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洲上》枕上闻雷

11、约定

　　“是吗？我也才知道。”周丰年一本正经地装傻，看着江姜的小模样心里简直要软成一捧蜜：“那好，那我今晚也去和他说清楚，我们两个人一起，好不好？”

　　江姜愣愣地点点头，有些惊讶周丰年的云淡风轻，好像秦昭阳喜欢他这件事情，和今晚月亮真圆一样，虽然美好，对周丰年来说却无关紧要。

　　周丰年带着他走回路口，林磊两步上前要拉江姜的胳膊，被江姜触电一般地避开：“磊子哥！我们说完了！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刚好去和江奶奶打个招呼。”林磊看着周丰年，后者擒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冲他点点头：“今晚都是误会，抱歉。”

　　“没事。”林磊僵硬地点点头。

　　周丰年冲江姜笑笑：“那，我先回宿舍了，我到了给你发微信。”

　　江姜拼命点头：“嗯嗯，好！”

　　江姜看着周丰年走远，才像是想起来林磊还在他身边似的，抬头冲林磊笑笑：“磊子哥，走吧。”

　　没走几步就到了江姜家门口，家里堂屋灯已经灭了，江奶奶已经进房间睡觉，江姜让林磊进去坐坐喝杯水再走，林磊担心打扰了江奶奶，摆摆手拒绝了。

　　“磊子哥，今天真是对不起，周哥他不是故意的。”

　　林磊点点头没说话，两个人站在江家门前的一盏小灯下，相顾无言，还是江姜先开口：“磊子哥，这么多年来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一直很感激你的。也觉得磊子哥，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以后磊子哥结婚生孩子，我一定，好好疼小侄子小侄女！”

　　“小姜儿，”林磊笑得有些苦涩：“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江姜红着脸没说话，低头看着地面，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林磊叹了口气，挠挠头：“你不用跟我说谢谢，以前我承你家的恩情，现在关照你和你奶奶是应该做的。”

　　“嗯。”

　　“那个，嗨，别的你也不用往心里去，你就拿我当大哥也挺好的，”毕竟是淳朴的农家汉子，感情上直来直去，如今被江姜委婉地拒绝，也不扭捏，释怀地笑了笑：“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还和你哥开玩笑，以后要喊他哥呢，现在看来你哥也当不成我哥了，挺好的，我还能压他一头，真不错。”

　　江姜听得耳朵尖红红的，心里也越来越惭愧，林磊对他很照顾，跟自己哥哥又是那么好的朋友，他这样拒绝了林磊，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你千万别有心理压力啊，”林磊看出这个小弟弟的心思，反过来安慰他：“毕竟都是没挑明的事情，我俩一起忘了吧。以后就跟往常一样，我还给食堂送猪肉，你也一样喊我磊子哥，就可以了。”

　　“嗯！”江姜重重地点头，他心里是真的感激林磊，江家大人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剩一个上了年纪的江奶奶和瘦小的江姜，在农村里很容易受气，农忙时常把江姜累出病来，都靠林磊总是来探望帮忙，这些年才能平安度过。

　　林磊见江姜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想起今晚那个青年盯着他看的敌意眼神，忍不住问江姜：“小姜儿，你是不是骗你磊子哥了？你说实话，你跟今晚那个叫丰年的人，是不是好了？”

　　“磊子哥你说啥呢！”江姜一听毛都要炸了，脸上烫的吓人，说话也不利索：“我我，我没有呢！没有的事儿！“

　　林磊看江姜这跳脚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不少，他也知道江姜的个性，并没有跟他抬杠，只是语重心长地拍拍江姜的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小姜儿，不是磊子哥故意说酸话，那些知识分子，跟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啊。”

　　这话像是兜头在江姜身上泼了一盆冷水，江姜偃旗息鼓，闷闷地说了一声：“我知道的，磊子哥。”

　　林磊见他情绪低落也不好再说什么，天色已晚，他摆摆手和江姜告别，江姜目送他走出了路口，才慢吞吞转身开门，进家里去。

　　等江姜洗好澡，换上背心短裤，躺在铺着竹席的床上，老式落地扇慢悠悠地吹出凉风，江姜把薄被子盖在肚子上，终于想起放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他又下床去裤子口袋里拿，折回来躺在床上。江姜用的是嫂子淘汰下来的旧手机，解锁后被蹦出来的未接来电卡了好久，江姜等了三四分钟，老旧的手机才恢复正常，点开一看，七八个未接来电，拨号人都是“周丰年”。微信上面冒出了十几个小红点，全部来自那个置顶的对话框“周丰年”。

