌案上的积灰,目光落在墙角那口歪斜的衣箱上,箱扣早已生锈,箱盖上的红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腐朽的木头,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哦,无妨,本县身为青阳的父母官,今后也当竭尽全力,改善民生,造福县民才是,困难都是暂时的。”
老头儿眼珠转了转,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几颗残缺的黄牙,“听闻老爷是从京城来的,京城可是好地方啊!天子脚下,能在那样的地方做官,老爷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寇晋元轻笑不语。
庭院里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几片树叶扑簌簌落在窗上,发出细微的叩击声。
“天色已晚,老爷一路奔波劳累,就早些休息吧,老身就不打扰了。”
老头儿佝偻着背缓缓转身,看向桌上摇曳的烛火,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跳动的火苗,好像忘了这屋内还有人似的,猛地鼓起腮帮子,“噗”地一口吹灭了烛火,随后提着灯笼,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房间。
“喂,不是吧,这屋里还有人呢!”忠哥儿叫唤了一声,又掏出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重新点燃的烛光摇曳不定,忠哥儿举着烛台在屋里来回踱步,烛光照亮墙角的蛛网,霉斑遍布的墙面,还有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尘。
“惨……真惨……”忠哥儿皱着鼻子抱怨,“这地方还不如茅房呢!”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烛火猛地倾斜,在墙壁上映出两人晃动的影子。
“啊!!!大人!我好怕!”
“一起睡吧。”
夜色浓稠如墨,远处山峦在夜幕的笼罩下化作模糊的剪影,唯有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叮咚作响,为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韵律。
寇晋元与忠哥儿并肩而眠,呼吸渐稳。
庭院里,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舒展,细碎的叶片沙沙作响,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清冷的银辉,为青砖灰瓦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屋顶之上,一袭黑衣的身影静静躺着,他望着夜空中缓缓流动的云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夜风拂过他的衣襟,带着些许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香。
狄如风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方土地的气息,心中默默盘算着明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