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洲上》枕上闻雷

27、忙音

　　第二天一早，周丰年就起床了。他轻手轻脚地去洗漱，江姜昨夜累得很，但还是隐约感觉到周丰年离开，迷蒙间醒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姜姜儿，姜姜儿，”周丰年洗漱穿戴完毕，提着电脑蹲到江姜床边，他看着江姜睡得脸红扑扑的，忍不住笑意，轻轻在江姜脸上亲了一下：“宝贝，醒醒。”

　　“……唔，”江姜微微睁开眼，眨巴眨巴，短暂地微微清醒：“怎么了？你要走了吗？”

　　周丰年点点头：“嗯，要去开个组会。”

　　“你好好睡。要出门的话你把这个手表戴好，”周丰年指指床头柜上的黑色智能表：“进电梯、回家，都要刷这个。出门如果迷路了的话立刻给我打电话，好吗？”

　　江姜懵懂地点点头。周丰年看着心痒，忍不住地附身去吻他。

　　奈何组会是必须要去的，周丰年极力克制自己，最后轻吻在他额头：“睡吧，再睡一会儿。”

　　江姜躺在床上，听见周丰年关门离开的声音，门锁落下，江姜的瞌睡虫却好像也被周丰年一起带走了。

　　他躺了一会儿就起床洗漱，收拾完自己后走出房间。

　　江姜看着大大的客厅。这间房子很大，空荡荡的，但家具一应俱全，总体色调是灰白色。他去厨房吃了周丰年给他准备好的面包和煎蛋，听话地喝完牛奶。

　　将餐具和被子都洗洗干净，江姜从厨房走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想打扫打扫卫生，却发现自己不会太用这个看起来很高级的洗地机，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扫把在哪里。而当他蹲下来仔细看过每一个柜子、每一个台面，都没有发现一丝灰尘。

　　他又想去擦擦窗户，却发现窗户无法全部打开，手也伸不过去。

　　洗衣服呢？周丰年昨天已经将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早上出门时又放到了烘干机里，此时衣服都已经干爽整洁。

　　江姜坐在沙发上叠衣服，只有几件，不一会儿就弄完了。

　　他又陷入了迷茫中。

　　这间公寓很宽敞、明亮、整洁。

　　但是他似乎总是格格不入。

　　一向玩不来手机的江姜此时也下意识拿起了他的旧手机。他才发现自己忘记问周丰年要一个wifi的密码，点开跟周丰年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问。

　　——他现在应该很忙，这种小事就不要找他了吧？

　　江姜点开移动数据，抿了抿唇。

　　不看视频的话，应该也用不了多少。

　　他开始笨拙地搜索地图，最近的菜市场要怎么走。划过好几个他认不清的英文名称的生鲜超市，终于找到了一个便民利民菜市场，却在要转好几班公交车的线路规划上犯了难。

　　纠结片刻，他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和笔，认认真真将公交车的线路、站名都记了下来，还画了简易的地图。

　　出门前他记得周丰年的叮嘱，带上了那块黑色的智能手表。

　　走出公寓大门时，S市秋天依旧恼人的热浪将他差点拍回冷气十足的大堂。

　　强烈的温差让江姜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对照记在本子上的路线，慢吞吞地顶着大太阳向公交车站走。

　　周丰年坐在会议室里，看似盯着笔记本页面上的论文和数据，实际上时刻在关注手机上的动态定位。

　　他看见江姜出门，心就像是被腾空拎了起来。

　　“我的汇报结束了。”台上的小师弟摸摸鼻子，紧张地等待导师反馈。

　　魏老点点头，他看向周丰年，“这个项目一直是你在跟，你有什么意见？”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向周丰年，唯独这个当事人还在看着屏幕，丝毫没有动静。

　　魏老伸出手，轻叩桌面：“丰年？”

　　周丰年抬头，和魏老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看向台上的师弟和大屏幕：“你说到出苗率下降。上周去试验田时，看到你负责的大豆苗期地块有明显的‘缺苗断垄’，有没有去检查记录？应该是你播种后覆土深度不一致导致的。部分区域超过五厘米，而大豆子叶出土能力弱，覆土过深会导致出苗率下降。”

　　魏老点点头，台上的师弟着急在平板电脑上记录，会议室又陷入了寂静。

　　“你们还是要像丰年一样，真正用心去做。”魏老沉思片刻，缓缓开口：“你们不要觉得去试验田就像过家家，只有你们真的用心去栽培作物，真的能够把数据和结论运用到耕作中，实验和研究才有意义。”

　　组会结束，周丰年合上电脑起身，突然被魏老叫住：“丰年，你留下。”

　　其他学生快速收拾好东西，逃也似地离开，会议室里顿时只剩下魏老和几个博士生。

　　“你的事情我已经听书记说了，”魏老叹了口气：“作为研究人员，你不能继续深造，我很惋惜；但作为你的老师，你的长辈，我觉得你的选择也是正确的，我尊重你的决定。”

　　周丰年有些惭愧，他将手机锁屏放进口袋：“魏老师，对不起。”

　　魏老慈爱地笑：“不用道歉，即便你不读博，你还是我最出色的学生之一。”

