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心疼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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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简直是江姜人生中最痛苦昏暗的日子。
其实工作并不算难，张薇安排他负责每天的下午茶。方案是早就有人制定好的，江姜只负责清点数目，再挨个办公室发放就行。唯一的难处就是需要记住每个人花里胡哨的英文名，江姜费了挺大劲儿，手机里的电子词典每日使用时长超八小时。他每天到办公室都战战兢兢，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把各种常用单词复习一遍，才敢打开电脑。
没多久周丰年就发现了江姜的苦恼。这天他端着平板电脑从书房出来，看见江姜缩在沙发上背单词，好气又好笑，心疼地拿过江姜的手机划走了电子词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别背了，过两天我就调批资金把公司系统换了。这些假洋鬼子把式都是我爸当初弄的，不明白老一辈为什么这么喜欢装腔作势。”
谁知道江姜如今却不太好糊弄了，他摇摇头，搂着周丰年脖子小声说：“不要。我可以学，你不要弄其他的。”
不等周丰年再开口，江姜有些不情愿地说出了内心实话：“你把我弄到公司去，现在又要因为我改规矩，我成什么了？我不想你为我操这些心。”
江姜羞于启齿。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些想法很像是得了便宜又卖乖——自从来了S市，或者更早之前，他就一直依附着周丰年，吃穿用度、生活社交，全都是周丰年一手包办。
他不想这样。
哪怕是最开始的规划里，他也没想过要完全依赖周丰年生活。他原本打算自己打打工、做些体力活，反正是适合自己的工作就好，有一份能养得起自己的收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帮到周丰年什么，只求能不拖他后腿，然后给周丰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做饭、收拾家务，能照顾好、能陪着周丰年就行。
反正不是像现在这样，事事都要周丰年安排。
前几天江姜收到了工资，他看着纸条末尾那串惊人的数字瞠目结舌。他还去找了张薇核对，想问问是不是发错了。张薇也耐心地给他解释，一笔笔细数过去，笑着说：“没有问题呀，基本工资加绩效和奖金，没多算钱。”
他坐在环境整洁的高级办公室里，每天只负责点点鼠标、发发奶茶，就拿到这样高的工钱，一个月的工资足足顶他曾经大半年的收入，这让江姜心慌。
偶然有一次他路过人事部，看见来面试的毕业生。几个青年学生个个优秀，他收拾会议室时看见他们的满满当当的简历，即便他看不太懂，也能从中感受到他们都是履历光鲜的才俊。但是他听见主管说，“没HC了呀，算了吧。”
他知道“HC”的意思，岗位。
公司体量大，招人标准十分高，人事部的人闲谈，笑着说这些学生“运气不好”。江姜看着手里厚厚一沓简历愣神，最后照例用碎纸机将纸张全部搅碎。
优秀的学生因为运气不好，没有岗位，于是四处求职；他江姜就因为“运气好”，明明什么都不是，但有周丰年保驾护航，所以能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度日。
江姜在工位前如坐针毡。他想起那几个学生，有一个女生出门时不小心撞到他，礼貌又有些紧张地不停和他道歉。
他环顾了一圈自己干净又整洁的工位，颇有些“鸠占鹊巢”的愧疚感。
Ivy他们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他有几次找张薇，想帮他们分担一点工作，都被礼貌回绝了。
想到这里，江姜更加烦闷，他推了推周丰年，从人怀里坐直身子，小声试探道：“哥哥，我不想去上班了。”
周丰年一愣：“为什么？”
江姜咬了咬嘴唇：“我觉得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周丰年一头雾水，也坐起身来，皱眉道：“不公平？”
“嗯……”江姜点点头，不敢去看周丰年的脸，只能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局促地抠着指甲：“这份工作不适合我，我觉得应该让更合适、更有能力的人来做。”
周丰年没想到江姜会有这份顾虑。他几乎每天都会让张薇联系他，汇报一下江姜的情况，得到的一直是良好的反馈，因此江姜忽然开口说出这番话，让周丰年措手不及。他按住江姜的手，柔声问：“张薇说你工作做得很好，你为什么觉得不适合你呢？”
江姜抿着嘴，过了好半晌才开口：“哥哥，我——没那么笨。”
