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一炑

44、第 44 章

　　这玉佩是老乞丐给她的。

　　当时邱与还七岁，她记得那天是一个难得的艳阳日，她拿着一个路人施舍的两分钱从馒头铺买了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兴高采烈的想要拿回去给老乞丐，那时他们已经连续两天没吃上东西了。

　　却不想半道被其他乞丐拦住，想要抢走，她拼尽全力护着馒头，满身狼狈地回到他们住的破庙，开心地将馒头递给老乞丐，他却并没有吃。

　　他就像提前感应到自己命不久矣一般，轻抚着邱与还枯草般杂乱的头发，一手将玉佩塞进她的怀里，轻声嘱咐：“小七，这块玉佩是我母亲给我的，她原本希望我能功成名就，将家族声望拉上更高的阶梯，可惜——”

　　老乞丐长叹了口气，“我辜负了她的期待，现在我将它给你，但只希望你健康快乐地活着，日后我若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知道吗？”

　　那时的她懵懵懂懂，不明白这话中的深意，还傻傻地问他为什么不把玉佩典当了，让自己吃饱穿暖。

　　老乞丐笑了笑，将自己递给他的一半馒头递到她嘴边，道：“人生在世总还得有个念想，不然可怎么活。”

　　也就是在那一天，突然来了一群黑衣人，老乞丐为了护着她被那群人打死了。

　　人生前七年的念想，记忆从那天起便全部凝结在了这块玉佩中。

　　储物思人，此物不对也无法思念。

　　邱与还解下玉佩递给她，问：“大娘可是故人？”

　　邱大娘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触碰，仿若在轻抚着一位婴孩的脸颊，满是爱怜。

　　“这玉佩是当年找了云水群最出名的玉匠雕的，给我儿云也的出生礼。”

　　邱与还闻言一惊，反应过来，起身想要行礼，一时却又不知道应该要如何称呼，整个人霎时顿在原地。

　　邱大娘按住她的手臂示意其坐下，才道：“你是云也收养的孩子？”

　　邱与还顺着对方的动作坐下，神色复杂地点头：“我是被老——你儿子收养的，但是在我七岁时，他就被找来的仇家杀害了。”

　　“难怪啊。”听到仇家，邱大娘整个人怔愣住，嘴唇轻颤：“难怪他们没有来找我，我还以为是自己藏得好，没想到是云也故意引开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住在李二狗家吗，这都是云也安排的。”

　　邱大娘垂眸看向手心的玉佩，抛出一个问题：“邱家六彩纱听过吗？”

　　“你说的是月羌没统一前，衡阳国最大的富商，以六彩纱出名的邱家？”一旁的唐隻急忙出声询问。

　　“什么是六彩纱？”小年疑惑道。

　　“六彩纱顾名思义就是在阳光下会变换六种颜色的轻纱，是邱家发家致富的独门技艺。”唐隻解释。

　　“没错。”邱大娘点头，“我是邱家最后一任家主。”

　　“您就是邱逸菡？”邱与还皱眉，“不是说邱逸菡家主因为私自贩卖六彩纱制作之法，已被邱家宗亲清理门户？”

　　邱大娘冷笑一声：“那群忘恩负义的人渣，邱家是大家族，旁支错杂，但六彩纱的制作技艺只掌握在邱家主支手中，

　　眼见着六彩纱的生意越做越大，旁支开始蠢蠢欲动，也怪我，小看了这群人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险恶用心，

　　他们和我的枕边人联手给我下毒，四处散播谣言，若不是云也警觉将我救出，你们现在怕是见不到我了。”

　　邱与还：“如此说来那群黑衣人……也是他们的手笔。”

　　似是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邱大娘握紧了玉佩，才道：“当时我夫君将奇毒乌三息下在我每日必喝的汤药中，

　　虽然我儿及时赶来打翻了汤碗，但在此之前我已喝了几口，那人下毒用量十足，仅是几口也险些要了我的命。

　　云也连夜带着我从府上逃离，但派来的杀手穷追不舍，两个人目标太大，我又中毒神志不清，逃到沁水县时，刚巧碰到当时李二狗的爹娘，

　　他们自称能解乌三息之毒，云也便将我托付给了他们，独自去引开杀手视线。”

　　说到这，邱大娘神情一黯：“后来李二狗爹娘相继走了，我便在此盖了这座茅屋，又怕我儿找不到我，所以偶尔也会在李二狗家中住几天。”

　　“那您身上的乌三息可是解了？”唐隻忍不住问道。

　　昏黄的烛火下，邱大娘的面容虽布满沧桑褶皱，瞧着却并无病态，邱与还也抬眼看去，等着她的解答。

　　“乌三息应是解了，不然我也不能顺利活到这个岁数。”邱大娘将玉佩递给邱与还，像是知道唐隻要问什么，继续道：“不过，此毒如何解，何时解，我并不清楚。”

　　“当时我神志不清，只隐约记得李二狗的爹娘弄了一种草药药汁给我喝下，后来便慢慢好了起来。”

