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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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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凛凛,温泉池中却是热气腾腾,明黄色沙曼垂落在周边,与屏风相互掩映。
妃丹跪在外面,双手捧着一盘鲜艳欲滴的荔枝,她头发已经半白,被一块红色方巾掩在下方,面容也没了往日的明艳。她对面还跪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内监,双手呈着折子举过头顶。
轩辕易终于从池中出来,一旁的宫人侍候他穿衣。
“木怀青的……嗯,他的诡计你可知晓?”轩辕易闭着眼问。
妃丹一个哆嗦,以头触地,惶恐道:“妾身不知,木哥哥只道让妾身好好服侍陛下,别的妾并不知晓。”
轩辕易睁开眼,瞧了眼那盘荔枝,道:“你来人族的那一刻便是一颗弃子了,你可知事情败露只有死路一条?”
妃丹啜泣道:“木哥哥说陛下仁慈,定会,定会好好待我。”
“呵呵呵,”轩辕易笑声嘶哑,道:“那你说实话,他跟你说过什么?”他俯下身去,指着那盘荔枝,又道:
“这里面可有不该有的东西?”
妃丹脸色骤然煞白,手中的荔枝掉落在地,滚的四处都是,她将头叩的砰砰响,道:“陛下明查,这果子是妾亲手所洗,并未经过旁人,木哥哥,木哥哥只是让妾身早日博得陛下欢心,诞下龙嗣,并未说其它。”
“只是如此?”
“是,陛下。”妃丹趴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
半晌,明黄的衣袍到了眼前,妃丹瑟缩,将头埋的更低,轩辕易扶了她的胳膊,将人拉起,竟是如同年长的老人一般,替她拭泪,满脸慈祥问道:“想你木哥哥吗?”
妃丹双眼泪花炫然,不敢撒谎,轻轻点了点头。轩辕易满意笑了,招了招手,道:“带上来。”一旁的内监立马出门传唤。
妃丹闻言一愣,眸中都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门吱呀一声,一中年男人款步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妃丹朝他身后望了望,没见着其它人进来,内侍就关了门。
她狐疑似的看了眼身旁的轩辕易,心提了起来,目光落到中年男人手中捧着的盒子上,骤然间觉得呼吸困难,头脑眩晕不止,几乎站立不住。
轩辕易摆手,那人揭开了盒盖,一个人头赫然盛放在里面。
“啊——,木哥哥——不,”妃丹惨叫一声,瘫软在地,双手抱头,朝后方瑟缩,似乎远离那颗人头,就能远离木怀青的死讯。
“那不是木哥哥,那不是木哥哥对不对?陛下,那不是对不对?”妃丹跪在轩辕易腿边,拽了他的袍角,仰头问他。她希望陛下只是要吓吓她,陛下总是这样,有时候脾气很好,有时候又很吓人。
轩辕易轻轻扒开她的手,像拍掉衣衫上的灰尘一般,看着她仰着脖子楚楚可怜,面色闪过一丝异样,马上便又恢复正常,掐着她的下巴转过去,对着那颗人头,道:“看清楚了,这便是愚弄朕的下场,你若是乖乖听话,朕许你寿终正寝,若有二心,你会比他惨百倍!”
木怀青不过是木族十二长老中最末一个,凭着他人族的帮衬,才能在木族呼风唤雨。
数年来他也一直对人族俯首称臣,本以为养了条听话的狗,不料竟会咬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面上与人族虚与委蛇,暗中却要将祸水转嫁与人族,欲借他人族之手铲除魔兵,在魔兵杀到之前,他早已获得消息,将大军悉数化作原相藏身于两族交界处的密林中,保存了本族的力量。以待他日。
还封锁了消息,对外只称是鹰隼部入侵,让仓冶担了移来之祸。他对此本无意见,可没料到木怀青居然敢背叛他。
原以为那日不仅能杀了碍眼几百年的人,亦能将兽族一网打尽,不料他半路杀出来,趁他人族无暇他顾,夺取边境三城,后来仙门百家退去之后,他又与兽族联手,大败他人族,使他数年计划毁于一旦,被迫签署了界河之协,约定止战二十年,还赔了好些银钱。
真是一手好算计!
