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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涅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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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红着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坚忍,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了一种脆弱而柔韧的力量,重压挤碎了他身上忍辱负重的壳,那样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强、坚持和骄傲让袁朗欣慰,这,才是他想看到的……他看着成才肩上沾着的草屑,几欲伸手去替他摘下来,但他终于什么也没做,深深地看了成才一眼就回到原来站的地方……
齐桓已经把人召集到一起,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战情和目标要求,当他说要挖掩体的时候,C3提出了不同意见,“菜刀,一挖掩体不就暴露目标了吗?”凭空多出来的新土怎么处理?总不能象傻小子说的把挖出来的土再挖个坑埋下去吧。
齐桓瞥他一眼,“多挖一些不就完了?让他们分不出真假虚实!当然最好让他们都当成真的,兵力一分散,正好挨个收拾!”
C2“嗤”的一声笑了,捅捅他身边的吴哲,“哎,看咱菜刀老谋深算的架势!像不像一个人?”C3他们看看齐桓,又看看袁朗,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反倒是总怕被当哑巴卖了的吴哲一反常态,语意莫名地“哼”了一声就算完了。
齐桓扫了吴哲一眼,接着分配人员,依旧是C2和C3各带一个四人组在两翼,吴哲带人精心测算爆炸范围和距离布设炸点——没办法,导演组只给了他们少得可怜的炸药指标,必须用在刀刃上,“……成才,你和我正面狙击;队长,游动哨你来!”
接到命令,老A们在瞬间各就各位去了,剩下袁朗对着齐桓笑,“过分了啊!”
齐桓一脸认真,“哪儿过分?”
袁朗转了转眼,发现怎么说都会掉到齐桓的坑里——他说不当游动哨,他能问你为什么不当,他要问为什么我是游动哨,齐桓能说为什么你不能是游动哨;而且他都明确表态要听人家这个组长的了,哪能不听指挥?望着齐桓一本正经的脸,只能咬着牙笑,“行,齐桓!你小子……游动哨!亏你想得出来!”趁人不注意,踹了齐桓一脚,拿起行军铲加入到挖掩体的人中……
齐桓望天,游动哨,那是你应得的……像你这么英明神武技能超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房能揭瓦下河会捉虾的当然要委以重任,火线突击队员非您莫属!至于过分……我哪里过分?你可别误会我让你东奔西跑打游击是想累死你,我不过是跟你学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倒要看看,把你累得要吐血的时候,你还能不能有闲工夫转鬼心眼儿!
潜伏。除了绷紧的神经、警惕的双眼,前一刻还在生龙活虎构筑掩体的老A们此时和周围的草树比起来没有太多的不同……当他们快要和身下的土地融为一体的时候,战车的声音如期而至……
旷野的宁静在瞬间被撕破,冲锋枪、轻机枪、加重手榴弹、火箭筒……人类为战争而发明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武器轮番登场,硝烟和野火中,没有人再把眼前的一切当成演习……
“敌军”已经稳住阵脚,三、五人一个小队互为掩护间隔推进,齐桓冷静地发布着指令,“C2停止射击,C2停止射击。”右翼不再有还击的枪声,“敌军”毫不怀疑已经清除了阻碍,迅速向中路增援,“吴哲,预备!”……爆炸的浓烟……“C2吸引火力,C3包抄,C3包抄……”
“敌军”的“尸体”越来越多,老A们也好不到哪去,连虎冒烟了,吴哲补过去了,C2成了光杆司令,袁朗补过去了,然后又有人冒烟……当通话器里传出C3骂的“他妈的”的时候,齐桓没有犹豫,“队长,D点支援,D点支援!”几秒钟后,通话器里传出一个懒懒的声音,“齐桓,我挂了”……齐桓又打出去一梭子,通话器里传出一个冷静的声音,“齐桓,点射,节约子弹!”成才!
齐桓滚进另一个掩体,“目标十二名,精兵,小心!”
“收到!我掩护!”
两个人与十二个人的战争……
一场没有结局的战争。
十分钟后,信号弹升起,“敌军”没在规定时间赶到下一个集结点,判定任务失败,其时,敌军方面五人还有战斗力,老A方面成才和齐桓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两方人马共同扑灭了野火,自然而然地分开到各自的阵地等待下一步的指令——纵是虚拟的战场,也不可能没有主观的感觉,尤其是惨烈的厮杀之后,想不拿对方当“敌人”都难,握手言欢是不可能的了,小心地彼此隔开一定距离反而安全。
袁朗和“敌军”指挥官礼貌地握手致意后回到自己的阵营,一看自己的人个个都站得象拔军姿,吓一跳,“你们干嘛?”
吴哲冲他身后努努嘴——战争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能使人暂时忘却一些事,就像眼下吴哲暂时还没想起他对袁朗的不满。
袁朗回头,一个连的兵席地而坐,每个人都腰背挺直……袁朗转回头,忍俊不禁,压低了声音,“这你们也要比?”
C2英武地跨立,声音却有气无力,“总不能让乙种部队给比下去……”
袁朗哭笑不得,略一想,“听我口令!全体都有,向后转!目标,正前方,全速!出击!”