　　似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她眉头一皱，又补充道：“那药汁入口清凉却苦极，现在回想都觉得舌尖苦涩非常。”

　　“清凉却极苦……”对于药理邱与还并不擅长，但在他的印象中唐隻之前让她寻找的草药中，确是有一味光是闻着便让人觉得苦口。

　　果然耳边响起唐隻笃定的声音：“是龙棘草。”

　　龙棘草叶小泛白，味苦，性凉，克热毒。乌三息毒攻血脉，属热毒一种，但单单只有龙棘草并不能完全解乌三息的毒性。

　　“大娘可否让我把一把脉？”邱大娘干脆伸出手腕示意。

　　唐隻仔细探了探，给了结论：“体内乌三息的确已解，这怎么可能？”

　　如果单单龙棘草就能解乌三息之毒，那他之前何必大费周章。

　　邱与还在一旁若有所思，猜测：“这乌三息原本便是来自燕狄，而余洋群又本是燕狄故土，余洋群人知道破解乌三息的方法也合常理。”

　　“可李二狗爹娘只是普通人家，这乌三息可是当时燕狄最有名的巫师炼就，巫师所研毒药，断不会将解药方子随意传人，否则如何立身。”唐隻不赞同邱与还的说法，出声反驳。

　　一旁的邱大娘适时补充：“能做巫师的都不是良善之辈，研制毒药一是为了求财，二是为了争夺天下第一毒师的盛名。

　　他们研制的毒药，其解药秘方断不会轻易泄露，更有甚者宁愿带到地府，也不会透露分毫。”

　　三人一时没了头绪，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年突然插话：“李二狗的爹娘不是沁水县人，听我爹娘说他们一家是二十年前北边逃难过来的。”

　　“北边？余洋群再北边可是一望无际的海水，他们从海上逃过来不成？”唐隻一脸“你在逗我”的神情，并不相信。

　　但邱与还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二十年前的话，倒是有可能。”

　　邱大娘似是也想到了什么，与邱与还对视上：“你说的是尹楠国？”

　　邱与还点头：“尹楠国是海上岛国，国土狭小，仅能容纳千余百姓，但尹楠国盛产珍珠，更有国宝南珠。

　　据传这南珠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还能让人永葆青春，为此引得许多人垂涎。但尹楠国并无对外贸易往来，外界都只知其在燕狄以北，可具体方位无人知晓。

　　二十年前，鱼跃国的一位将领阴差阳错摸到了尹楠国，为取得南珠，鱼跃国当时的天皇派这位将领带兵攻打尹楠国，李二狗一家或许是从尹楠国来的。”

　　“你猜的应该没错，李二狗家中藏有许多名贵的珍珠。”邱大娘说着走到堆放木材的角落，将木材拨到一边，将藏在其中的灰色布袋拿起，放到桌前。

　　“这是我前些日子在李二狗卧室的地板夹层中发现的。”

　　布袋打开，一颗颗圆润光泽的珍珠出现在众人眼前。

　　“月羌国库中最好的珍珠恐怕都不及这些。”唐隻感叹。

　　邱与还拿起一颗，对着烛光细细观察，布袋中的珍珠白中透粉，带着莹莹亮光，是难得一见的云母珠，看来他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可李二狗一家是如何知晓乌三息的解药？而且李二狗，李富水，李姓并非沁水县大姓，难不成这二者还有什么其他的关联？

　　邱与还回神，放下手中的珍珠，问：“大娘，您可知李富水是什么时候发家的？”

　　听到邱与还的问话，邱大娘思索了片刻：“李富水是沁水县本地人，原先是做古董珠宝生意的，沁水县中的珍宝阁就是他之前经营的铺子，一直以来生意都不错，但要说到真正发家，其实也不过是近三四年的事情。”

　　邱与还：“那李二狗爹娘之前可有和此人来往？”

　　“那倒是没注意，不过李二狗他爹倒是运气不错，原先因为上山砍材摔断了腿，一家人正忧愁生计，没曾想却被李富水选中，进入了李府后厨帮忙。”

　　“也就是说李富水主动让李二狗他爹进了李府？”见邱大娘点头，邱与还双眼微眯。

　　先是李二狗他爹进入李府，短时间内李富水发家，紧接着李二狗他爹去世，李二狗继续为李富水卖命，而李二狗同时又替沁水县县令汪含风征收赋税。

　　汪含风提高赋税是为了敛财，但李富水为什么要和汪含风合作？

　　这中间似乎还缺了关键的一环。

　　“大娘，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小年拉着邱大娘的手，想要劝说，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拒绝。

　　“我一老太婆没什么好危险，倒是你们自己注意着点。”说着看了眼邱与还，便干脆利落地关上了屋门，没给邱与还开口的机会。

　　既已被拒绝，邱与还也不强求，等事了后再来也不迟。

　　“走吧。”

　　三人在邱大娘处修整了一晚，想着趁天色未亮，尽早赶路回到群城，以免被刘远山发现端倪。

　　可怎想行至半道竟遇上了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