　　“你的论文我看已经作的差不多了，期刊的话，编辑那边怎么说？”

　　周丰年答：“排期到十二月，不会影响毕业的。”

　　“十二月有些迟，你去问问，最好还是提前一点，”魏老靠在椅背上，想了想：“之前交给你的一些事情，你今天跟这几个师兄师姐交接一下。你最近家里是忙，也好让你轻松些。”

　　周丰年本想拒绝，但看魏老深思熟虑的模样，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好的老师。”

　　“中午我们再一起吃个饭，”魏老笑了笑：“研一的学生刚进组，你给他们传授一下经验。”

　　周丰年只能应下，复又打开电脑，和几个博士生传送文件，沟通实验和项目进展。

　　此刻江姜却在公交车站犯了难。

　　他没想到大城市公交车都会比老家那边贵，他还被司机提醒坐的站数多，需要再补一块钱。

　　带的零钱已经用完，却还剩下一趟转车没有坐。

　　他看很多人都刷卡、刷手机。他在一旁偷看，自己打开手机却不太会用了。好在公交车站有操作提示，正午的太阳又毒又辣，他站在车站大汗淋漓，对着站台广告牌上的操作提示一步一步点击屏幕。过于老旧的手机非常卡顿，点着点着就突然没动静，江姜急得手心出汗，又不敢乱按，只能捧着发热的手机慢慢等。

　　“让一下！”一个老头拖着小推车在他后面嚷：“玩手机也别堵着上车口行吗？”

　　江姜惊弓之鸟般弹开，老头扛着把伞骂骂咧咧从他边上挤过去。

　　结果慌乱之中不知道按着哪个键，也可能是手机自动闪退，江姜愣愣地看着已经转移到主界面的手机，有些难过。

　　他只能躲在广告牌后，又慢慢地操作了一遍，直到出现了“开通成功”的字样，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他要等的公交车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班，他焦急地看了眼时间，已经耽误了半个多小时，这下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周丰年回来前到家。江姜正踮着脚望着车来的方向，突然手机震动，收到了一条消息。

　　哥哥：【中午魏老要聚餐，我就不回来吃了】

　　哥哥：【还是给你订了昨天那家的外送，你吃完别收拾，就放在那儿等我回来弄】

　　哥哥：【你出门是去哪里了？回来了吗？】

　　看着连着冒出来的三个气泡，江姜心里有些闷，此时刚好公交车来了，他慌张地上车，手机却在刷码前再次卡住。

　　后面的人有些不耐烦：“你先到边上等等吧，让我们先刷啊。”

　　“哦哦！好……”江姜红着脸让到一边，手指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在屏幕上不停地戳。

　　司机一直在后视镜里瞄他，看他半天还是没动静，“还没好吗？”

　　“快了快了，”江姜窘迫道：“我手机有点卡……”

　　司机急着发车，索性先关上了车门，一脚油门踩下去，差点让江姜摔在车厢里。

　　他勉强稳住身形，恰好此时刷码的页面终于加载了出来。他稍显笨拙地扫了码，慢吞吞地向后车门挪。

　　终于站在后车门，他刚想看一眼笔记本，核对自己在哪一站下车，周丰年的电话就来了。

　　“喂？怎么不回消息。”

　　周丰年在楼梯口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星在他指尖闪烁。

　　江姜满脸都是汗，他艰难地将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之间，一只手拿着笔记本，另一只手还要抓着拉环：“我在公交车上呀。”

　　“你要去哪儿？”周丰年皱眉。

　　“去菜市场，”江姜老实地说：“我本来想买点菜回来中午给你做饭，不过没关系，留到晚上也行——你晚上会回来吃吧？”

　　周丰年觉得奇怪：“楼下不就有生鲜超市吗？”

　　江姜抿住嘴唇，片刻后答：“那里东西太贵了。”

　　这下轮到周丰年沉默。他想象到江姜一个人挤在公交车上，气温这么高，又不熟悉线路，还要倒几班公交车去菜市场，顿时觉得又愧疚又心疼：“那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呢？”

　　这个问题江姜也答不上来，他没办法告诉周丰年他不想一个人呆在公寓里，那儿总是让他觉得不踏实。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呀，”江姜缓缓地说：“我刚刚开通了公交卡，很方便的。”

　　周丰年听见走廊上有师弟在喊他，有些急躁：“你等会儿在下一站下车，把车站名称告诉我，我给你打车回来。外面这么晒，你在家等我，我吃完饭就回来，然后开车一起去好不好？”

　　明明周丰年说话的语气还是尽量温柔，江姜还是听出了他的不悦。不知道为什么，江姜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同时倔强的情绪翻涌，他头一次拒绝了周丰年：“我都快到了，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周丰年也没想到江姜竟然会拒绝，他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办。师弟推开楼梯间的门看他：“丰年师兄，还不走吗？魏老已经下楼等了。”

　　“你们先去，我马上来。”周丰年转过头去回答他，刚重新拿起手机，就听见电话那头江姜软绵绵却没有余地地说：“我流量要没有了，先挂啦！”

　　说罢就听见一阵忙音。

　　周丰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页面。

　　……打的是手机电话，跟流量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