周丰年彻底愣住了。
“我是因为你的关系，才有这份工作，”江姜慢吞吞地说：“薇姐不让我帮他们干别的事情，其他同事忙得团团转，我却只能坐在位置上发呆，这也是你打了招呼对吧？”
周丰年下意识问：“有人说你的闲话？”
江姜摇摇头：“没有——也可能有吧，但我没有听见过，而且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
周丰年突然有些生气，他知道职场里常有各种闲言碎语，于是安慰江姜道：“没关系，我会去处理。”
“处理什么？”江姜怔愣着看着他，“我说了不是因为这个呀，没人说闲话。”
周丰年却偏执起来，像是完全没听见江姜说的：“姜姜儿，嘴长在别人身上，但是这是在公司里，如果有人说了话让你不开心，你要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哥哥，这不是别人说的，是我自己想明白的。”
“你想明白什么了？”周丰年问：“姜姜儿，你是觉得我关照你、把你安排进公司不好吗？”
江姜看着周丰年拧着的眉头，微妙地感觉到二人之间的理解似乎存在一些误会，但是他听见周丰年这么问，还是点了点头：“对，我觉得不好，不想这样。”
“为什么？”
“因为……”江姜很是羞愧，艰难地说：“因为我不想完全依附你，不想通过你走后门，不想占了别人的位置。”
“占位置？”周丰年努力思考，想要跟上江姜略显跳跃又陌生的逻辑：“你占了谁的位置？”
他心头火起，脸色难免阴沉：“江姜，我只是想让你过得轻松点。这是我家的公司，我愿意安排什么人在什么岗位工作都可以，你为什么要觉得你是占了别人的位置？如果没有你，这个岗位可能都不会存在，所以不可能存在所谓的‘占位置’一说。”
这句话却戳中了江姜内心的痛处，他抽出被周丰年按住的手，环抱在胸前，脸偏向一侧：“总之我不想这样了。哥哥，能不能不要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周丰年有些心累，他最近被学校和公司的事情缠得头疼脑热，他爸的病也一直不见好，还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他看他爸的意思，颇有当甩手掌柜的架势，因此他正烦闷得紧，不自觉地对江姜的抗议失了耐心：“难道你非要我看着你去干那些体力活吗？去洗碗、刷盘子、摇奶茶？你身体不好，上次体检医生都说了，你不能过度劳累，心脏的问题要时刻关注。我知道你不想在家待着，所以才安排你去工作，但你说我让你去公司上班是在逼你，那你这样何尝不是在逼我？”
周丰年看着江姜脸色越变越白，瞬间找回了理智。他十分懊恼自己情绪的外泄，于是立刻软了态度，伸手想去抱江姜：“对不起，我失态了，我……”
江姜躲开他的手，眼眶红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在村里的时候干的活也不少呀，哪里会出问题呢？”
提到江姜的身体健康，周丰年不得不重视，他也顾不上江姜的倔脾气，认真地说：“那是因为之前你自己不在意、没有重视，村里医疗条件也不好。但现在不同了，”一看到江姜那副完全不把自己健康当回事儿的模样，周丰年气不打一处来：“江姜，有什么事能比身体重要？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跟我生什么气。”
他想起他爸因为积劳成疾，病来如山倒，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心中翻涌的负面情绪像是缺了个口，喷涌而出：“以前你家里没条件，没能力照顾好你。但现在你跟着我，和我在一起，有我照顾，我不可能允许你再像以前那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江姜听得心里发紧，他知道自己打小就是个病秧子，为了给他看病，家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爹娘兄姐都耗了不少心力，但是从周丰年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指责他家，仿佛他家人的付出在他眼里都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周丰年高高在上，在遍地权贵的S市都能随心所欲，他习惯了主宰、安排身边的一切，包括江姜。
“对啊，我家没钱，治不好我，”眼泪夺眶而出，江姜委屈极了，泪水开了闸，不停地淌：“但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治病，我只是喜欢你，所以才想跟你在一起。”