正前方有个干河沟。
于是一个连的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十多个让他们蒙受耻辱的老A发了疯般的冲出去了……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没人命令,刚才还整整齐齐的方块儿队变成了东倒西歪的一大片……
袁朗是最后一个跳下干河沟的,他的兵和他偷偷看到的乙种部队的兵躺的没什么区别……
看到袁朗也跳下来了,成才翻身想坐起来,齐桓一伸手把他压住了,低斥:“还扛?”成才迟疑,另一边儿的吴哲也想起了“前尘往事”,新仇旧怨之下补充的更直接,“不用理他!”成才不动了,闭上眼睛躺回去,心里的空洞似乎在一点儿一点儿弥合……
看到齐桓,袁朗想从他的兵中间迈过去,结果那一地的横胳膊竖腿没一条是老实的,东伸西支的全都有意无意地挡着他的路,袁朗站住了,睨着他的兵,“都成心的,是吧?”老A们都看着他笑,累归累,但真让他们休息又没几个人肯安静下来,这就是年轻。
袁朗刚想说什么,齐桓在另一头坐起身,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就在那边儿呆着吧,队长!这边没人稀得搭理你!”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吴哲应声把帽子扣到脸上,成才还是闭着眼躺着……
在看到齐桓微微地摇了下头之后,袁朗从善如流地在原地坐下来,把他的兵挨个打量了一圈儿,然后也躺下去了,一边老实不客气地把腿搭到别人身上,一边儿还拖着长声,“不搭理我——”
老A们咬牙忍着笑,等着听他接下去的奇言妙语,没想到袁朗说完这一句就不吭声了,双手垫在脑后仿佛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有几个兵半支起身,奇怪地想看个究竟,吴哲也把帽子掀开道缝,马上又被齐桓给捂回去了,袁朗的声音也就在此时悠悠响起,“如果今天是实战,我们现在可就都是烈士了……”几个兵互相看了看,不再嬉笑,轻轻悄悄地又躺下去了,听袁朗往下说……
“那时候不管愿不愿意搭理我,你们都得和我在一起!”袁朗忽然换了一种口气,带了一些无赖的笑意。
没等别人说话,齐桓先抗议,“别捎上我啊!我和成才还活着!”
“得了吧,菜刀!要不是成才替你看着背后,你小子也早‘哏儿屁’了!”C2不客气,退出战斗以后他们在一边看得很清楚。
成才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有人拍了拍他,吴哲。
齐桓扫了一眼,一圈儿人里,只有他还坐着,看着成才也看着袁朗:看得见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另一场看不见的较量还剩下残局需要收拾,他暗叹命苦,没有吴哲一唱一和,一个人插科打诨还真不容易,“我们那叫强强联合、打遍天下无敌手!”成才微微僵直的身体又放松了。
“菜刀,有点儿文化,那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吴哲忽然闷着声音插话。
齐桓有些错愕地看着帽子底下的人,搞不清他是有意栽花还是无心插柳,但不管怎样,他第一次觉得应该给吴哲那张破嘴发个勋章什么的,他说的是齐桓想说却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别扭着没有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的话,他几乎是打蛇随棍上地开口,“那当然,我……”
“什么‘档’然?还‘袖子’然呢!菜刀,你再张扬小心我们这些假‘烈士’让你变成真‘烈士’!”
“C2!”齐桓脸都快绿了!
吴哲叹着气坐起来,帽子落到膝上也不管,“C2,你怎么不叫程咬金呢?”
C2莫名其妙,“我干吗要叫程咬金?”他看别人,老A们摇头,然后他看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他的袁朗,“队长,你说……”
袁朗把眼闭上了,“我不说!”我要说就是你小子该挨揍!吴哲和齐桓辛辛苦苦搭台子架梯子的是想帮他和成才找个冰释前嫌的时机吧,结果愣是让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给搅了!不过也怨不得他,他哪知道这里的曲曲折折?成才……再说吧,来日方长呢!
吴哲看看齐桓,耸肩,躺下去了,齐桓看看他的队长,一赌气,也躺下去了,队长自己都不急不躁的,他也犯不着咸吃萝卜淡操心!
“队长,接下来怎么办?”总有人不甘寂寞。
“等着回基地!”
“齐桓和成才呢?”
“一样。”
“他俩没‘壮烈’!”按照规定,“壮烈”的退出、没“壮烈”的可以参加下一阶段的战斗。
“演习马上就要结束了。”
好几个兵坐了起来,“演习不是到明天吗?”
“那是预定时间。”按照进程推算,决战应该已经开始了……当铁队要求他不遗余力狙击的时候,他明白“战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他更明白那四个字意味着他要带着他的兵用“生命”铺平下一阶段的路……
袁朗说的含糊,老A们也就不再追问,齐桓却从队长的话里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他回想着袁朗说过的话,惊觉到队长早已经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所以他退出、放手让他指挥、所以他甘犯众怒、给成才设置最后的考验,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队长……”
该接话的人没接他的茬儿,反而另起锣鼓,“哎,问你们个事啊,如果这次是真的,我说‘如果’,你们怎么想?”
“能怎么想?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C2的话被一通拳脚埋到地里。
“吴哲,你呢?”
“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吴哲又“跩”上了,有人冲他竖大拇指!
袁朗带笑地瞥他一眼,“连虎,你呢?”
连虎挺直了腰,“我会很高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年轻的兵有点儿紧张起来,“我是说真的!能和大家一起、我是说和大家一起……躺在地下,我会很高兴!”
兵们互相看看,眼里有相同的温暖和骄傲,然后有个声音轻轻地说,“三多也会这么说!”是成才,依旧闭着眼,嘴角有淡淡的微笑……
袁朗看着他的兵,莫名的感怀,虽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亲耳听到他们说出来还是不同……做指挥官,最难的往往不是任务本身,而是明知不可为偏为之的取舍和挣扎……但是,他的兵在他的身后,无怨,那么他也就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