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累吗?邱与还问自己,是人都会累,但心中有想要守护的人,再累也值得且无怨无悔。
于是她淡淡答:“再累也不及皇上。”
“小七,你就非要和我这么生份?”
之前邱与还硬是要和他君臣相称,遵君臣之道,他原初不懂为何,但也由着她,现下自己心中迷雾散去,随安便不想再顺着她了。
邱与还一顿,熟悉的称呼却突然唤起了被强行封存的往事。
邱与还原本并不叫邱与还,因为老乞丐捡到她时正值盛夏七月,便一直唤她为小七,作为她的乳名。
月羌素来有给小孩起乳名的习俗,年满十岁行起名礼,冠之以姓名后,称呼其姓名。
但因乳名寄予着爹娘对孩子美好的期望,所以十岁之后的乳名变成了父母亲近之人的专属,尤其是对于月羌的女子来说,其乳名是不可随意称呼的。
老乞丐曾说七既是指盛夏七月,也是阴阳二元,五行之和的象征,代表着吉祥富贵和好运。
希望她自出生被抛弃的那一刻起,就抛弃了一生的霉运,接下来都能好运常伴。
但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注定霉运缠身,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和老乞丐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她六岁那年,老乞丐就被仇家寻到,还没有给她赐名,就猝然离世,
她被鞭打一通扔到乱葬岗,被随安捡回,没有姓名,随安便跟着唤她乳名。
邱与还这个名字是十岁那年她给自己取得,跟了老乞丐的姓氏。
但就算有了姓名,不知为何,一向重礼节的随安仍旧唤她乳名,这让邱与还十分开心。
因为举行了冠名礼有了姓名后,乳名便成了一种私密,除爹娘外,只有最为亲近之人才能唤。
这一点向来端方的随安不可能不知,可他知却依旧不改,以至于邱与还一度以为自己在随安心里与他人是不同的,心中还存有隐隐的念想。
但直到他登基成了皇帝,拒绝了自己送的花牌,娶了皇后,邱与还才惊觉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是自作多情罢了。
如此,随安再喊她乳名便不合适了,他既已拒绝了自己,那么他们理应遵从君臣之道,君臣相称,以此也提醒她自己,不要再心存妄念。
邱与还扯了扯嘴角,正欲开口嘲讽,却直直对上了随安的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乌青,一看便是又沉溺国事许久未睡,
她嘴唇动了动,咽下已到喉咙口的尖锐,轻声反问:“你我本是君臣,何来生分一说?”
随安沉默了良久,才神色复杂地缓缓道:“我以为我们不仅只是君臣,还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对于皇上来说重要的人并不只我一个。”邱与还轻笑了声,神情黯淡。
随安闻言定定地凝望着她,一眨不眨的眼中似藏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言说。
邱与还受不住随安这样粘稠宛若蛛网般的眼神,就好像她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怨,所言所行,他都知晓,可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她率先移开了视线,故意挑开新话题试图打破这一怪异的氛围:“国事繁多,非一时之功,皇上还应以龙体为重,多做休息。”
可随安并没有出声,那道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也没有丝毫挪动,好像不把她烧个对穿窥探到她深藏的内里就不罢休一般。
邱与还抿唇,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正当她忍无可忍想要下逐客令时,随安终于收回了目光,应承了她之前的关心之言:“朕晓得,最近武举提前事多繁琐,等这一阵过去就好了。”
“武举不是等开春和科举一起,怎么突然提前了?”
“暗卫传来消息,杨威将军怕是……”随安顿了下,语气中隐隐带着忧愁,“怕是撑不住了。”
“怎么会如此突然。”邱与还十分震惊,之前她奉随安之命,以特使的身份前往铁龙城检阅边防事务的时候,杨威将军还精神矍铄,身手矫健地在校场上和新兵对练,
这才两个月不见,怎么就要不行了?
随安也不瞒她,“前段时间,铁龙城守卫士兵,偶然发现了铁龙城外的狮秃岭中突然出现了一支口音怪异的商队,于是暗中跟踪调查,结果发现其全是鱼跃国人,并且在秘密运输粮草和武器。
杨威将军知道后怕鱼跃国偷偷潜入伺机对月羌发难,便亲自率兵跟在其后查看,不想真发现了一个被做空的农庄,里面藏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和大量的粮草。
于是扬威将军当机立断趁对面撤走后,立马下令收缴,不曾想在即将离开之时,原本空荡荡的农庄后侧突然出现了一支精锐骑兵,
两方激烈交战,扬威将军不慎腹部中了毒箭,再加上天寒地冻,至今仍旧昏迷不醒。”
鱼跃和月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并且以鱼跃国小国寡民的现状,挑衅月羌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这样做毫无益处。
邱与还对鱼跃国的了解不深,鱼跃国与月羌隔海相望,国土狭窄,民众不丰,十分的封闭。
按她的理解,鱼跃国没道理会这么自不量力,除非他们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或者说底气。
“不管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月羌的边防确实存在许多漏洞,朕只希望借这次武举之势,能够及时的补足,否则便是给他人留可趁之机。”随安嗓音沉沉。
接着话锋陡然一转试探:“只是边关环境恶劣不比都城,沉骨埋沙者不知凡几,有幸能被后人记住的确是寥寥,男儿壮志凌云者不少,但热血退却后依旧能坚守初心的,怕是不多。”
“恶劣的环境才能磨练出坚定的心性,坚毅的品格,边关若如都城一般纸醉金迷,红绡帐暖,月羌安在?”