虽说那三城原本是木族疆域,但他人族已然管理了近百年!早已是他人族的地盘。轩辕易黑着脸坐回了榻上。
堂下那中年男人见皇帝有些生气,踌躇半天终于小心翼翼道:“公孙家的公子逃了,是公主劫的狱,臣请问陛下,是否要追?”
轩辕易闭了眼睛,似是累极,道:“别伤了公主,其余人,杀无赦。”
“是,那……公孙将军那边?”
轩辕易正要答话,一旁内监插道:“公孙将军方才上了请罪的折子,请陛下过目。”一面将折子捧过去。
轩辕易拿起折子,抬眸斜睨他一眼,并不打开,只掂了掂,又扔回内监手中,道:“他是想要代子受过!通敌叛国,他竟如此不知轻重,贬为校尉,让他戍边去吧,将王荣调回来。”
堂下之人应声,收好木怀青首级退了出去。
“这样的折子别再让朕看到了!”轩辕易越过小内监,举步离开。
内监额头浸着密密的汗,连声应是。
轩辕易走至门口,顿了一顿,回首道:“今日的荔枝,朕还没吃呢!”
妃丹目光呆滞,茫然看向声音发出的方位,好一会儿才知晓是对她说,僵硬地站起身,踉踉跄跄跟了上去。
......
雪终于停了,月亮拨开阴翳探出来,万家灯火。
仓冶坐在洞口,喝尽了坛中最后一滴酒,看着远处的灯火,远远的王城在月光下一派祥和,似乎还能听到夜市的声音。
仓冶站起身,东倒西歪进入山洞,洞中漆黑一片,却并不影响他视物,他径直走到石棺旁,篝火已经熄灭,他又抱了些木柴,添进去。
片刻后洞内就被暖光填满,石棺却仍旧透着寒气。
棺内的人全身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面色苍白如纸,口中似有呢喃。
仓冶转开头,他不想听。
此时距战争结束已然过去十五日,棺中的人还没有醒来,却每日口中呢喃他的名字,一会儿阿夜,一会儿阿冶。
他听不得,每听一次,心中的恨意便消减一分,可杀身碎魂之仇怎能如此轻易抹去?
仓冶看了眼石棺旁的玉色坛子,里面寂然无声,他要等他醒来,等这虫子出壳,然后让他也尝尝被万虫噬咬的滋味!
咬,但不能咬死,咬到奄奄一息最好,他要慢慢地将他折磨死。
“咳——”
棺内的人忽然轻咳起来,嘴角流出一道鲜血的血迹,仓冶难掩慌张地掏出帕子,伸至他嘴侧又拿回来。
“阿夜......”玄白梦中呓语,又在唤他,仓冶十分厌弃地别过头,片刻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来,见他身上冷汗不止,洞内寒凉,转瞬就成了冰屑。
仓冶睫毛颤了颤,手指去扒拉冰屑,但冰屑与衣物粘在一块,他清理的有些费劲,清到腰腹时,玄白忽地一把抓住了他,口中叫道:“别过去。”
仓冶一把甩开,仿佛甩开的不是他的手,而是蛇蝎,然后又抓起身旁水壶里的水,全倒在玄白身上。
薄衣湿透,薄衣上又添了一层冰,玄白安静了。
仓冶不去看,转头拢了拢大氅,就趴在石棺边睡了,他睡的很好,一整夜都没有听到玄白在梦中唤他。
第二日午时他才醒来。玄白身上的冰屑更多,脸也有些发青。
仓冶随意搭上了他的脉搏,这一搭不要紧,差点捏断了他的心弦。仓冶发现,他即使压着骨头,也摸不到玄白的脉。
“哥哥?”
仓冶一霎慌了神,将人从棺中抱起,轻拍他的脸,唤他,去探他的鼻息,却也只有冰冷的寒气。
他扶着玄白的脑袋,但他就像死亡的鸟儿一样,脖颈就那样垂落下去。
“啊——”仓冶疯了一般地大叫,不知该做什么,就用力摇他,想将人晃醒,他害怕极了,他还没有报仇,还没有用噬魂虫折磨他,他怎么可以死?