　　江姜的微信除了家里人和周丰年，没有加别人，家人通常在群里聊，那个群被江姜屏蔽了，因此只有周丰年的消息。

　　最新一条是周丰年发的【我已经到宿舍了。】

　　江姜往上面翻了翻。

　　【你在哪儿呢？】

　　【为什么不接电话？】

　　【没带手机吗？】

　　还有好几个语音通话未接听。

　　江姜觉得有点奇怪，打自己电话都没有接，为什么还会回微信呢？没明白周丰年怎么想的。

　　他想了想，还是笨拙地打字：【我也到家啦。】

　　几乎是下一秒，突然弹出了一个语音通话邀请，黑色的界面上一个绿色接听键一个红色挂断键，周丰年的头像是白荷村村边试验田，乍一看就是普通的荷塘，在这个界面上显得格外鲜亮。

　　江姜划开接听键，卡了十几秒，周丰年的声音传来：“喂？江姜？你听得到吗？”

　　“嗯嗯！听得到！”江姜几乎没有跟人打过微信语音，更何况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他小心翼翼端着手机，嘴巴对着手机下方的话筒，慢慢说话：“我的手机反应有点慢。”

　　“嗯，没事儿，我听到你说话了，”周丰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路过了电磁波的声音好像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江姜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着周丰年低沉的声音，脸上又烧了起来。周丰年好像在笑，一字一句都撩拨得江姜手心出汗：“你，洗过澡没有？准备睡觉了？”

　　“嗯嗯！”江姜缩在被窝里，突然觉得风扇吹过来的凉风也不是那么凉快了，反而有些燥热，尤其是耳朵。

　　江姜不知道说什么，周丰年也不着急挂，他好像在做别的事情，江姜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纸张摩擦的声音，犹豫地说：“你还没休息吗？”

　　周丰年：“嗯，还在整理资料。”

　　“感觉，你最近好忙啊。”

　　“以后应该就不会这么忙了。”

　　以后？

　　江姜一个激灵，又想起了秦昭阳的话，可能是躺在被窝里过于放松警惕，江姜只犹豫了三秒，就问出了那个纠结他好些日子的问题：“周哥，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在实验站工作了？”

　　那边周丰年过了一会儿才回应他：“我也不知道。”

　　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江姜听见这个回答，既没松口气，也没灰心，周丰年一直是有主意、有想法的人，也许是他还没决定好自己的去向，才会给他这样的答复。周丰年这样优秀的人，自然是有很多康庄大道给他选的。

　　“你是不是听谁说我就要走了？”

　　江姜点点头，才反应过来他们在打电话，周丰年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能出声：“嗯。”

　　不是韩劭就是秦昭阳，周丰年闭了闭眼，关上笔记本，从桌上拿起一包烟，带着蓝牙耳机站在宿舍窗口，点燃一支烟，推开窗，乡间晚风吹过，带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江姜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回想起今晚周丰年带着烟味的手指，心下一片悸动。

　　他看过很多次周丰年吸烟，每次都会悄悄盯着周丰年含着烟蒂的嘴唇很久，想到这里，江姜的嘴唇有些干，忍不住抿起来舔一下。

　　周丰年的声音有些哑：“江姜。”

　　“嗯？”

　　“我不会走的。”

　　周丰年低沉的嗓音，带着点笑意，暧昧地钻进江姜的耳朵，在被窝里被放的很近，就好像，周丰年贴在他耳边呢喃低语：“我会递交书面申请，留在实验站读博士，继续做科研。”

　　“我喜欢这里，喜欢夏天的莲蓬，喜欢接天莲叶。”

　　江姜听得像是踩在云端，有点不真实，有点虚幻，有点惆怅里夹杂着欣喜的复杂情感。

　　周丰年不走了，他又可以有点卑鄙、有点恶劣地遐想，能让周丰年留在他身边、再久一点。

　　那句“我喜欢你”，周丰年没说，他不指望小笨蛋能自己领悟，只是想用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方式与江姜倾诉，才能不辜负这个小笨蛋纯粹的爱意。

　　“明天日落的时候，我们去摘莲蓬吧。”

　　江姜听见周丰年邀请他，下意识就答应：“好啊。”

　　周丰年又笑了，温柔缱绻：“那你乖乖等我，可不许自己跑了。”

　　“没有自己跑呀……”

　　最后周丰年跟他说了“晚安”，江姜也说：“晚安。”

　　挂了电话，江姜还是没有真实感，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左想右想，摁亮屏幕，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仔细斟酌后，慢吞吞打下几个字：【明天去摘莲蓬哦？】

　　他以为周丰年应该睡了，没想到消息迅速弹出来。

　　周丰年：【嗯，明天去摘莲蓬。】

　　周丰年：【赶紧睡吧。】

　　江姜像是被手机烫到似的，险些被手机砸了脸，他顾不上回复周丰年，赶紧把手机锁屏放到了床头柜上，大被蒙过头，过了好久被憋的不行了才瞎开被子喘气。

　　他那一头汗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