邱与还轻咳了一声,眼眸闪亮,“况且臣以为沉骨埋沙,不失为一种对人生畅快淋漓的告别,滚烫的鲜血,咸腥的汗水,兵戈的震声,号角的悲怆,都是对每一位战士最好的送别,
他们用生命奏响的不是悲歌,而是用热血洒下了生生不息的希望,所以后人记不记得不重要,因为后人都在这片希望中不断前行,如此便是对他们最大的铭记。”
随安喉结滚动,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面前人眼里闪动的决绝让人心惊,那不是对生死的看淡而是对生死的冷漠,那种不在意让随安除了心惊,找不出其他任何的语言去形容,他心里的不安和恐慌顿时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冒了出来。
为她认定,她会不顾一切。他想。
随安向来坚定的内心动摇了一瞬,他真的要把她推到那个位置上不可吗?他们之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皇上。”
随安听到唤声,回过神来,闭了闭眼才从艰涩的喉咙里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好,这次武举,朕命你全权负责。”
“皇上,该休息了。”德善看着从外面回来就站在月羌舆图前没有挪动的随安,轻声提醒。
随安揉着眉心,问:“事情查得如何了?”
德善回:“老奴查探过,一切属实,北营主将黄文从贪墨军饷,暗害副将柳云春,把持着整个北大营,北大营现在可以说是黄从文的一言堂,
其所做之事老奴已收集完毕,只需合适的机会便能将其查办,届时提拔小邱大人便名副其实。”
“等武举结束后,你把收集的证据暗中送给兵部尚书宋秋恒。”
“是,不过——”德善顿了一下,作为自小就伺候在随安身边的老人,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些话不能明说但也会婉言提醒:
“皇上,老奴记得小邱大人爱干净得紧,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沐浴更衣,之前跟着您平三藩之乱,那是跟在您身边有条件讲究,如今让小邱大人独自掌管北大营,日后若要领兵征战,这,这小邱大人怎么吃得消啊?”
“德善,你可小瞧她了。”随安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虽然有乞讨的经历,但邱与还其实有点洁癖,之前是没条件只能将就,来到他身边后,生活改善,这一点便凸显了出来。
可就是这么怕血怕脏的一个人,第一次出任务为了抓住目标却能独自一人露宿深山中七日不眠不休,回来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个人样;
为了在暗卫中快速立威能逼着自己当场斩下带头作乱者的头颅,被溅得满脸满身的鲜血,面不改色,再加上之前其所说那番话……
随安神色复杂,“她啊,能忍得很。”
“可——”邱与还也是德善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见随安心意已决,又想到邱与还如今的身体,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德善心中不免着急,说出的话也没了往日的分寸:
“皇上,当初收复燕狄后,先皇本欲让小邱大人掌管北大营,但那时您以小邱大人性格莽撞为由拒绝了,
老奴知道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之前小邱大人就在军营中被刺险些丧命,您那是不想小邱大人再有闪失,
但为何现在又如此心急推小邱大人到这个位置?您这不是违背了初衷吗?”
是啊,他可不是违背了初衷。
每每想起邱与还挡在自己身前被一剑贯穿,热血喷洒而出的情景,他都呼吸一滞。
可眼下内忧外患,所有一切都没有定数。
康南王暗中蠢蠢欲动,鱼跃国外部虎视眈眈,眼下的局势月羌早晚会乱,即便他已是皇帝,或许也难保她无忧。
再加上如今月羌武将凋敝,若局势真到情急之时恐怕只能让她上阵领兵。可前路迷雾重重,布设凶险,他只怕自己哪里思虑不周,陷其于险地。
而北大营统领能调动全军,营中也皆是月羌最精锐的士兵,将北大营交给她,一是在危急时刻能发挥出北大营最大的作用;
二是倘若日后战争真的爆发,有精兵良将在手,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助力。
“可小邱大人经石藤毒一事,身体毕竟有所亏损,不复从前。”德善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皇上,战场上刀剑无眼,稍有差池那便是身首异处啊。”
听他提到石藤毒,随安眼神一暗,沉默了半响才道:“所以这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朕不会让局势走到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