见了江姜的眼泪，周丰年的心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疼，他不顾江姜的挣扎抱住了他，伸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又急又气：“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啊！我想让你健康、想让你轻松快活，这有错吗？”
这个问题江姜答不上来，他知道周丰年的担忧，但他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可是我现在不快活。”
看着周丰年瞪大的眼睛，江姜缓慢又坚定地说：“哥哥，当初跟你来S市，是我自己决定的，是因为我喜欢你。你说你尊重我的所有决定，所以我现在也决定了，我不要像现在这样生活了，我不想什么事都依靠你，我虽然身体不好，但我也二十一了，我是个大人、是个男人。”
“我不够优秀，身体也不强壮，但我——我是有骨气的。”
他想起周丰年曾经说过的那番话，现在的江姜终于能领会其中含义，但是时过境迁，他看着周丰年，觉得眼前他倾心爱慕的人变得有些陌生，和他记忆里那个认真又闪闪发光的周丰年不同了。
“你告诉过我，我们普通人，要扬自身之长、不愧对人生、不辜负生活、不浪费生命，”江姜回忆着往昔，突然像是大梦初醒，他看着周丰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可我现在在公司里，就像一个花瓶摆设，在你的生活里，我也只是一个点缀。”
周丰年震惊地望着他，哑口无言。
江姜闭上眼，在周丰年嘴边轻轻印下一个吻：“哥哥，我真的不想这样。”
周丰年感受到江姜浑身轻颤，他更加用力地抱住他，手足无措地轻拍着江姜的背安抚。
他的思绪一样被拉回了白荷村，只是和江姜不同，他想到的画面全是江姜曾经吃过的那些苦头。
所以他不明白。
周丰年声音沙哑：“可是宝宝，我真的只是想好好照顾你。”
他知道他和江姜的想法有分歧。正如他之前所说，其实江姜不够了解他。
江姜眼中的他，是温柔的、稳重的、成熟的，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其实远远够不上这些标签，尤其在面对关于江姜的事时，他总是急躁又专横。他研究了很多相关文章，想要照顾好江姜的心情，但每每产生矛盾和冲突，先前建设好的心态和思路全被打乱，他只想让江姜听他的话、按照他的意思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的“傲慢”。
他傲慢地认为，只有自己才知道怎么样是对江姜好，只有自己才能替江姜的人生保驾护航。
很可惜，哪怕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现在好像还是没办法改变自己的想法。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江姜的意思？他一直知道江姜的勇敢和倔强，想要努力与他并肩，真正做到和他携手同行，而不是被他一直捧在手里、当成一个易碎的珍惜品。
但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他不忍心让江姜去面对这份残酷。
江姜被周丰年受伤的神情和话语搅得心软，他看着周丰年，方才浑身是刺的自己已然丢盔弃甲。他默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办法真的对周丰年心生怨怼。
他想，如果自己能够强大一点，周丰年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担心他了呢？
——如果他也变成一个可靠的大人，周丰年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紧张他、这样固执了呢？
“哥哥，给我一个机会吧，”江姜也回抱住周丰年，轻声说：“你就让我自己去外面试试好不好？我想自己找份工作干，我保证会照顾好身体的。”
周丰年觉得头疼，他下意识想拒绝，却在看见江姜闪着泪花、却依旧明亮的双眼时怔住。
反驳的话突然间说不出口了。
江姜看着周丰年垂眸沉默，心里也打起了鼓，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周丰年轻声开口道：“三个月。”
周丰年叹了口气，在江姜额头上亲了一口：“就三个月，如果这三个月里你身体出了问题，你就得乖乖回来，不许再闹了。”
眼看周丰年松口，江姜连忙点头：“好呀好呀，那就三个月！”
江姜高兴，像是撒娇卖乖、又像是自然之举，紧紧环住周丰年的脖子，黏黏糊糊地缠着他，狠狠在他嘴上亲了几口：“就知道哥哥能懂我的，好喜欢哥哥。”
“唉……”周丰年却高兴不起来，看着在他怀里不停蹭的江姜，失笑道：“真是没地方心疼你。”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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