他不能死,他得由自己好好地杀死。
仓冶冷静下来,手忙脚乱将人从石棺内抱出来,扯开他结冰的衣物,将脑袋贴在他心口。
还是热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他觉得脸上凉凉的,视线有些模糊,随意抹了一把,将人剥了个干净,解开衣物,拥在怀中,紧贴着自己,再裹在大氅里。还在洞口下了一道结界。
许久过去,洞内燥热起来,怀中的身体也终于有了些暖意。
"阿夜......别过去。"玄白靠在他怀中,呢喃了一声,仓冶本在闭目养神,闻言一把推开他,玄白软软朝后倒去。
原来还是梦话,赤条条的人躺在那里,全身的疤一览无余,仓冶喉结滚了滚,将自己衣物除下,给玄白换上,依旧把人扔到石棺里。
洞外一阵扑棱棱的声音,豪干云与仓昭站在洞口,豪干云放下一些吃食和衣服退到一边。
“明日是拜月大典,你该回去了。”仓昭道。
“王兄去便好。”仓冶含糊应道,从旁摸了一坛酒,拔了塞子,红翡香醇,并不醉人,仓冶将酒坛扔开,捧地一声,红翡在积雪上散开一朵红色的花。
仓冶又摸了一坛,闻了闻,清冽扑鼻,这次对了,他灌了一大口。
“这兽族你还要不要?”仓昭怒道:“还管不管?王叔与父亲将这兽族交到你手中,你便是辜负他们的么?”
“呵——”仓冶笑了一声,道:“仓冶死了……我不是仓冶。”语毕灌了一口酒。
“你胡说什么?”仓昭上前一把夺了他的酒坛,摔在一旁。
仓冶转身又去旁边摸酒,道:“我没胡说……仓冶已死了……”他的确不是仓冶,仓冶只是他的一缕意识的载体。
当年他与同花交易,以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来换的重回人间的机会。同花安排他附身于一个将死的婴儿身上,本该待婴儿死去,他就可以重新转世,但那婴儿命格太硬,被人施法强留于人世。
一体难养双魂,于是他只留了一丝意识在他身上,自己则完全沉睡,被强留的婴儿魂魄神智混沌,处处为人掣肘,他尽可能地阻止他做一些不好的事,但最终总是适得其反。那孩子做的事他都知晓,但却无能为力。直到那孩子暴毙于荷花池中,他才醒来,与此同时,同花为他安排的身份全然觉醒,他成了彻彻底底的仓冶。作为代价,也失去了前世的记忆,和那人给他的心头血。
那时,得知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竟然是与玄白的一世记忆和心头血,他是不愿意的,若是忘了从前种种,他还如何□□。
好在这两样东西,对同花来说不值钱,于是他曾在离开冥界时,想用满身功力换走二者,但情况紧急,他只拿了一样,却是心头血。
装在小小的瓶子里,不细看就像玉佩一般,他从小就戴着,后来送给了玄白,如今想也算物归原主。
仓昭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如此消沉,以为他只是伤心之余胡说,拽着他左胳膊,将他拉起,怒道:“今日你不回去也得回去。”
仓冶一把甩开,却因酒力上头没站稳,半个身子摔到棺中,又忽地看见那人双唇微动,唇内似有血迹。
仓冶心中蓦地一痛,下意识伸出右手,却看到了半只断臂,冷笑一声,转身瘫坐在原地,捞起一坛酒,断臂箍着,另一手去拔塞子。
仓昭忍无可忍,一脚踢翻一旁的酒坛,大步离去。
豪干云见状,想跟着离开,踟蹰半天,终于道:“玄公子……玄公子或只是失手,王上……王上不必……”
仓冶抬眸看他一眼,他便闭嘴不敢再言。那玉色坛中的东西是王上让他找来的,说要用那些虫子来对付玄公子,他实在惊讶王上会舍得让玄公子神魂俱灭,他们之间究竟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他并不十分清楚,
班师凯旋,王上刚入王都便叫人打了一口石棺,随意寻了个山洞便将人放到了这里,然后他也日日守在此处,再不过问朝政。
豪干云又道:“战后该论功行赏,各部族将领都等在侯着!昭侯爷说你在养伤,如今半个月过去了……”
仓冶又喝了 口酒,道:“听王兄安排便是……”
豪干云无法,只好退了出去。